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要是再说,便是斤斤计较。
可这场面传出去……就算未曾被添油加醋,旁人也会道一句顾菀大方乖巧,转而嘀咕顾莲心胸狭窄。
老夫人点了点顾菀的手,开了口:“你这丫头,怎地才想起这事,方才叫你姐姐都不知道怎样接话了。”
顾菀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从苏妈妈手中接过一壶新倒好的果子露,重新为顾莲满上,又温声细语诉说了一遍。
她一双明眸中漾着的,是纯然的歉意。
望着顾菀仍旧没有半点破绽的娇面,蓝氏在心头骂了几十句“贱.人”。
方才那一番动作话语,她可以认定顾菀并非故意为之。
由此可见,顾菀当真是和她娘一样愚蠢的贱.人,连场面都不会看!
这次试探,分明得到了内心中最想要的结论,蓝氏心中却满是恼火。
蓝氏在面上强露出笑容:“菀儿多想了,你长姐一向宽和有礼,不会因此小事就责怪于你。”
镇国公搁下了筷子,也道:“菀儿才随着母亲回府,一时记不得也是有的。还有莲儿,往后有事直说便是,都是自家姐妹,这些小事,也不关乎什么面子。”
这便是说,方才顾莲未能及时回应,不是想故意为难顾菀,是不爱饮酒,又不想拒绝顾菀,落了妹妹的面子,一时为难,才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剩下那几房夫人小姐,便随着镇国公的话,笑呵呵地暖了场子。
尤其是五房夫人,一边牢牢捂着幺女的嘴,一边极力说着顾菀与顾莲姐妹情深的话。
见此场景,顾莲略有苍白的唇色才渐渐恢复。
她为顾菀夹了一筷糖醋鱼,温言笑着说自己方才一时慌乱,未能迅速反应。
顾菀亦是浅笑,给顾莲舀了一勺百合莲子甜羹。
瞥见顾莲眼中隐有厌恶闪过,顾菀心情甚好地将那一块颜色润红的糖醋鱼肉放入嘴中。
嘴中漫起酸甜的滋味,顾菀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
她方才入席之后,将桌上的菜都浅尝了一遍,唯独那一道糖醋鱼,离她距离稍远,又见顾芊和其他几房小姐很是爱吃,就没有动过。
想来顾莲误以为她不喜欢吃糖醋鱼,才夹于她吃。
但很可惜,顾菀对食物没有忌口的,也没有厌恶的。
顾莲可不同,她是真的不喜欢吃甜羹。
只是平日交往中,京城贵女们大多爱吃甜羹,为了合群,顾莲便生生隐了这件事情,惟有少数人知晓。
顾菀也是去岁新年,与管家闲聊时才偶然得知。
看着顾莲强忍着不皱起眉毛、将那一勺甜羹用下,顾菀为老夫人布菜的动作都轻盈了不少。
老夫人被侍候得舒舒服服的,用完午膳时整个人都是笑眼眯眯的。
庶出几房也从蓝氏手中得了银钱,又从老夫人那儿额外拿了一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镇国公则带着儿子顾望朝前面的书房去了。
这一顿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生气的惟有蓝氏母女罢了。
送走老夫人,漱去嘴中甜羹的黏糊感,顾莲一直保持微笑的面儿才沉了下来。
“母亲,你可有瞧出些什么?”顾莲拧起眉毛,带着几分委屈地问道。
蓝氏心疼地挽了挽顾莲的手,语气中充满了嫌恶:“瞧着像没有心机的,和她娘一样,是个蠢笨的狐媚子,看眼色都不会!”
顾莲闻言,拧起的眉便放松下来:“既然母亲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上回父亲去见了那位……那位可是怎么说的?”
说起这话,顾莲咬了咬唇,有些不安地拧紧了怀中的帕子,显示出几分难得的紧张来。
“你父亲同我说,那位要先见一见那丫头。”蓝氏冷冷笑道:“还是你的主意好,先吩咐在京城中传那些话,果然引起了那位的兴趣。”
“只可惜,后头兵部尚书家出了那样大的丑事,竟是将它盖了过去。”蓝氏有些扼腕道。
顾莲摸了摸袖中珍藏的东西,喃喃道:“那便好……”
她望了望顾菀离去的方向,对蓝氏轻声道:“母亲,再过一月,四月二十一,就是安乐伯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了。”
“莲儿聪慧。”蓝氏笑道:“你这段时日就好好的,顺便再探一探顾菀那丫头。”
“母亲,女儿晓得了。”顾莲点头:”女儿回头就将帖子给亲自送去寿梧园。“
那厢,顾菀扶着老太太回了从前居住的寿梧园。
“祖母今日劳累了,下午可要好生小憩一下。”顾菀捧来一盏消食茶:“只是今日高兴,祖母难免食欲大发,要先喝一盏茶,再走着消消食,才准去午憩。”
老夫人接过茶,对着苏妈妈笑道:“你瞧一瞧菀丫头,这回了府,胆子就大了起来,居然敢来吩咐我了。”
“那老夫人可要好生惩罚二小姐。”苏妈妈笑着应和。
顾菀面上带了娇憨的笑,正欲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素心和素月问安声:“奴婢见过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
她便及时更改了要到嘴边的话:“孙女平日里最讨厌跑腿了,祖母既然要罚我,不如罚孙女去九珍阁为祖母跑腿吧。”
这话引得老夫人欢喜地笑,却叫顾萱在门口哼哼两声:“呵,说得可真好听,什么‘为祖母跑腿’,实际上用祖母的体己给自己买首饰才是真。”
说罢,顾萱就在自己心头不平道:不过是哄老夫人几句,这样的好事情,怎地当年就不是她跟着老夫人去温泉庄子呢!
