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子发觉,顾二小姐出现的时候,殿下面上那副混不吝的无谓神色,就收敛了起来,转而在眼角眉梢凝成几分带着温柔的弧度。
脸还是那张脸,却不是在陛下大臣面前的纨绔欠揍模样,而是意气潇洒。
但很快,他家殿下就微微拧起了眉毛。
小时子惊觉不对,回首一看,他便看到靖北王世子和顾二小姐一同出现。
二人前后略差几步,虽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从外貌上看,倒也是郎才女貌……
不不不!
想到自家殿下,小时子赶紧将这个想法赶出脑中,转而继续看向谢锦安。
却只看到谢锦安平静地站在原地,手中摩梭着玫瑰盒子
目光晦明不定地看着顾菀和叶嘉屿远去。
小时子一时不借,嘴快问了一句。
此时恨不得自己撕了自己的嘴,找补道:“殿下,奴才是问殿下怎么不过去……看风景。”
是了是了,殿下向太后娘娘告辞时,说的便是有些闷,要出去赏赏风景。
谢锦安淡淡回首,轻轻挑起俊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时子,你觉得这儿的风景可好看?”
小时子不由得浑身一抖:每回和惊羽商议事情时,殿下也是这一副表情,虽是有点笑意,却比满脸怒气还要让他觉着害怕。
“殿、殿下觉得如何,奴才就觉得如何。”小时子斟酌着回答道。
“你如今倒是滑头了。”谢锦安轻笑一声,面上又覆了一层纨绔专属的神情,懒洋洋拖长尾调:“咱们走吧。”
他低首看了一眼玫瑰药盒,轻轻一握,仔细地放入腰间荷包。
“这儿的风景……倒也不算坏。”谢锦安拍了拍荷包,语调又带上了几分笑意。
*
行至宫门处,顾菀一眼便瞧见了在马车旁来回踱步的琥珀。
想来是等急了。
叶嘉屿先停下了脚步,回首盯着顾菀,略皱眉头,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开口。
“谢世子相送。”顾菀行了一礼,主动道:“臣女府上的马车就在那儿,就不劳烦世子送到。”
“好,顾二小姐慢走。”叶嘉屿慢慢点了头,看着顾菀上了马车离开。
又凝神看了看马车上挂的牌子,的确是“镇国公府”四字,才回身去向靖北王妃复命。
回去的路上,顾菀卸下两件发簪,方觉着肩上轻巧舒服些。
“小姐今日辛苦了。”琥珀心疼道:“等回去,奴婢就让琉璃珍珠备好热水。”
顾菀却是轻轻摇头,一抬眼,又恢复最初容光奕奕的模样。
今日的确有惊险事故,但更多的是意外之喜。
靖北王妃的出现,足以抚平她今日的一切疲惫——她离自己最初的目标,又靠近了一步。
“我一回府,镇国公和夫人必然是要来问我的,我哪有空去歇息呢。”顾菀在私下已经不愿唤他们父亲母亲。
“倒是你,在外面等了这些时辰,午膳又只用了些干点心,回去好生休息罢。”顾菀按下琥珀想给自己按摩的手:“叫琉璃来跟着我就是。”
如顾菀所想,她刚下马车,就看见管家迎上来:“二小姐,老爷和夫人在书房等您呢。”
是全然不管顾菀是否劳累。
顾菀面上神色不变,依旧笑容柔婉:“是,我知道了,谢管家伯伯告知。”
管家连连应下,望着顾菀的背影,心中不免叹气:二小姐脾气这样好,生得也好,只可惜不是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
但凡托生了一家好人家……
顾菀不知管家心中所想,却是在进入书房后,被蓝氏的第一句话所震惊。
“菀儿,我和你父亲已经商定好了。”蓝氏一脸端庄贤淑的良母模样:“六月二十是永福公主举办的游园宴,你和莲儿一块儿陪我和你祖母去。”
镇国公亦是点头:“你随着你祖母母亲一起去,多结识些闺秀,也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公子——除了莲儿之外,便是你最年长了。”
这是瞧着走老亲王这一条路无望,镇国公与蓝氏有了旁的打算?
但今日老亲王才见了她,动手动脚未遂,恐不会善罢甘休。
顾菀心中冒出几分忧虑,可面上是极乖巧温顺的神色,甚至带着几分被选中的欣喜:“是,女儿多谢父亲母亲。”
她偏了偏头,故意带了点试探和不好意思,轻声问道:“三妹妹和四妹妹不去么?”
