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邳扭头看她,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卫姌轻轻摇头。
这时牛车忽然停了下来,范宁在外面道:“郎君,已到城门了,是否需要亮明身份”
司马邳知道范宁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发生什么事了”
范宁道:“守城的人让暂避一旁,似乎在迎什么人。”
司马邳撇了一下头,卫姌打开厢门。
他们回来也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此时正值傍晚,暮色四合,城门前点燃了火把,士兵此刻将木篱移开,清空了官道,进出城门只能从边门,所以这个时候尽管进出城门的人并不算多,也排起了细长的一条队伍。其中也有几辆牛车队伍,瞧着是豫章士族外出后归来。
范宁身为司马邳的侍卫统领,无论进出哪里都是畅行无忌,连皇宫内院都是一样,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如今只有狭窄边门可以进,如果不亮明身份,他们也只能排在其他几家士族之后。范宁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司马邳看了城门前空出的官道,目光微凝,道:“不必,先等着。”
范宁只能听从,一行队伍跟在某家士族之后,缓慢朝前移动。
快到边门门前,守城士兵忽然喊了一声道:“来了,来了,速速让开。”
官道上马蹄如雷,由远及近,很快百余侍卫护卫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些侍卫矫健高大,气势冷峻,守城士兵并无阻拦,由着他们快马直通而入。
等这些人走了,城门又恢复原有秩序,司马邳一行也很快入城。
范宁在城门前驻足,问道:“刚才过去的是谁”
守城士兵道:“那是江州督护的车驾。”
车内卫姌瞥了眼司马邳冷淡的面色。刚才路过的时候,她就看到领头侍卫是蒋蛰和何翰之,知道马车里的必然是桓启。范宁的不满是清楚地摆在脸上,司马邳虽没有说什么,但卫姌就是觉得,他心里更为不悦。
桓启一行畅行无阻来到府门前。
何翰之蒋蛰几个抬头看到牌匾上已换了桓姓,心下也是感慨不已。
府里的人闻讯早就打开了大门,黄芷音带着媪母婢女跑来门前,路上遇到了子雎肖蕴子佩兰三人,眼看三人都是匆忙收拾打扮,只有肖蕴子穿的朴素些,佩兰头上的钗都歪了。
几女互一打量,心头都各有计较,等到了门前只见侍卫往内抬着箱子,再一问,桓启已经去了正房。
黄芷音和三婢又去正房,在院门前被何翰之拦下。
黄芷音艴然不悦道:“郎君既已归家,我等来请安,为何阻拦”
何翰之道:“郎君有公务处理,娘子还是改日再来。”
黄芷音咬了一下唇,桓启不在家中,卫姌又已搬了出去,她在家中犹如主妇,向来是以主人自居,但桓启回来,她连正房的院子都无法进入,一个侍卫就轻易将她拦下。黄芷音想发火,借此机会立一下威,被身旁吕媪拉了一把,立刻又醒悟过来,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她既没有出头,三婢更不会妄动。等从正房出来,子雎在路上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黄芷音听见了,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却只能当作没有听见。
何翰之劝退后院几女,又在府中走动,见侍卫府卫都未松懈,这才回到正院。
房里桓启敞着上身,医者正为他换药,撕开布带见上面又沁了一道血印,道:“将军一路奔波,伤口又裂开了,幸好没有生脓,这次回来就该好好静养,别乱走动。”
伤药撒在伤口上,犹如啃噬,痛楚传来,桓启也只是眉心拧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何翰之进屋来,看到桓启身上伤口从肩连到胸,深可见骨,如今好了大半,但看着依然心惊。
医者换药的当口,桓启手里还拿着几张公务看着。
“将军受着伤,还是歇一歇,这些事放一放也无碍。”何翰之劝道。
桓启坐在席上,等医者重新换了干净的布带,他的身体仿佛被布缠成两段。他挥手让医者退下,这才道:“晋安回来,军中已有骄横之气,我又多月不曾入营,如今更是没规矩了,这一个月里就闹出这么多事,等过几日回去再好好操练他们。对了,这次该抚恤的名单可理出来了”
