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做这许多事情,图好玩的?”
他下意识蹙拢眉心:“是因为他从前带头反对殿下,说殿下牝鸡司晨?”
赵盈笑而不语,再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
随便他如何揣测吧。
杜知邑见她不吭声,就知道这问题不该问,赵盈也是为着这话是他问的才不计较而已。
于是便你先转了话锋:“他会辞官去朝吗?”
“他会。”赵盈语气坚定起来,“他太精明了。”
现在给了他机会让他体面的离开朝堂,沈殿臣不会真的不珍惜。
“可是之后呢?”
“什么之后?”
杜知邑喉咙滚了一下。
有些事情他确实很好奇,但也知道不该追问。
他不知道赵盈对沈殿臣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他本来也以为只是因为政见不和,因为沈殿臣之前的阻挠。
但是赵盈那一瞬间的犹豫迟疑之后,杜知邑才恍然大悟。
赵盈是打从心眼里厌恶恼恨沈殿臣的。
按照她往常行事看来,她又怎么可能放沈殿臣平平安安的离开京城。
果不其然,赵盈那句话问完,自己先笑了:“之后的事,不是要交给你去办的吗?徐冽要往云南不在京城,这种差事也只能你来办了。”
她确实是想半路下手,做成劫杀,神不知鬼不觉就要了沈殿臣这位前首辅的命。
杜知邑面色微沉:“他毕竟做了十年内阁首辅,本该衣锦还乡,可死在归乡途中,少不得……”
“少不得朝廷要过问,要追查,你想的未免也太多。
这世上从来人走茶凉。
他就是做了五十年内阁首辅,去了朝,也什么都不是了。”
赵盈翻了个白眼去看他:“沈明仁判了秋后问斩,沈殿臣辞官去朝,沈家从此一落千丈。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不喜欢沈家父子,天子也不多待见这位首辅大人,谁会自找麻烦?”
杜知邑盯着她多看了两眼,到底什么都没有再说。
第二天早朝上沈殿臣就呈了道折子。
他是当殿请辞的,从场面上来说,赵盈少不了挽留一番,当然是没有许他辞官。
钦差一行要出发往云贵,本来该是沈殿臣这个内阁首辅领着文武百官于宣华门外相送。
但是他要辞官,要撂挑子不干了,殿上呈过折子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了出去。
赵盈很会做场面活儿,吩咐人去传胡泰往沈府给他请脉,可另一边也丝毫不耽搁,叫宋昭阳率百官送钦差至宣华门外去。
这哪里是不许沈殿臣辞官,分明是早有以宋昭阳而代之的心。
所有人心知肚明,可所有人都不敢宣之于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沈家父子这是把赵盈给得罪狠了。
那赵盈是什么人?
天底下最心狠手辣的姑娘。
他们是真没见过比赵盈还要狠辣的女人了。
现如今朝廷里她说了算,他们这些人连昭宁帝的面儿都见不着,代行天子旨意,不全是赵盈吗?
得罪了她,谁也不能在太极殿立足,沈殿臣也不例外。
故而这个事情,谁又会替沈殿臣去强出头呢?
大约僵持了有三五日光景吧。
内阁拟了旨意,赵盈批复过后,还是准了沈殿臣辞官去朝,许他衣锦还乡。
他自己离开老家这些年,说有感情谈不上,只是他说如今京城是他的伤心地,留在京中,总是想起沈明仁,五味杂陈,倒不如率家眷回徐州老家去安置。
这固然都是借口。
沈明仁小时候就在徐州老家养大的,回了徐州去,岂不是更睹物思人吗?
他就是要避赵盈锋芒,不敢再继续留在京城碍眼。
反正不管怎么说,沈殿臣这事儿一出,朝廷里算是彻底清静下来。
起先还持有观望态度的那些人,谁也不敢再心存幻想,想着哪一日凭他们便能把赵盈拉下来。
连沈殿臣都不是赵盈对手,怕了赵盈的厉害,何况是他们呢?