蓝氏果然在心中嗤笑:到底是蠢货,仗着美得了便宜,还要自作聪明地多问一句,害怕对不起两个只有半份血缘的妹妹。
真是和当年的袁氏一样,优柔寡断,总有不该有的良心。
“永福公主的宴会,不是邀请所有人的。”镇国公望向立在窗边、亭亭玉立、容颜娇妩的顾菀,笑道:“我最疼的女儿便是莲儿和你,这样的宴会,自然也是你们去。”
一副十分疼爱顾菀的模样。
蓝氏在一旁颔首:“菀儿,可不要辜负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顾菀伫立在原地,纤薄的身形像是一只单翼蝴蝶。
似乎能被人轻易地握在掌心把玩。
然后,又能被随意丢弃在路边。
半晌后,她轻轻笑起来,感动地泛起泪花:“女儿当真是感动,必当谨遵父亲母亲的话。”
“您们说什么,女儿便做什么。”
得了顾菀这句话,十分满意的镇国公和蓝氏就放了顾菀回寿梧园。
老夫人在屋中担心地等待顾菀回来,见顾菀这一天的奔波,不免心疼,嘱咐顾菀回去好生歇息。
顾菀却未动,上前亲昵地挽住老夫人的手,小声告诉老夫人,靖北王妃相邀同坐之事,又展示了常嬷嬷梳的发髻。
老夫人惊喜十分,转念一想,低声问道:“你刚才在书房里,可说了这事?”
“孙女没说。”顾菀摇了摇头:“得了王妃的相邀是孙女的幸事,但大肆张扬出去可不好。”
尤其是面对蓝氏,顾菀连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不错,靖北王妃是连皇后都要退让半步的地位,应不会喜欢浅薄张扬、沾沾自喜的人。你就如往常一样,懂事恭顺,不用特意卖乖讨巧。”老夫人缓缓道来,却见顾菀垂了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老夫人直觉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在宫里面,被旁人为难了?”
“祖母放心,没有的。”顾菀蜷起小指,原先带着欢喜的声音降低到几不可闻。
像一只雀跃欢呼的鸟儿,忽然一头撞在了树枝上。
“现在咱们祖孙俩说悄悄话呢,旁人又听不见。”老夫人一眼就瞧出了异样,挥手让一旁的苏妈妈下去:“你若受了委屈,可不能憋屈在心里,和祖母说一说也是好的。”
顾菀便轻轻靠在老夫人的肩上,用压着点哭腔的声音,将老亲王上手调.戏未遂的事情道了一边。
听得老夫人眉毛倒竖,惊怒交加:“老亲王在皇宫之中,竟也如此嚣张!”
顾菀含泪点头,整个人都缩到老夫人怀中:“祖母,孙女怕下回再见到老亲王……”
“原打算给你好好挑选夫婿的,如今看来,是要加快了。”老夫人沉吟片刻,抚着顾菀的头发说道。
“一切都听祖母的安排。”顾菀软声应好,十分娇弱可怜。
至晚间,外头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老亲王夜游天香园挑选美人,岂料喝得酩酊大醉,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脚,可要好生修养一些时日。
这游园宴,莫约是去不成了。
顾菀心头莫名转过谢锦安的影子,片刻后心下暗中有了计较。
游园宴……是她的一个机会。
*
“游园宴,是咱们的机会。”顾莲握住蓝氏的手:“兄长说,老亲王已然和永福公主说好了……”
不同以往,蓝氏眼中闪过几分犹豫:“这件事情,于咱们镇国公府名声有碍,要不要同你父亲商议一下?”
说罢,蓝氏又道:“你也真是,将你兄长牵扯进来作甚,这些事他原不该管。”
顾莲却避开了蓝氏的疑问,眼中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母亲,他、他已有七天未曾找女儿了。上回女儿开玩笑似的,想和他写一份婚笺。女儿不过说了三两回,他就忽然生了气,撇下女儿走了,至今都没有再找过女儿,反、反而昨日和蓝晶儿、李文她们一块儿品茶。”
虽然也有旁人在场,顾莲仍是止不住地伤心妒忌。
蓝氏不想女儿这边的发展从情势大好变成陡转直下,顿然白了面色。
距离李皇后透出要选太子妃,已然有半年过去。
也是该定下了。
“若不能及时劝动老亲王,女儿恐怕……”顾莲哽咽道:“母亲,女儿是一定要坐上太子妃之位的。”
这是在镇国公的精心教养下,从小便融入她血肉的执念。
“你放心,母亲会帮你的。”蓝氏摸了摸顾莲清丽的面庞:“这件事情,就交给母亲来做。你呢,就在游园宴那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重新和他和好。”
顾莲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些许恶毒狞色:“母亲,这一回,是一定要成功的。”
蓝氏又安抚了顾莲两句,随后兀自疑惑道:“老亲王怎地这回如此心急?”
她与镇国公一开始的计划,便是让顾菀入了老亲王的眼,再与老亲王商定嫁娶的事宜,让顾菀以侧妃或良娣的身份入府。
旁人得知后,顶多觉得是老亲王要强娶,可怜了顾菀,而不大会说是镇国公府卖女儿。
五年前,老亲王纳孙太傅府上的庶八小姐,便是如此。
顾莲告诉她的,却是老亲王迫不及待,要先享用了顾菀,再给定个名分。
这样的确是快些,成功率也高,却对镇国公府的名声有损。
“许是顾菀天生一副勾人样儿罢。”顾莲擦了擦眼泪,用帕子掩住唇角的冷笑。
顾菀生来便是她的垫脚石。
既是块石头,还三番四次抢她风头——那可别想风风光光进亲王府,得一个不错的名分。
*
镇国公府最近都格外太平,连从祠堂出来的顾萱,都学会了做个闷声葫芦。
只看着顾菀的目光带着格外浓重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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