何翰之点头,“都已经理好了,但如果要照料他们的眷属,这笔花销就太大了。”
说着他从衣服里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桓启却看也不看,“就按原先定的给,不够的再来问我拿,豫章士族当初给了好几份生意路子,不够的钱就从这里取。”
何翰之点了点头,道:“将军如此厚待兵士,是我等之福。”
这次路上受袭实在突然,原本以为到了桓家的地界无需担忧,夜里在恒家的庄子休息,他们竟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凶残袭杀,守夜的兄弟被暗杀了十几个,幸而有人冒死传讯,这才让熟睡的众人惊醒,慌忙迎敌。
袭杀之人是死士,悍不畏死,敢于以命搏命,一路冲杀到了桓启所居的屋子,同时还有人到处点火,别庄里一片混乱。
桓启身边的亲卫死伤无数,在杀了几个死士之后,有一个活着的埋伏在死人堆里,趁着混乱偷袭,将桓启砍伤。
这夜亲卫死伤一半,损失严重,庄子更是被烧了个精光,最后死人全被烧的面目全非难以辨认。桓启带伤站在断壁残换的庄子面前,说重金抚恤死去的侍卫。
何翰之当时听到他冰冷的语调,只留下心惊。
这时他也明白,桓家水深,认回在外养大的郎君绝非外人看的那样轻松。
“将军,刚才黄氏娘子来看你,被我劝退了。”何翰之道。
桓启点了一下头,漫不经心的,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这段时间他不在江州,早有堆积如山的琐事杂务。一直忙到入夜,婢女安紫进来把灯剪亮,又奉上一碗热汤,道:“郎君先歇歇吧,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桓启拿起碗喝了两口,忽然想到什么,道:“小郎君呢,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安紫一怔。桓启口中的小郎君只有卫琮。她心道,原来郎君还不知道小郎君已搬了出去。她心下一时转了不少念头,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桓启皱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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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一二七章争执
安紫瞧着他神色不悦, 这才把卫姌已经搬出去的事说了出来。
要说安紫这婢子,曾经也对桓启生出过旖旎心思,可自从试探过一回被厌,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在桓启跟前露面, 如今觉得事情已经淡忘,便恢复得如以前一般。
她倒是想明白了, 桓启身份又更不同,日后定会娶个高门妻,后院诸女什么模样的没有,她这样的姿色, 虽不算差,也显不出什么特别来。这心思陡然一转,与其削尖了脑袋往桓启后院里钻,不如用心侍奉,在婢女中拔个尖。桓启对身边人十分优厚,见蒋蛰就知道了,市井里混大的泥腿子, 如今人模人样的大小也是个人物了。
安紫想穿这一遭, 心思也通透了,只需要本分老实,以后有了桓家婢的身份, 找个亲卫或是外头打理产业的管事一流,能做正室不说,日子也舒坦。
她说的中肯, 不带偏颇, 将所知道黄芷音叫人收拾了小郎君的东西, 惠娘叫人来搬走的室一五一十全说了。
桓启听着, 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瞥了一眼安紫道:“你这样不错。”
安紫垂下头去,心道自己果然想对了。
桓启将汤喝完,低头将最后半页的纸看完,起身换了一身衣裳。往外走去。离开正院,他去了卫姌原来的院子,里面没点灯,黑黢黢的一片。桓启慢慢踱进书房,跟着仆役立刻上前点了灯,微黄火光照亮屋子,案几插架放在原位,上面却已经空了。
桓启在席上坐了片刻。今日回来总觉得没有滋味,原来是少了那个小人儿的灯火和嘘寒问暖。
外面有了动静,守在门前侍卫道黄娘子来了。
桓启淡淡道:“让她进来。”
黄芷音管着偌大一个后院,自然知道桓启离开正院去了小郎君的院子,她心里咯噔一下,坐立不安。吕媪叹气道:“娘子当日不听我的劝,便如今是两家了,可情分仍在,郎君也非那种薄情之人。”
黄芷音轻轻摇头,心里早就藏着一个念头,只是她一直不曾说出口。
