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生疼起来,疼的他几乎站不直身。
宋夫人是最体恤人的,领着屋里的女眷往偏殿去等,把孩子也抱走了。
可他坐在床尾,竟然不知道要跟赵盈说些什么。
后来赵盈笑着朝他伸过来一只手,他下意识接住,她笑着跟他说都过去了,没事了,让他去看看孩子,是个漂亮的男孩儿。
其实在那一刻,他都对这个孩子,毫无感觉。
尽管那是他和赵盈的孩子。
陪着赵盈坐了一刻,她累得有些虚脱,昏昏沉沉睡过去,他替她掖好被角,叫了挥春和书夏进去伺候,才轻手轻脚出了门,往偏殿去看孩子。
上阳宫是赵盈一早就准备留给虞令贞住的。
她自己之前没住在清宁殿,批阅奏折大多都是在上阳宫中,所以只是提早吩咐人把偏殿收拾出来,虞令贞一出生,那就成了他的居处。
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哪里漂亮了?
可就是这么个丑东西,叫他冷硬的心肠,霎时间化成了一汪水。
打从那天起,徐冽就觉得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只要赵盈好好的,虞令贞也好好的。
什么名分不名分,本来也不重要,旁人不知道也没什么,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何许人也,也只管叫他们猜去,他都不在乎了。
何必非要做这样子给外人看呢?
看了又如何。
对了,还有留宿上阳宫这件事。
赵盈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他也早就知道,他也不想叫她再生的。
亲近不亲近的——徐冽发现自从有了虞令贞,赵盈并不抗拒他住在上阳宫里。
不过他都陪着孩子在偏殿,只是偶尔才会到正殿内室去。
是以也就不重要了。
一直到虞令贞满月,抓周上弄的众人哭笑不得,又打圆场说这才是生来的帝王之才,既要锦绣河山,又要戎马能战。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卫国家。
这是个文武双全的好苗子,是大喜事!
徐冽也高兴。
云逸楼的三楼专属于赵盈的那个雅间,他也没请别人,就单叫了宋怀雍和辛程两个陪他吃酒。
外人不知虞令贞是他儿子,他们这群人却都知道的。
不过徐冽不能大肆设宴来表达他的欢喜,毕竟平日里他就从不设宴请客,突然弄这么一出,太突兀,反而惹人注目怀疑。
私下里聚在一处,薛闲亭心里别扭,来了也是彼此不对付。
杜知邑倒是就在云逸楼,但他不来。
爱来不来,徐冽一向也没多喜欢他。
余下的,徐冽自认为同他们交情也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他举杯又要吃下满满一盅,辛程诶的一声:“你今儿不回上阳宫去了吗?知道你高兴,我们陪着你吃两杯酒就行了,你这是打算喝醉了,满身酒气去熏人吗?”
“今儿不去上阳宫,我跟她说过的,要请你们吃饭。”
他私下里不会称皇上,也不肯叫赵盈全名,私心里觉得生分。
元元虽是赵盈乳名,可叫的人实在太多了。
欢好时,他放肆过两回,叫了几次元娘。
赵盈好像喜欢,又好像不喜欢。
睡醒之后不提这茬儿,徐冽一贯揣测她的心思,想来她是不想在平日里听见的,便也就不叫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宋怀雍他们都知道。
反而成了最缱绻的叫法。
只有他会这样代称赵盈。
宋怀雍倒是不拦着他吃酒,甚至陪了一杯:“你之前不是说,你大哥大嫂知道了吗?”
徐冽嗯了声:“还给我送了个长命锁,正面是长命百岁,背面是既寿永昌,说让我拿去给淳哥儿,当是我送的,我没送。
他虽生来是要当皇帝的,但年纪太小了,襁褓婴儿,我怕他压不住那四个字,我先收起来了。”
可宋怀雍却哪里是要问这个。
他待要再开口,辛程拉了他一把:“我瞧着倒没什么,这孩子若是养的太小心仔细,反倒不好,胡打海摔,反而没事。”
徐冽斜过去一眼。
理是这么个理,可听起来怪别扭的。
辛程也不跟他计较:“再吃两杯,差不多得了,这会儿时辰还早,一会儿我送你回徐家去。”
徐冽眯起眼,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宋怀雍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徐冽才品出味儿来:“你们俩商量好的?”
“昨儿孩子才满月,你今天要是在宫里也就算了,既然不在宫里,回去陪着你兄嫂吃顿饭是正经。”
辛程怕她多心,又添了两句:“事关要紧,你兄长也不是那等会信口胡说的人,我们自然不是怕这个。
不过他们既然知道了孩子的身世,不能大大方方办满月的宴心里恐怕不好受,你再不回去一趟,说不过去。”
徐冽其实不太想回去。
在这件事上,他跟大哥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说过,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有赵盈,有虞令贞,他无比满足。
娶妻生子是不可能了,大哥知道劝不了他,却总觉得遗憾。
近来他都少回徐家走动也是因为这个。
提的少不代表不会提。
不说叫他成家,却会旁敲侧击,谁家的姑娘又许了谁家好郎君,谁家的妇人又新添了胖娃娃。
大哥不念叨,阿嫂也会念。
都是说给他听的。
徐冽又下意识去捏眉骨。
宋怀雍按了他手腕一把:“又不能一辈子不往来,你大哥大嫂是没有恶意的,只是短时间内很难接受。
你用冷漠和疏离让他们忘记这些事,以后也不再提,这不是个办法。”
他知道不是办法。
在这上头,徐冽倒蛮想去跟薛闲亭求求经的。
广宁侯府的独子啊,到现在都没成家呢,侯爷和侯夫人到底是怎么放过他的?
明明几年前侯夫人还想让他娶要郁闷呢,这几年反而不提了,薛闲亭可比他有本事多了!
第390章 徐冽篇之十一
平昭十二年的九月里,虞令贞病了一场。
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场病,真是应了这句话。
起初病情凶险,最厉害的是不知他因什么缘故突然发病。
赵盈把他养到了九岁,才敢稍稍放心。
打小虞令贞算不上是金贵养大的孩子,赵盈真是叫他胡打海摔,想让他长得更结实一点,省得他做个稍稍一碰就要碎的瓷娃娃。
九年时间里,虞令贞头疼脑热的时候都很少。
他自幼跟着徐冽习武,身体底子比同龄的孩子不知好多少。
这场病,胡泰却瞧不出个所以然。
胡泰行医大半辈子,三十年的时间都贡献在了这禁庭中,他都查不出所以然,赵盈的心就凉了半截儿。
应该,可能,或许。
那段时间里,赵盈听的最多的就是这样的词。
而胡泰以往少有这样的话。
他大多都十拿九稳才开口。
几次三番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回,可见是真的没谱儿了。
赵盈搬到了披香殿后面抱厦改出来的小佛堂去住,朝是照旧上,就是总心不在焉,朝中大小事务基本都是宋昭阳替她料理处置,她一门心思全在虞令贞身上。
朝臣也不劝。
当年虞令贞才一出生,襁褓之中,就被册为赵王。
这是皇上膝下的长子,格外受宠些,是正常的。
再往后几年,他们也看明白了。
皇上当初说什么也未必就是这孩子将来继承大统,那不过是为了堵住他们嘴的说辞而已。
这几年时间,要真想再添个小皇子,哪怕是小公主呢,也早就该有了。
可皇上的肚子一如既往的平坦没动静,压根儿就没打算再要个孩子。
赵王殿下,就是他们未来的新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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