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钊回到家中, 第二日清早家中就忙碌起来,往来应酬不绝,卫府门前车马如流水, 都是送帖子或是送礼示好的人。卫钊如今已经是江州督护, 归家一趟,乡里不少人都想着过来讨个近乎。而卫家自南渡后在江夏立足, 自是不能拒绝本地世家大族的好意,一时间每日都是大小应酬。
除了卫钊自个儿,卫申卫进都不得幸免。乐氏操持中馈,整日忙乱, 家中女眷不多,杨氏又生病糊涂,帮不了忙,她便把儿媳刘氏喊上,安排各色席面,入库登记各方送礼。
卫申本来第二日就要考校卫姌学业,清早来告诉她午时再说, 等到了午时又让仆役来说等晚间去书房。等到晚上, 卫姌还没过小门去旁边卫府,仆役就来告知,卫申应酬喝醉了已经回去休息。
卫姌知道卫申不是贪杯的人, 但也顶不住这里喝一杯那里敬两杯的,一日下来不醉人也累了。
就这样接连两三日,隔壁卫府都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大人忙乱, 小孩倒得了闲, 卫胜就跑来找卫姌玩耍。惠娘备了不少糕点果子和茶水。卫胜刚给卫姌展示了新的玩具, 一匹四脚会动的木马, 他爱不释手,晚上都要抱着才能入睡。
卫姌陪着他玩了一会儿,卫胜坐下捡了块糕塞进嘴里,含糊着说:“这几天真是疯了,怎么人全往家里来,从早到晚不得闲。”
卫姌斜他一眼,“伯父大哥没空管你,看你倒是乐的很。”
卫胜满嘴糕屑,张口就喷出些来,赶紧喝茶吞咽下去,道:“你不懂。”
卫姌拿了帕子给他擦了下嘴,“你啊就是讨打,不挨打还不舒服了是吧。”
卫胜脸蛋微圆,但五官却是典型卫家的人的清俊,黑亮眼眸微闪,“我是心疼母亲。”
卫姌知道卫胜虽然并非乐氏所出,但他生母早亡,从小养在乐氏身边。乐氏的亲儿又都年纪大了,这些年照料卫胜犹如亲生。卫胜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有一副细腻心肠,对家人依恋甚深。
卫姌道:“你该把这话说给伯母听,她必然高兴。”
卫胜沉默下来,手里把木马腿掰来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天我看见母亲偷偷哭来着。”
卫姌讶然,乐氏外柔内刚,等闲事都难不住她,近日家中一切安好,若说因为应酬多了累哭的,卫姌实在难以想象,她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伯母怎会哭,许是被什么迷了眼。”
卫胜小脸一板道:“没看错,真是哭了,之夏敛秋都守在门外不让进去。”
听他说了从花园绕到窗下偷偷看到,卫姌这才相信,之夏敛秋是乐氏最得用的婢女,两人都守在门口,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乐氏的情况。卫姌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
卫胜把这件事说了之后,压得心头沉甸甸的感觉也没了,问卫姌道:“母亲不是累到了吧看着那些人太烦,所以关起门来哭”
卫姌摇头。
卫胜想了想,又道:“那就是之前来家里的人。”
卫姌问:“什么人”
“听说是那什么了不得的,对了,桓家,上个月,上上个月,都有人来过,每次他们走了母亲都要低落好几日,母亲虽然装作没事,我都看得出来。”
卫姌更觉得奇怪,乐氏出自南阳,家中曾有过官身,但并非列入士族,怎么会突然和四姓之一的桓家扯上关系。
再详细点的卫胜就不知道了,卫姌疑窦丛生,却也再问不出什么。
坐着聊了许久,婢女提醒卫胜赅回去读书练字了。卫姌送卫胜过去,顺便去看一看乐氏。
家里正送走一批客人,乐氏听说卫姌来了,笑着让人进来,嘘寒问暖,卫姌卫胜坐在她身旁说了好一会儿话。卫姌观察着,乐氏脸上一如往常温柔可亲,可若仔细再看,她眼底似乎还真藏着些忧愁。
乐氏忙碌,得片刻的闲和两个孩子说笑过后很快又被琐事缠住。
