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安漂亮的桃花眸子闪过几分寒色:“他倒是……等不及要死了。”
他微微握起白皙分明的指节,又转身看向顾菀所住禅房的旁边。那儿的两间禅房,住着的是靖北王妃与世子叶嘉屿。
叶嘉屿是习武之人,对于风吹草动格外警醒。谢锦安方才翻墙时,在旁人眼中看来是无声无息,对于叶嘉屿,却是能听见的。谢锦安也察觉到,从他进来到出去的那一段时间,叶嘉屿都是站起身子作警惕的模样,因一直未听有旁的动静,才暂时不动。等到他此刻离开禅房附近,叶嘉屿才重新坐回内间。
“靖北王府几代御敌外戎、战功赫赫,世子亦是成长得有助门楣。”谢锦安轻笑一声,言语之中点染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自信:“世子进京到现在,受了皇上许多次明里暗里的问询,也拒了太子与武王三番四次的讨好拉拢,现在这三人的目光都盯在世子的身上呢。”
“我想世子,应该不会介意多一个保护太后凤驾的功劳。”
“正巧可以向皇上,表示靖北王府的忠心。”
“等明日靖北王世子离开祈国寺,你便去请了世子过来。”谢锦安嗓音沉稳,似在一局僵棋上破开关键的落子声。
说罢这一句,谢锦安又看向佛寺尚未熄灯的几处:“……祈国寺中,是不是有供求疏的地方?”
他想在菩萨面前,供上一纸……求妻疏
*
谢锦安走后,顾菀看着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琉璃,拉了她到自己身边来。不等琉璃开口,顾菀便笑:“肃王不是说笑的……等我后日拜见过太后娘娘,若是一切顺利,他便真是我的未来夫君了。”
“小、小姐,咱们不是收到了王妃与公主的邀请,来祈国寺上香的吗?怎么还要见太后?”琉璃十分震惊,可仍旧是遵从了琥珀的教导,神情上只略有松动,惊诧多是从眼神中表现出来。
“说来话长。”顾菀轻轻叹息一声,眼中又转起笑意:“我要等赐婚的懿旨送到镇国公府上,才能与你和琥珀说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当初连琉璃与琥珀都不告诉,不是不相信琉璃与琥珀的为人,而是怕镇国公府满府的不同路之人。若是叫旁人觉出了一点儿不对,再告诉给镇国公,那她几乎便无路可走了。
琉璃却是不要顾菀细说,只道:“琥珀姐姐说过,小姐这样有主意,处事自然是有自己道理的。奴婢知道,小姐不说,不是不信任奴婢和琥珀姐姐,只是有自己的打算,不能说罢了。”
“奴婢只想问小姐一句——肃王,是小姐愿意的么?”
她怕肃王与老亲王一样,是用那等下作的手段逼着小姐就范。
问完这一句话,琉璃就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紧张地看着顾菀。
便见顾菀眼角眉梢微然漾起清浅的笑意,像是行在春日里朦胧的烟雨之中,纵然如轻烟遮掩,也能窥见美人的几分欢悦。
“对,我愿意的。”顾菀的嗓音也轻极了。
容颜俊美,少年意气,能对她好,为她改,亦能让她撑不住时有地方哭一哭。
再没有比肃王更让她愿意的人选了。
琉璃闻言放下了心,也笑了出来:“那奴婢提前祝小姐心想事成。”
说罢,她就捧起方才要作打器的菩萨木像,小声道歉竟有不敬之心,要菩萨保佑她家小姐一切顺遂。
顾菀回首望向那扇窗子。
起身轻轻推开一条缝,便见外头星籽璀璨如河,的确是好看得紧。
……也像是肃王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光。
她赏了片刻的星夜,缓缓将窗棂合上。
明日一早,柔安公主便要来寻她了吧。
*
太后每月要来小住的,是祈国寺最靠北边的念佛堂,距离皇宫也是最近的。
只要坐上轿辇,由大力太监们从隐秘小道走,不到两刻钟,就能从寿康宫到祈国寺。
到了念佛堂,太后不急不慌地用檀香水净手、换衣,再行斋戒,在精心供奉的佛像前跪着焚香祝祷。上半天祝祷,下半日便是为国祚诚心抄写佛经,一直写到晚膳时分,才停下笔墨。
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好似太后这次来祈国寺,没有什么额外的事情要做。
“你下去告诉柔安,叫她不要急,明日哀家就放了她去见那位顾二小姐。”太后慢条斯理地用了一筷子素斋,对李嬷嬷道:“倒也是奇怪,柔安先前没怎么见过顾二小姐,看她今日急着想见的模样,倒像是相识许久了。”
李嬷嬷应下太后的话,便赔笑道:“公主在宫里,同龄人少,难得见一个,能不一见如故么?”
