因为这样的易宝雅会已举办过许多次,高层楼的修士都是来自名门二十六家,彼此都已经默认高层是他们的地方,此次看到新面孔出现,都不禁集体皱眉,稍显疑惑。
从第六层开始,每层楼梯口的侍从见到江月白,都会微笑着提醒一句,来阻止他继续登楼:“这里交易的东西,道友怕是换不起。”
江月白轻声说:“交易还没开始,你如何知道我换不起。”
侍从仍是微笑:“道友身上连妖林试炼的玉牌都没有。”
他们心想:连一只低阶妖兽都没打到的小修,来此凑什么热闹。
江月白说:“高层楼不许散修上,是这里的规矩吗。”
侍从犹疑:“那倒没有......”
江月白点头:“多谢。”
然后迈步绕开他们,继续向上走。
第八层与第九层之间的楼梯极为高陡。
似乎在有意地隔开下层与顶楼。
江月白走过这一段分外陡峭的阶梯,登上了第九层。
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因为顶楼接待他的侍从没有说任何话。
而是恭恭敬敬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月白跟着侍从向里走,缓缓穿过幽谧的走廊。
灯光不亮,但也不暗,柔和得恰到好处。
这层的布置与下几层的浮夸张扬完全不同——雕梁画栋,美却不俗,廊下摆着的盆栽都是极品仙花仙草,墙壁上的挂饰也都是极品名兵。
江月白的视线扫过一件件珍宝。
一栋只用一夜的空中楼阁,竟舍得下如此大的血本?
顶楼虽然安静,但实际上每处雅间内都坐满了人。
所有雅阁外都布设了隔绝声音和防止窥探的阵法结界,想必里面的客人应当都是三界有名有姓的仙门名流。
侍从带着江月白来到空着的隔间雅座。
四周垂帘纱幔层层叠叠,将隔间内遮得严密。
四个曼妙女子早已在隔间久候,见到来人,一齐上前服侍,替他摆好桌上茶盏杯盘、倒好美酒、端来各式精美点心。
江月白知道这层楼不一般。
因为这些侍从和侍女并没有看他衣着朴素、修为低下,就轻视怠慢。
这些人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客人,他们懂独属于九层的待客之道——有胆子上九层楼的,要么一定身怀足够大的筹码,要么就是豁出性命来吃人生最后一顿饭。
江月白坐下来,喝了口茶。
他面上装作拘谨,问周围的侍女:“在这里交易,是什么规矩?”
侍女面带微笑,细声细语为他解释:“此间交易,不同于拍卖,有人出物、有人出价,有人出邀、有人应邀。这位仙长若是第一次来,可先看看。遇到了想要的东西、或是想接的单子,可以敲动这个——”
侍女双手奉上一柄通体碧色的小锤,接着手指雅座旁一尊方形青玉,
“此玉之声可传音极远,在座众人都会知道有人应价。”
江月白接过了碧色小锤,表示明白。
侍女又接着道:“至于压轴珍宝,还请仙长不要轻易敲玉。”
江月白问:“为何?”
侍女解释道:“因为压轴珍宝,不是物。”
江月白好奇:“是什么。”
“是一件事。”侍女语气庄重,“一件,沧澜门掌门与雾山公子能办到的事。”
“雾山公子......”江月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淡笑道,“是你们的主人?”
侍女微微怔了一下,因为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九层楼的客人敢向她们打探雾山公子——坏了这里的规矩,可就不好在这里做交易了。
“公子当然不是我们的主人。”侍女道,“我们只不过是领了工钱为公子做事罢了。”
“是吗。”江月白轻点了下头。
两个字像回答也像反问。
侍女不再接话。说得多暴露得也多,虽然她说的并非真话、面前这个人也并非什么厉害人物,但还是谨慎为好。
“能驱使雾山公子去做事,”江月白推开了茶盏,拿了个空杯倒酒,“那倒的确挺难得。”
“但代价也同样很重。”侍女见他面色神情并不严肃,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几次交易会,还没人敢敲最后一件宝的玉。”
四周忽然钟声四起,一切低语和声响都在此瞬归于安静!