卫姌从后院小厅出来,卫胜被奶媪叫走去读书,他一面走一面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卫姌,指望她出声解救,卫姌撇开眼。读书在卫家是最紧要的事,没人敢在这件事上胡闹,更主要的是,家里最近不缺藤条。
卫姌往后院深处小门走去,正走到石榴树旁,卫钊从石头小径那头走来。他穿着簇新的靛蓝袍子,腰佩玉挂,高大俊伟,风流贵气。他见着卫姌,嘴角噙着笑,招手让她过去。
卫姌笑着唤“二哥”,卫钊身上飘着酒气,道:“跟我来,正好有东西给你。”卫姌跟着他一路去了西面的院子。
卫钊所住的主屋里就摆放着几个箱子,与高门世家相比卫家人少了许多,仆役这些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卫钊屋里这些外头刚送的礼还来不及收拾。他叫人现在就打开,里面各色各样什么都有。
卫姌看得眼花缭乱,卫钊则指着里头的一些名贵玩器,还有些绸缎料子,挑选出一些来另放。卫姌还当他是闲着无事要理贺礼。这时卫钊看到一块雪青色暗花缎织料子,让婢女拿了来,他将衣料放在卫姌面前比划。
卫姌意识到这是给自己挑的,摆手道:“都是别人的礼,二哥留着吧。”
卫钊原本见这颜色太过鲜嫩,难配得很,但就在卫姌身上轻轻一搭,却显得皮肤越发莹白无暇,她有些意外地看过来时,眉睫长而细密,掩映着清亮漆黑的眼眸,只是寻常一个看人的动作,却被他看出几分眼波流转的动人来。
卫钊命人把挑出来的东西放在一处,凑成满满一箱,抬去卫姌住所。
卫姌连忙道:“太贵重了,怎么能给我”
卫钊按住她的肩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给的。”
仆从抬着箱子就往外走,卫姌还是觉得这礼太贵重了些。贺礼也是分等级的,寻常的不会摆放到卫钊屋里,而刚才挑选出来的又是里面最好的,卫姌突然有种没底的感觉,兄弟之间礼尚往来也是有分寸尺度的。
她还要再说。卫钊忽然道:“大哥三弟也有。”
卫姌长出口气,原来兄弟几个都有。
卫钊笑了一下,没告诉她卫进卫胜那里送的和她的大不相同。他心思不纯,对卫姌的好更夹杂着一丝无法宣之于口的讨好。赠予财物,甜言蜜语都是讨女子欢心的手腕,如今他却不知不觉全用在卫姌身上。
这时外面仆从报了一声,又有新客来,问卫钊是否要去。
卫钊见卫姌在身边,那来客又是文官一流,并没有应酬的兴致。
卫姌听到了正要走,被卫钊拉住,“吃酒都吃烦了,不如我们兄弟出去散散心。”
卫姌道:“还有客人在,瞧见了不好。”别人诚心上门,主人全跑出去玩,撞上多尴尬。
卫钊漫不经心道:“父亲和大哥在,不会让他们白来。”
说着他拉着卫姌的手就往外走。
卫姌没想到他突然想一出是一出的,忙问去哪。
卫钊从花园拐了个弯,去了府里辟出的用来练武的独院,自从黄家让出后院一块后,卫家就扩了很大一块地,如今卫钊身边带的亲兵又多,全安置下来。这个院子平时就用来施展手脚,再往外就是面积不小的马厩。
卫姌一直到了马厩才知卫钊是想骑马。
“会骑吗”卫钊问。
当然会——前世卫姌在谢家学会骑马,还曾与会稽士族贵女妇人们纵马踏青游乐过。
但今生还没有骑马的机会,她只好摇头:“不会。”
仆役牵着一匹毛发柔顺的肥硕黑马过来,道:“小郎君,这匹马儿耐力足,性子温顺,最适合学骑了。”
卫姌伸手摸了摸鬃毛,马轻晃脑袋,朝她这里靠了靠,表现的十分亲人。
卫钊见她半点不怕,微微笑了一下,双手抓着她的腰,朝上一提,竟是直接把她托到马背上。
卫姌被吓了一跳,幸好她并不是真的不会,不至于慌乱,但仍是瞪眼看着卫钊。
卫钊翻身上马,坐在卫姌身后,一手拉住辔绳,动作自然地把卫姌环在怀里。
卫姌惊讶:“二哥”
卫钊手轻轻一甩,马儿迈开蹄子小跑起来。
卫姌张嘴吃了两口风。
卫钊低头盯着她小半张侧脸和头颈看了许久,目光炽热又放肆,真是处处都合他心意,怎么会这样好看
原本家中将有一番变故,两人未必能有继续做兄弟的缘分,他也想过就此放下那一丝绮念,可只要见着这个弟弟,卫钊心底就像荒野冒出的野草,那念头怎么也压不住。有时还忍不住会想,就此断了关系也好,省得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倒让兄弟的名分束缚住手脚。