后见李公公进来,李嬷嬷就去柔安公主那里传话去了。
“回太后娘娘,副寺同奴才说,今日那顾二小姐神色从容端静,一日的时间下来也不见不耐,反而笑意和婉,是一位性子端和的施主。”李公公将眼线们传来的话总结了一番,报告给太后。
太后微微颔首:“今日倒也罢了,第一日看不出来什么真实的性子,再看两日罢。”
“若她三日内,皆是沉稳娴雅的模样,哀家就愿意见一见她。”
第44章 祈国寺(六)
◎“顾二小姐,太后娘娘有请您。”◎
说完这话, 太后又问道:“锦安这两日都呆在宫里头?”
摸了摸袖子中新鲜热乎的金元宝,李公公笑得一脸憨厚:“是是是,肃王殿下好好地上进学习呢。今晨陛下来陪娘娘用膳, 不是还提到了么,直说娘娘教导有方呢。”
“于哀家教导有何关系,分明是锦安自己开了窍,皇帝却不愿意夸的。”太后摇了摇首, 轻抿一口鲜菌汤后,再开口道:“不过,哀家原先以为,锦安今日会悄悄地跟上来呢,毕竟要来看一看他一心求娶的顾二小姐。”
李公公听了这话, 心中为刚刚贿赂了自己的肃王感到心虚, 面上仍旧是老实的模样:“太后您说笑了,肃王殿下哪儿会呢。如今转了性子,为着太后娘娘您,定然在宫中好生学习呢。”
“为哀家转性子?这话哀家听了都不信。”太后唇边露出浅笑:“不过能让锦安往好处改, 也是个好姑娘了。”
她原先看描述顾菀的话与传闻,大多不离美貌二字,就有些先入为主,以为是个仗着生得好看, 就想要攀高枝儿的轻狂姑娘。可后来见谢锦安变得用功上进,靖北王妃、康阳郡主和柔安公主俱是对顾菀有所好感, 又看今日顾菀的表现, 心中就改变了些看法。
若真是她想错了人家姑娘, 等赐婚后, 她就给人家姑娘添一份厚厚的嫁妆, 就不算委屈了,
太后在心中慢悠悠地打算完,就吩咐李公公将晚膳收拾下去:“将灯烛点亮一些,哀家要继续抄写佛经了。”
李公公笑着应下,想起谢锦安的叮嘱,又道:“大约明日,靖北王妃和世子就会回去了呢。”
“其实哀家,对于她那方帖子,也很意外。”提起靖北王妃,太后就不免道:“倒真是和柔安的帖子撞了个巧——你说说,她当真这么喜欢顾二小姐,频繁邀约,要抬举顾二小姐?”
“奴才不如太后娘娘聪敏,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李公公只做沉思状:“不过奴才却是想起,靖北王世子还没定过亲,如今也是要到相看闺秀的时候了。”
太后心中一跳,原本安然平静的眼神中有了些波动:“……她也看中了顾二小姐?”
意识到这一点,太后就略快地转过了两圈佛珠。
最后,她对李公公道:“你去告诉柔安,若明日和顾二小姐相处融洽,晚膳时分,就将她带过来给哀家见一见罢。”
锦安看中的娘子,可不能被旁人挖了墙角去。
*
翌日一早,柔安公主便来了顾菀的禅房外敲门。
“昨日我有要事,不曾来相陪,让顾小姐等我了。”柔安公主带了精致的宫中点心作为赔礼。
顾菀知她所言是陪伴太后,便温柔一笑:“公主说笑了,快进来坐。”
说罢,她就引了柔安公主进屋。
隔壁的靖北王妃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听见动静,王妃就想起了什么:“嗳呦,忘记打听打听柔安公主的喜好,再告诉顾小姐了。”要是不知不觉中得罪了柔安公主一点儿,柔安公主记仇怎么办?
