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菀眼神镇定,并不害怕,凭借太监无法看到自己面部的优势,假装呼痛,将手搭在厚厚的木盘之上,随后就安静下来。
——瓷杯破裂,不过是个信号罢了。
“德妃,你在做什么!”就在脆响生出、众人刚转头的那一刻,鲁国公和安乐伯同样震惊而又愤怒的嗓音响起,几乎是异口同声:“你竟然敢挟制皇上!”
诸人闻言,就是胸口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去。
便见高高的龙椅之上,皇上神情有些苍白,合着眼睛,有几分要陷入昏迷之感。而德妃则是牢牢地握着一把金钗,将尖锐的末端抵在皇上的颈脖处。
许是因着畏惧尚存的缘故,金钗并未紧紧抵着皮肤,所指的地方也偏向于皇上的下颌,能叫人松一口气。
鲁国公与安乐伯都是在朝堂上历经二十余年的臣子,此时周身散发出的威势与冷冽叫德妃目光缩起。
直到眼睛转到被挟制住的女眷身上,她才重新扬起颈脖,有了底气喊回去:“鲁国公,安乐伯,本宫此举是为了我朝未来着想!”
“若是不想妻女出事,都给本宫呆在原地,将整个宫殿封锁住,谁都不许有通风报信或是出去支援的举动!”
闻得此言,殿中人才注意到从行宫宫门外头传来的金戈之声,伴着混乱的喊叫。
原先守着宫殿的侍卫不知何时将宫殿给围困住。
鲁国公与安乐伯神色都为之一变。
“皇上,臣妾请求皇上下令,将行宫的宫门打开。”德妃见两人被震住,转而重新面向皇上,低声诉说了自己的请求,又柔声道:“皇上,皇后母子犯有滔天罪行,您为何不肯废黜,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
“咱们的孩子擅于军事,在见过方面未出大错,理应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皇上放心,武王生性孝顺,定当奉您为太上皇,一切要求都以您为首要。”
这话听得众人不由腹诽:太子的确不成器又屡屡犯罪,可武王比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一个敢逼宫谋反、联手生母挟制皇帝的皇子,将来又如何是孝顺父君、仁爱臣子的好皇帝?
然面上都不敢表现出来——是武王一党的骤然得知此事,家眷没有收到丝毫威胁,但担心失败被牵连。不是武王一党的,有家眷被挟的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的则是满心惴惴或心有愤慨却不敢言说。
皇上被德妃颇为狼狈地挟持,德妃的话尚且还未曾说完,他就沉声怒道:“逆子!”
“要朕将宫门打开,可知他早就在周边布置了人手,早有谋逆之心!”
“朕现在就下一道口谕,武王及其后嗣血脉,永世无可能登上皇位!”
说罢,皇上意有作呕之状,似是要像从前那样,呕出几口血来。
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下,有陷入昏迷的趋势。
德妃则是既惊且怒,不想皇上开口这样决断,直接断了武王一脉所求,当即尖声道:“皇上!您从前就不算重视武王!如今朝中这样的景况,还有谁比武王更适合皇位!”
“难道是肃王或者四皇子么!”
见皇上昏迷过去,不能应答,德妃红着眼睛恶狠狠看向顾菀。
外头有忙乱脚步声响起。
“让他进来。”德妃定睛一看,是外头守城门的侍卫。响起武王同她的吩咐,她便开口让人进来。
侍卫本就来得急切,进殿时感觉氛围不对,再抬眼看见皇上被挟制,当下就目瞪口呆,惊得连行礼都没做。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拱手道:“皇上!武王燃完烟花之后,强硬要求马中尉打开城门!”
“因没有您的诏令,马中尉当即拒绝,却被武王殿下突然袭击,此时重伤被抬下医治!”
“行宫外突然出现了许多人,看身上布甲模样,应当是靖北军和一大群专属于武王的私兵!”