他如今已是一方镇督,手握大权,万万没有屈着自己的道理。女人也好,男人也好,甚至是弟弟,他想要的就绝没有那么轻易放手。
卫钊手上绷紧,马跑得越发快了。
在院里撒蹄跑了两圈,卫姌眼前发晕,喊道:“够了够了,二哥放我下去。”
作者有话说:
补昨晚一章,今天还有一章,最近身体不好,不敢熬夜,今天上班时候战战兢兢码的,被各种事情打断,比预估的时间晚了,不好意思话说顶着压力码字真是特别刺激,明明没写啥,也感觉像做坏事,希望我打字的声音像认真工作……感谢在2023-02-01 23:53:35~2023-02-03 14: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3章 一零三章表露
卫钊笑起来, 手紧紧圈住她的腰,高喊了一声。
侍卫赶紧打开侧门,那本就是方便车马进出的地方, 日夜有人看守。
门一打开, 卫钊一夹马腹,疾驰出去。
卫姌已许久没骑过快马, 人不住后仰,窝进卫钊的怀里。他纵马飞奔,风声呼啸从耳边而过。
一路从卫府出来,穿过街巷, 很快来到县郊的山野。路边人迹越来越少,渐渐到了山林边,已经瞧不见人影。路也变得更窄,正是秋初时节,原处苍翠松柏,近处层林渐染,众多色彩交织在一处。眼前入林的路已经变窄, 卫钊勒绳停马。
卫姌被颠簸一路, 骤然一停后她还有些未缓过神来,腰间忽然一紧,是卫钊下了马, 也将她抱了下来。
“整日在家里闷着有什么意思,出来散散心。”卫钊道。
卫姌懒得理他,抬头看着高耸的树木, 微微有些发怔。
卫钊将马随手拴在一旁, 搭了卫姌的肩道:“二哥推了应酬带你出来玩, 高不高兴”
卫姌白他一眼, “分明是你躲着不想去,非把我也拉出来。”
卫钊笑了笑,日光穿透枝丫的缝隙落在他英俊的眉眼,“小没良心的,卫胜喊着要玩我都没带,只带了你出来。”
卫姌轻轻哼了一声,斜他一眼,半点不领情的样子,“他今天书还没读字也没练,谁敢带他出来。”
对她露出来的脾气,卫钊半点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受用,牵着她的手道:“既然出来就走走。”
他身量高腿又长,走路的步子大,卫姌被他拉着往前走,身不由己。
深入林中一段,周围静谧,只听见有飞鸟过林,潺潺溪水的声音。
卫钊转过脸来,看着卫姌精致秀美的侧脸,眸光转沉。
水声已经近在耳旁,眼前有一条细溪穿过石涧,蜿蜒向前。
卫钊道:“我抱你过去。”
卫姌心想真当我是孩子吗,连忙摆了摆手,退后一步道:“你先过去,我自己来。”
卫钊也没有紧逼,踩在两块凸起的石块上,很快跨过溪水。
卫姌撩起一角衣袍,学着卫钊方才的样子,先是踩在第一个石块上,只是第二块稍远,她略顿了顿,才又跳了一下过去。
卫钊看她小心翼翼过溪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只见她又跳了一下,轻盈地踩到涧边。
两人又往林间深处走了一段,树林越发茂密,树叶遮蔽着阳光斑斑驳驳。卫姌一看前面越发昏暗,便不肯再走了,“二哥,回去吧,再往里遇着野兽怎么办”
卫钊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卫姌仍是摇头,说什么也不往里去了,还卖乖地说了一句,“真遇着什么二哥受伤我也心疼。”
卫钊忽然就住了口,在林间蒙昧光线下凝视着她。
卫姌并无所觉,已经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才听见卫钊跟上来的脚步声。
回去的路上天色稍暗,卫姌再过小溪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到水里。卫钊立刻蹲下身,将她脚上丝履脱了下来,还要褪她罗袜。卫姌刚才是来不及反应,这下立刻把脚缩了回去。
卫钊道:“湿气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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