等了片刻,听说桓启仍在里面,她坐不住了,将刚才卸下的钗环重新戴上,只带着吕媪一人往小院赶去。
在外遇到侍卫阻拦,自从遇袭之后,亲卫守护地越发森严,即使在家中也不曾松懈。
黄芷音不明就里,见着这个阵仗心就有些往下沉。穿过小院走进有灯火的书房,见桓启坐在几案前,她深呼吸一口,脸上带着笑,行礼道:“郎君路上奔波回来怎么不去休息,却来这里坐着。”
桓启抬起眼,目光如电,笔直朝她看去,“这里收拾的很干净。”
黄芷音道:“虽然卫家小郎君不在这里住了,妾也让人三日一扫。”
桓启道:“卫家小郎君,你这称呼换的倒快。”
黄芷音听他语气不咸不淡,难辨喜怒,不过既然说到这一步,她就继续道:“郎君如今身份不同了,桓家才是本家,卫家是姨母家,称呼上自然要改,不然叫外人知道了,反要说家中不知礼。”
桓启嗤笑一声,“管的倒宽,是觉得现在掌着内院就能管我头上来”
黄芷音脸色骤然一白,吕媪觉得不对劲,赶紧出来打个圆场,“我家娘子全是为了郎君着想,若是有什么想错了,还望郎君念在她一片好意上宽宥几分。小郎君是自己在外置了宅子,并不是我家娘子有意赶人走。”
桓启指着吕媪道:“你这媪母倒是会说话。既然如此明日就把这里打扫干净,把人去请回来。”
吕媪悄悄拉了黄芷音一下,让她赶紧答应。
但黄芷音面色古怪,没有开口。
桓启看过来。
黄芷音咬着牙道:“郎君当是我把卫家小郎君赶出去,可她刚入豫章就置办好了宅子,当夜住了进去,叫人来拿了东西就走,这里头的原由郎君不知吗”
桓启浓眉皱起又展开,神情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这么说起来你倒是很清楚。”
黄芷音身子颤抖,生出丝怯意,她自幼也是家族中受宠的女郎,百般娇宠下长大,生性傲气,自嫁入卫府才收敛了性子,但桓启对她冷淡,几个美婢表面顺服,私下却冷嘲热讽。她压抑脾气,自以为温柔小意能换来桓启怜爱,此刻对上他冷淡讥意的目光,黄芷音脑中发热,再也耐不住,道:“郎君道我薄情要把人早早赶了出去,可我为的是谁,还不是桓卫两家的颜面,郎君对小郎君赤诚一片心意,到底是兄弟情深,还是图别的,真当能瞒住所有人不成”
吕媪瞪大了眼,要去捂她的嘴,却也是来不及了。
桓启目光在她脸上一转,眸光深沉,“瞧不出你竟还有这份聪明,不过既已经聪明了,为何还在在这事上犯傻,非说出来不可”
竟是承认了,吕媪抖如筛糠,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黄芷音脱口而出的时候已经有些悔意。她私下琢磨过桓启的心思,但始终将信将疑,如今说了出来见他并为否认,自己的猜测没错,但更浓的一股绝望涌了上来。
她咯咯笑出了声,“家里养着那么多的脂粉不要,非要去打曾经兄弟的主意,实在可笑。”
桓启半眯起眼,“说够了”
黄芷音也摸着他几分脾气,知道眼下虽还是平静,但他若是翻起脸来必是雷霆震怒,她心头百般滋味纠缠,曾经黄卫两家在同一县,有邻里情分在,可如今成了桓府,她家也算不得什么了。真有什么事,家族也难以出头。
她心中酸涩难当,泪珠簌簌往下掉,“我实在不明白,自嫁了郎君我哪里做的不对,叫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顺眼,我是容貌不如那些婢子,还是没有才情,我在家中也读诗书识弹琴,不输那些士族女郎,便是嫁入士族做妻也是应该……”
桓启笑起来,打断她的哭诉,“那你怎么不去做妻,反来做妾”
黄芷音抽噎着瞪大眼。
桓启语气冷淡道:“黄家是奔着什么来的,叫你来做妾,你心里不清楚既然知道原由,有什么可委屈的,奉承小意就是你的本分。我来告诉你何处不如,做妻没有那份身世心胸,做妾又想的太多,还如婢子知情识趣。”
黄芷音楞住了,身子瘫软摔在地上。
吕媪面色惨白,使劲拉住她,“你是这日子管家心烦劳累昏了头,这才满嘴胡吣,快跟郎君请罪。”
黄芷音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桓启道:“连你媪母都比你知进退。”
吕媪跪地磕头,哭诉道:“郎君饶了我家娘子,她对郎君一片心意,黄家与卫家相邻交好。郎君看在卫家的份上,饶了娘子这一回。”
桓启站起身,眉间如拢寒霜,“你黄家就算成了士族,也算不上什么,过去的情分也不必时时挂在嘴上,念你进了门之后前后操持劳苦,这次的事就算了,从今天起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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