侍卫说到此处,众人才发觉他的衣服与面颊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廖副尉暂时接替了马中尉的职责,与武王殿下对峙起来,并让属下速速来禀告皇上,求皇上下令调动京郊附近的军营进行支援。”
“廖副尉说他大约抵御不了武王殿下很久,只能尽量将武王殿下从城台上逼下行宫,再将宫门牢牢关严抵住。”
鲁国公神色冷肃:“私兵加上靖北军,有多少?”
“据廖副尉估计……大约近一万。”侍卫说到此处,嗓音微微颤抖。
他是京郊行宫的侍卫,对行宫侍卫数量自然是知道的——加上此次春狩跟来的宫中侍卫,满打满算不过才一千五。
顶多再加上武王暂时掌管的靖北军,人数莫约是四千五。
虽有一战之力,但一招不慎局势就会难以挽回……
见鲁国公与鲁国公世子神色陷入沉思,德妃朝着女眷方向看了一眼。
立时就有一位女眷惊叫一声,哭腔喊疼,正是鲁国公夫人。
“所有人都不许动!”德妃的眼睛蕴着红色,目光中含有浓郁的紧张之色,握着金钗的手隐隐有所颤抖:“鲁国公、安乐伯,你们可要看好诸位大臣了,只要有人走动一步,本宫就让人在贵夫人的身上扎上一刀!”
殿内的氛围一时凝滞住。
无人走动,无人说话,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劳驾挪一挪匕首,本王妃有些坐麻了,想换个姿势。”顾菀偏头对身后的太监低低道了一句。
她眼睫秾长,侧容娇艳,睑间的红痣映着颈脖上的血珠,莫名间就有一种令人心怜的感觉。
那太监沉默半晌,微微松了手,一脸警惕地盯着顾菀。
见其当真只是挪了挪身子,从面朝外头到面朝龙椅,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将匕首抵上。
只是这一来二去,难免动作松动。
顾菀亦不再吭声,只将目光落在右手放置的厚厚朱色木盘上,而腰间有一枚不轻易发声的银铃,正悄然被她左手取下,握在掌心。
她在等谢锦安的消息。
*
京郊行宫宫门外。
廖副尉付出了半个肩膀的代价,硬生生让武王在私兵靠近前退出了行宫宫门,再叫底下侍卫用沉重的圆木顶住门闩,随后用人力抵住,以防万一。
“武王,你这行为是谋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廖副尉年过四十,面不改色从肩上将武王常用的佩剑拔下,冷喝道:“我已经派人禀告皇上!最多一刻钟,京城中与京城附近的士兵全都会被调派过来,足有五万之数!”
“若此时悔改认错,那还有机会。”
若是顾菀此刻在场,看见廖副尉,定然是有几分惊讶的。
这廖副尉,竟是与惊羽生得有六七分相似,似是一对父子。
“本王自小就听别人说,廖副尉是罗国公的得力下属,因罗国公之事沦落到只能在京郊行宫里呆着。”武王臂膀上有几道剑痕血印,却浑不在意,只从属下手中接过另一把佩剑,仰天大笑道:“罗国公叛国,廖副尉自然是也有那等嫌隙。今日廖副尉挟持父皇,意欲为罗国公复仇,本王只不过是为保护父皇安危,这才动用私兵以清君侧罢了!”
“廖副尉死后,父皇感念本王忠孝,当场封为监国太子。”
话说到此处,武王眼中流露出豺狼一样的野心与贪婪。
方才去传消息的侍卫此刻跌跌撞撞回到廖副尉身边,低声急切道:“廖副尉,不好了!德妃挟制住了皇上与鲁国公等重臣的女眷,又买通侍卫围困宫殿,皇上似乎被药晕了过去,根本没人、也无法调遣军队增援。”
“果然是与王爷预料得不错。”廖副尉神色却并不惊讶,而是冷静吩咐道:“你调一支与宫殿侍卫人数相同的小队去,同样看守在外。”
“等会儿一切听从肃王妃的指令。”
未等侍卫出声,他脸色骤沉:“快去!”