侍女说的话没错。
顶楼的交易的确与其他楼层的交易不同。
因为此间的交易,并不仅仅是物,还有各种离奇古怪的东西——包括人命。
第一件交易便是人命。
有人要二十六家龙沙楼楼主的命,报酬是能护人安稳渡过元婴雷劫的麒麟甲。
此事凶险,但报酬却太过诱人。
出价方和应招方皆不露面,只靠玉音确定交易。
通传修士只高声喊出两间雅阁的字号。
谁也不知道想要杀人的是谁、将去杀人的是谁......甚至也许,被杀的人,就坐在这顶楼某间雅阁之中。
但没有任何人露出真容、发出自己的真声。
江月白一边听着外面青玉作响,一边慢慢喝着桌上的上等灵酒,唇角微微弯了弯。
有点意思。
有麒麟甲的人,不一定有机会接触到龙沙楼楼主。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龙沙楼楼主且能动手脚的人,可能修为并不高,正缺一件麒麟甲。
况且此间主人并非仙门中人,由他作保,万分稳妥。
事成之后,谁也不知道谁,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好一个......
易,宝,雅,会。
江月白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它放回了桌上。
他闭上眼靠在软座,不再细听外面通传修士的吆喝,像是在放松小憩。
外面的交易一件件报出,一件件成交。
旁边的侍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仙长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上了九层楼的人,若是再交易会里什么都没有交易,是要付出极重的代价的。
代价就是,留命在此!
江月白仍旧闭着眼,手指摩挲着小锤,淡淡说:“还没有,再等等。”
侍女提醒江月白:“可是交易会就要结束了。”
在九层楼服侍客人,她早已养成了暗中评判每个人的习惯,方才她已经观察了此人良久——这人看起来镇定,但估计是拿不出任何交换筹码,所以只得用闭目养神来掩盖紧张,那双一直轻搓小锤的手已经暴露了一切。
隔间外的主持高喊着最后一件压轴珍宝上场,侍女看着江月白微微叹了口气。
她心想:这人举手投足并不招人讨厌,可惜就是骨子里太过虚荣狂妄,非要逞强上九层,今夜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最倒霉的是,她今晚又要看那些人杀人了。
江月白就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抬起右手,指节一交错,小锤在食指与中指间旋转了一圈,锤头碰了一下座边青玉。
“叮——”
一声脆响!传遍寂静的全场。
侍女吓得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回过神。
她慌忙去夺江月白手里的小锤,可为时已晚。
此间雅阁周围的灯盏接连亮起!
所有光线都汇聚在此处,将小小一间雅阁照得金碧辉煌!
光辉灼目,照得四个侍女都以袖遮面,挡住了眼。
压轴玉,点金灯!
就连这里的侍从侍女们也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场面。
本就安静的顶楼,此刻,彻底鸦雀无声。
死寂半晌,主持的声音才远远传来:“您想做什么事、还是要什么东西?”
江月白直接拉开了垂帘,说:“我要亲眼见雾山公子一面。”
满座哗然!
相邻和远处的雅座隔间都传出极轻的吸气和讶异的低声交谈。
甚至有人命人拉开了隔间围帘,哪怕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想要看一看提出这个胆大要求的人究竟是谁——因为雾山半仙从不露面,听说就算是云桦云掌门要与其见面,也只能远远隔帘相望。
主持也同样震惊。
上一次有人敲压轴玉,还是五六年前,那人求的事情,是救他已经魂魄离体的女儿,代价是他夫妻二人的性命。
可雾山公子不仅要了他夫妻二人的性命,还要了他夫妻二人的魂魄和灵元——那意味着他们永生永世再无可能转世重生。
片刻后,主持的神色勉强恢复了平静,确认道:“一定要是这件事吗。”
他见此人是无名之辈,无门无派无靠山,更无修为加持。若这个要求惹恼了雾山,恐怕会血溅当场。
江月白笑了一下,道:“让他来见我,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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