叶嘉屿闻言,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己母亲:“母亲,公主和宝儿也算交好,想必不是那等记仇刻薄之人。”
随后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行李,他问道:“母亲前几日不是还说要在祈国寺多住一两日,怎地今日就要和儿子一块儿走了?”
“还不都怨你!”靖北王妃忍不住瞪了一眼自家儿子:若是他争气,第一次见面就叫顾二小姐喜欢上,何至于到现在,只能将人家当妹妹!
罢了,事情已过,提起这些也只能叫自己伤心。倒不如收拾了心情,回去将自己打算给顾二小姐的保障落实了才好。
要是太后娘娘对顾二小姐挑刺,那她也能从陛下那里,直接给顾二小姐求来这想要的姻缘。等顾二小姐的事情成了,她还要顾着她家宝儿的婚事——皇后居然想要宝儿与太子成婚!
也不看看太子的东宫里已经有多少的侍寝宫女,也敢肖想宝儿!
靖北王妃重新鼓起了干劲,带着叶嘉屿匆匆出了祈国寺,返回了京城。
那头顾菀与柔安公主聊得颇为融洽。
柔安公主并不似永福公主般跋扈任性,性子若说起来,和顾芊颇为相近,只是嘴上话语更柔软利索些,更会讨长辈的喜欢。
二人用完早膳之后,就去寺庙中慢慢地逛着消食,嘴中也说着闲话。
“自游园宴之后,我便没有再见公主了,不知公主过得如何?”顾菀对着与四妹顾芊有几分相似的柔安公主,眼中的关切是实打实的。
柔安公主笑着道:“我过得比以前好多了。”
永福公主出了那样大的丑事,被关在自己的公主府中紧闭思过,不会再来刁难她,连那些未曾抄完的佛经,都不会来问她要了。
她也趁此机会,得到了皇祖母的几分怜爱。
“公主是善人,必然会善有善报。”顾菀浅笑着道了这一句。
柔安公主赞同:“原先我还不行,如今才知道这话是十足正确的大道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起永福公主如今的落魄模样,她就忍不住哼起小曲儿。
“顾小姐,你昨日来寺庙中已然转过一圈,可介意陪我去供奉菩萨的侧殿一趟?”柔安公主的眼睛像小鹿一样:“若是我一个人去,还有些不好意思。”
顾菀一口答应了下来:“公主也要去供求疏?”
柔安公主的面色多了几分羞怯,小声道:“我也及笄一年多了,可父皇迟迟没有给我选择驸马,我就想供一份求夫疏,指不定父皇就能给我选一个好驸马了。”
她并不求驸马有多么高贵的出身,只要能对她好就行了。
想到这点,柔安公主就看着顾菀,衷心道:“顾小姐,三皇兄对你真好。”
为了周全,大费周章地将她推到太后面前,还帮她得了太后的几分喜欢。
谢锦安从前是如何不羁不驯的,柔安公主都看在眼睛里。
但现在,他愿意为了顾小姐改变许多,足可见对顾小姐的喜欢。
顾菀心尖微微颤动,滚过一刹的炽热。
她转过脸,温声道:“我先带公主去侧殿好不好?”
柔安公主将顾菀点粉染红的靥容看在眼中,也不再说,只道了好。
今日顾菀来的时辰比昨日还早,侧殿中尚且还无人供奉求疏。
有小沙弥正在整理写求疏的小几,见她们来了,便上前合十见礼,而后又道:“两位施主是今日第一个来的,如此诚心,菩萨定会慈悲圆满施主所求。”
“本公主瞧菩萨前已经放了一份求疏了,怎么我们还是第一个?”柔安公主看着菩萨供案前的方正纸张,对小沙弥道:“不是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
小沙弥又合十道:“公主误会,那份求疏在今晨亮灯前,便已经放在那儿,许是昨夜收拾的僧人遗落了,或是有施主半夜来供,也未曾可知。”
柔安公主不再计较,提笔自去写了求疏,再按照流程,捧着求疏在菩萨像前叩首上香,最后将求疏放到供案前。
完成一切,她满脸带笑地出来,与顾菀道:“我方才不小心瞥了一眼,那人写的是求妻疏呢。看着字迹上的墨水,是才干涸几个时辰的模样,莫约正和小沙弥说的一样,是半夜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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