不然今日顾菀身上那些好绸缎好钗环,应当是在她身上才是!
顾芊与顾萱并列,听见顾萱的话,不由看了看屋内,嘴唇嗫嚅几下,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顾莲看了看顾萱,做出嫡女的端庄模样,对顾萱道:“等会儿进去见了祖母,可千万不能什么话都对着祖母说。”
顾萱忙露出点讨好的笑:“长姐放心,我晓得分寸的,必然不会丢您和母亲的脸。”
顾莲浅笑着点了点头,转首推门时,才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进门后又见顾菀倚在老夫人腿边的矮凳上,心头就越发认同蓝氏的看法:母亲说得不错,这顾菀就是个见识短浅、无知蠢笨的庶女。
如今刚回京城,不想着先借老夫人的关系建立人脉,而是先去买脂粉首饰——当真是浅薄至极。
心下转过这些心思,顾莲在老夫人面前是极为和婉的模样。
她将安乐伯府的帖子递上,又取巧说了许多与镇国公、安乐伯府有关的好消息,果然叫老夫人十分开怀。
顾萱时不时地插一两句嘴,都是在和着顾莲的话。
顾菀在一旁安静坐着,顺便将顾莲等人观察了一番。
顾莲自不必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顾芊尚且默默无闻只求自保,顾萱却是因为生母早逝,早早被养在蓝氏身边,养出一副冲动狂愚的性子。
顾菀正在心中思量,冷不防从顾莲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方才在门外,听见二妹妹想去九珍阁,不若等过两日,我带着二妹妹去街上逛一逛?”
她抬眸,就对上顾莲的含笑的目光。
“祖母觉得怎样?”顾菀抿了抿唇,软声向老夫人询问,一副拿不定主意的软弱模样。
顾萱搁下茶盏,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要是想去就直说,何必这样事事都问祖母,真是怪没主见的,难不成往后等你嫁到王……别的府上,你也这样来劳烦祖母?”
听见顾萱的话语,老夫人原先的笑容微微淡了淡:“菀丫头乖巧孝顺是好的,你们这样有主见也是好的。”
说罢,老夫人转头对顾菀道:“安乐伯夫人是你的表婶,你自然要随我去参加的,去九珍阁这些铺子转转,买些东西打扮,也是应当的,只当提前准备罢了。”
顾莲便要开口,就见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菀丫头才回府,从前花费皆从庄子上的账目走,如今回了府,自然从府中的账上走——你回去与你母亲说一声,叫她别一时忙忘了。”
“……是,祖母,孙女记住了。”顾莲默然片刻,起身行礼应了。
她面上瞧着平静,内心实则十分懊恼:她应了这话,只怕顾菀有所凭恃,又没见过世面,在九珍阁流水似的花银子。但老夫人开了口,说得亦是有道理,她一个孙辈怎敢开口反驳?早知便不将顾萱这蠢货带来了,没说两句话就叫老夫人不高兴,不然老夫人不会说方才的话。
随着顾莲的起身,袖中有一物落于地上。
顾菀眉尖一动,秋水似的眸光凝于其上。
第7章 第七章
◎并蒂莲◎
那是一个极为精致的荷包。
颜色青碧,落在光影中,那碧色竟然像一方被风吹动的小渚,水影流动、泛起涟漪。
上头绣着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亭亭玉立,摇曳生姿。
“长姐这荷包真是好看。”顾菀弯起细眉:“像是将一捧碧波池水给捧了起来,做成荷包。”
老夫人也瞧见了这荷包,颇惊奇道:“这似乎是江南出的流涟锦,是少见的贡品,三年才有那么三四匹。一般都是留在宫中,给皇上皇后用的。”
荷包落下时,顾莲的面上闪过几分慌乱,想要快速拾起。
可等到老夫人发话时,顾莲就忽然缓了动作,面色镇定下来。她将荷包拾起之后,带着点浅笑放到老夫人眼前:“祖母眼力好,这就是流涟锦。去岁圣寿时母亲得了半匹的赏赐,想着做衣裳不大够,就想着做成荷包,到时候送给有交情的夫人小姐们,又不失面子,也不显得生分。”
“孙女择了一个,自己绣了点花样。原先是准备送给祖母您的,可惜绣歪了一点,只好留着自己用了。”
说完这话,顾莲微微侧首,看了一眼顾萱。
顾萱愣了一下,旋即开口应和了两句。
老夫人接过瞧了瞧,果然看见那并蒂莲的叶子边缘有几分不平。
“你有这个心是极好的。”老夫人微笑点头,又夸赞了顾莲等人为她准备的礼物,然后挥了挥手,让苏妈妈将早就准备好的盒子分发下去。
里头是两对不一样的发簪,都十分精巧。
顾莲三人纷纷道谢,连素来沉默不语的顾芊,都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出老夫人隐有倦色,顾莲也不意多见顾菀,就行礼告退。
老夫人颔了颔首,用眼神示意苏妈妈前去相送。
顾莲含笑谢过,手中略一停顿,放弃了原本放荷包入袖中的动作,转为系在腰上,
流涟锦随着顾莲的动作微微摇晃,越发漾出几分流光溢彩来。
衬得顾莲清丽的眉眼多了几分明艳。
她眉眼一转,手轻轻拂过那荷包,眼中流露出一分得意之色,扫过顾菀时,更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顾菀眨动了两下眸子,心中莫名联想起方才顾萱说话时,那一处突兀的停顿改口。
她有一种直觉,这有些反常的两个举动之间,是有所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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