·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了有半个多月,从徐州方向送回的消息。
沈殿臣辞官后,赵盈还是给了他最后的体面,仍旧以一品虚衔恩养,准他返乡养老。
不过碍于他不是实权官儿,所以有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也不能再以急递送至京城。
这么算下来,是早在他离开京城不到十日,人就已经死在了官道上。
说是山匪劫道,随行的金银珠宝也的确被抢了去,还有底下的几个小丫头也一并被掳走,沈殿臣的小女儿也在这场祸端中失踪了。
要说震惊朝野吧真谈不上,就是赵盈大手一挥,责令刑部和兵部追查那伙山匪。
可刑部是宋子安管着的,且还有给虞家平反的案子没了结。
兵部更不用说——兵部尚书从前依附姜承德,自赵盈监国以来他无不心惊胆战,成日悬着个心,遇上这样的事,更是唯宋子安马首是瞻,哪里有自己半分主见。
十年首辅,横死官道,最后竟也不过草草了之。
“你还是太心急了点。”
昭宁帝手上的橘子也不是赵盈剥的。
孙符剥好了橘子就退到了外殿去。
他靠在软枕上,细细打量赵盈。
她脸上的妆容愈发精致了。
十五岁的女孩儿,眉眼间却哪里还看得出少女的青涩与稚嫩。
他兀自摇头:“之前不是说云贵舞弊案跟沈殿臣脱不了干系吗?既然是这样,何必还搞这样的小动作。”
赵盈今天进宫,原本不是专程告诉昭宁帝有关沈殿臣的这些事。
只不过既然来了,总得做个铺垫,就大概同他说了一番。
“朝中出了太多的事,现在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稳定朝局的时候,我不想再节外生枝。”赵盈斜眼去看了昭宁帝一眼,“有法子处理干净,就不必那样大动干戈。
云贵舞弊案受牵连的官员不在少数,从京城到地方。
再把一个内阁首辅扯进来,往日与沈殿臣走动颇多,关心亲厚的那些人,越发惶惶难以自安。
我想还是这样平平静静的让他去朝,让他死在山匪手中,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太不光明磊落。
不过昭宁帝也没什么资格说旁人行事不磊落。
当权者,其实龌龊事才真是没少干。
赵盈跟他比起来都已经算好的了,至少没有上位过程中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尽管她也有,可确实是少多了。
故而他叹了口气:“既然做了,那也就这样吧,你考虑的也不无道理,看起来你成长却是足够快,自己是个聪明的,身边的人也没少提点你。
要说先前不放心,如今见你行事,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朕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永嘉啊,这天下无非是——”
“有件事,一直没顾得上告诉您。”
赵盈不爱听他的“谆谆教诲”,他实在是不配。
所以当昭宁帝拖长了尾音,语重心长的要教导提点她的时候,赵盈冷冰冰开口打断了他。
昭宁帝闻言也愣怔一瞬:“还有什么事?”
“我监国的第二天,便令刑部与大理寺彻查二十年前虞氏一族附逆之罪,是以您的名义,责令刑部与大理寺为虞氏平反。”
赵盈语气是淡淡的,面上也是一派云淡风轻。
可昭宁帝当场就变了脸色。
他身上早就有了力气足够支撑,此刻他撑着那股劲儿要挣扎着起身,一抬手,是朝着赵盈坐着的方向攀过去的。
赵盈腾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反倒居高临下望着床榻之上的昭宁帝:“您觉得不妥?”
“你——你——”昭宁帝咬着后槽牙,“虞氏是逆臣!永嘉,你胡闹也总要有个度!”
“虞氏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战功赫赫,为赵氏征战杀伐,为大齐固守山河,保百姓平安,给了大齐百姓一片净土。我实在是不懂,二十年前,虞指挥使究竟是怎么被扣上了附逆罪名的。”
赵盈语气森然,到此时此刻,她似乎再没打算收敛起那些隐忍克制多时的情绪:“还有件事,是皇后娘娘告诉我的,您想听一听吗?”
“住口!赵盈,给朕闭嘴!”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自己自己禽兽不如,所以怕我说!”
赵盈冷笑着:“皇后娘娘告诉我,我的生母宋氏,像极了因附逆罪被五马分尸,满门抄斩的虞指挥使的夫人,至于我——我母亲入宫,怀胎不足七个月就生下了我,是有这么回事吧?”
她压了压声音,终于再欺身上前去。
昭宁帝的力气霎时间是被抽干了一般,又想挣扎,偏生又无力。
赵盈的右手抖了两下,再一抬起,落在昭宁帝脖颈处,而后慢慢收紧:“我姓虞,不姓赵。你身为人君,却强占臣妻,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置忠臣良将于死地,给虞氏的世代清名扣上极冤屈的一顶帽子。
我的母亲,从来就不爱你,所以才会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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