那侍卫知晓廖副尉的脾性,当下也不敢质疑,快步走下城台,前去行动。
“武王你这一番话,当真是痴心妄想!”廖副尉重新面向武王,神色讥嘲:“若武王忠孝,那太子可谓是至明至德的储君了!”
武王重重哼一声:“成王败寇罢了,等本王杀了你,攻进宫门,事实究竟如何,还不是由本王书写?”
说罢,他起身上马,在鼓舞士气的鼓声与金铎声中挥剑向前:“都给本王进攻!”
武王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圈,自己私兵的喊杀声震天响,几乎要将天给掀翻了去。
而特意放在里头的靖北军,就如武王所担忧的那样,纹丝不动,甚至手握武器,面朝私兵,呈现对峙之势。
只是没有虎符之令,不曾有所动作。
廖副尉冷嘲的嗓音传来:“靖北军乃靖北王府世代传下的亲兵,从入军营的那一刻,就是为了守卫我朝领土、拱卫皇上而生!”
“即便你钻了叶世子受伤的空子,将靖北军欺骗而来,也根本不配指挥他们!更遑论谋反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
“本王不欲和死人多费口舌!”武王被“不配”二字一激,直接回首喝令道:“今日在场所有的靖北军听令,全都随本王一块儿进攻,解救被廖副尉困住的皇上!”
“跟从者,将来一律记上大功!不从者,当场以助罗国公残留逆党的名义就地正法!”
当武王说道“罗国公残留逆党”几字时,空中便突然炸响一朵烟花。
艳红红的,叫武王下意识地眼皮一跳。
一瞬后,迎面就有一点银光伴着破空声而来。
是一柄利箭踏空而来。
等武王反应过来时,利箭已然到了眼前。
在副将惊慌失措地提醒声下,他慌忙用佩剑阻挡,却只能短暂改变一下利箭的方向,从正对着额头,最终变成狠狠嵌入肩膀。
武王在那一刹那面容因疼痛而惨白,忍不住痛呼出声。
受着右肩膀的牵连,他整个右手就似被砍断一样,提不起来劲儿,稍稍用力就是剧烈的疼痛。
他以为是靖北军中有人暗袭,满含怨怒地再次回首,却见外围私兵的喊杀声后,较高的小山坡上如幽灵鬼火一样,无声无息地升起一圈火焰,将武王兼私兵围困在里头。
武王心中一震,以为是皇上通过行宫中不为人知的密道派人求援,正疑惑怎地动作这样迅速,就听见又一声破空声响起。
夜空此时漆黑。
纵有火把照耀,却也难辨从远处射来的利箭。武王只能转剑为盾,以期提前阻挡。
他正专心致志盯着前方四周,冷不防座下的马儿忽然倒下,自己比方才还要狼狈地跌倒在自己的私兵面前。
连原先气势震天的喊杀声都减弱了不少。
“殿下,您的爱马中箭了!”见利箭已被射出,躲在马后的副官赶紧猫出来,将武王搀扶而起,顺便紧张询问:“殿下,属下立刻让人来处理您的伤势!”
然后副官被心里窝火的武王一巴掌呼了出去。
武王跌跌撞撞站直身子,眼睛如冒火一样向利箭射出的方向望去,随后眼底划过明显的诧异。
飒飒夜风中,如焰火把旁。
那骑着白色骏马,身姿立挺,容色冷肃的……竟是肃王?
“皇兄身手不错。”谢锦安略有遗憾地放下弓箭,一双在顾菀眼前潋滟十分的桃花眸子,此时就如蓄满了冬日的冰雪,是武王从未见过的凛然杀气;却又似夏日林深处藏着的虎狼,凶悍与野心勃勃并发。
廖副尉在城台上遥遥接话:“武王身手尚可,不过照着王爷来说,还要差上一截。”
“原来肃王竟早早和罗国公残留逆党勾结!既如此,本王可就顾不得什么手足情面了。”武王在震惊后,立时反应过来谢锦安出现在此的目的,心中有几分虚乱:这是父皇早有察觉,令肃王支援?还是肃王受了什么通风报信,想要来个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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