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赵清没了,赵澈伤了,朝局如何,他自也考量过。
看着殿下面容姣好的赵盈,昭宁帝又有些走了神。
赵盈若是他亲生的孩子——
也算是可惜了。
他回过神来,指尖点在御案上,一递一下的:“是有什么事?怎么这时辰你们两个一块儿进了宫来?”
赵盈同沈殿臣对视一眼,大抵是入宫之前就说好的,沈殿臣便没急着开口,反倒是赵盈越发往前上了半步,站的位置自然就比沈殿臣靠前了些。
她拱手做的是个官礼,从袖中掏出样东西。
那像是个荷包,娟秀的不得了,但却不是赵盈的东西。
她喜欢什么样的物件,昭宁帝还是知道的。
孙符掖着手站在一旁且没动,昭宁帝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才踱步下殿,去接了赵盈手中物。
那东西就是个刺绣荷包,绣的是木芙蓉花,颜色也素雅清丽,确实不是赵盈日常会用的样式和颜色。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荷包就放在昭宁帝脸前,他扫了两眼,并没打算碰:“永嘉,这是什么?”
赵盈又拱手一礼:“今晨散朝后,儿臣回到司隶院,底下人交给儿臣的。
底下当差的人说送东西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替安王府送这只荷包交给儿臣,又不非要等着见儿臣,放下东西就走了。
儿臣觉得此事蹊跷,东西拿到手后打开看过……”
她犹豫了下,那样的迟疑显然是因为荷包里装着的东西。
昭宁帝眯起眼来,手指尖动了那么一下,可也就是那么一下而已,重又收回去,还是没打算再碰那只荷包。
赵盈见状,了然他用意,才继续道:“东西是王氏吩咐人送到司隶院,交给儿臣的。
荷包里装着的是她的手书一封,还有凉州总兵高士吉外通北国的罪证,是高士吉和北国往来互通的书信两封。
王氏手书中讲明了,赵清刚到凉州之初,就跟高士吉走动颇多。
起初她并没有当回事,毕竟高士吉也是恶名在外的风流人,好色成性,在这上头跟赵清简直是臭味相投。
彼时二人同来同往,歌舞宴乐,好不快活。
是直到月前,赵清小宴上吃醉了酒,左拥右抱之余说漏了嘴,身边伺候的奴才闻言惊愕不已,只得惊动王氏。
后来那两个舞姬被赵清赐了毒酒,王氏虽然知晓此事,可她说赵清以性命相挟,她在赵清手底下讨生活,眼见赵清杀人不眨眼,实在不敢告发。
且彼时赵清防着她,她也接近不了赵清书房。
直到福建案后,再到他们要回京为皇祖母奔丧,赵清渐次顾不上,松懈下来,王氏才得了机会溜进赵清书房里,得到了高士吉的这两封书信,还有赵清和高士吉之间串谋的一些事。
据王氏所言,这些还是孔如勉生前……就已经替赵清铺好的后路。”
昭宁帝神情莫测,一言未发。
沈殿臣这时候才提步上前来:“殿下得知此事后,便到内阁去找了臣,把事情原委说与臣听。
臣乍然听闻自是震惊不已,但物证齐全,且若真要拿高士吉归案,王氏也可做为人证……
臣与殿下思来想去,这才入宫面圣,回禀皇上知晓。
现而今回想起来,前些日子于朝中那样为赵清说情,臣与殿下,皆汗颜。”
不是汗颜,而是怕受到牵连。
沈殿臣是老狐狸。
赵盈是卖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昭宁帝伸手去拿荷包,一面慢慢的拆,一面不经意的问:“王氏入京之初,宫中治丧之事了结,他们夫妇出宫回安王府不久,赵清就被宋卿抓回了刑部,再也没放回王府。
朝中为此事僵持不下,你二人跟姜卿他们几次争了个面红耳赤,一力要保下赵清,不肯叫朕治他谋逆之罪。
那个时候,朕没记错的话,王氏于京中奔走,几次三番入宫求见,还在清宁殿外跪过两趟,那都是为了给赵清求情吧?”
昭宁帝的的意思赵盈晓得。
当日她要王氏留下这样的手书一封,答应过王氏,此事翻到台面上,绝不牵连。
她想着,扬声叫父皇:“王氏一介女流,遇事糊涂,又恐怕牵连她自己。
您看过手书便知道,她当日几次三番求见,是希望私下里与您回禀此事。
京中奔走,据她自己所说,也是希望能寻到一个靠谱的人,把事情告发到您的面前来。
但是在那之前,她还是安王妃,这是谋逆造反的铁证,一旦坐实了赵清罪名,她也逃脱不掉,甚至都有可能牵连她王氏一族,是以她小心再三,也曾登过辛家的门。
不过后来都没成事罢了。
手书中言明了,赵清与她和离一事,是她求到宋尚书跟前去的。
小舅舅那个人,一贯是最意气用事,见她可怜,便答允了她。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说的小舅舅心软可怜她,那儿臣不得而知,父皇倘或感兴趣,不妨传召小舅舅进宫来问一问。”
昭宁帝才不会对这些破事感兴趣,还为此而传召宋子安进宫问话,
她也是算准了,才把一切都推到宋子安身上去。
反正就算昭宁帝真的问话,这点小事宋子安还不至于担待不起。
御医院中,胡泰那里肯帮王氏打这场掩护,说是宋子安的交情也行,说是什么都行,随随便便也就遮过去了。
从头到尾王氏都是可怜人,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知道赵清的罪证也不敢告发,恐牵连她自己,还连累家族。
在所有人眼里,王氏是无辜的。
昭宁帝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跟王氏秋后算账,且这笔账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她一个女人家头上。
她已然与赵清和离,算算脚程,现如今也快要返回太原府去了,大动干戈把她再弄回京,又是一场麻烦。
皇长子坏了事服毒,皇三子断腿,昭宁帝的朝局稳固已经岌岌可危,他不会为了一个王氏大动干戈的。
处置了高士吉也就是了——
果然沈殿臣最会揣摩上意。
在内阁时赵盈可没跟他说过要如何把王氏给摘出来。
这会儿他拱手也上前,重新与赵盈比肩而立,叫了声皇上:“臣以为此事倒不必再大动干戈的声张,就连问罪高士吉,也不宜直接派人到凉州捉拿,以免再生出第二个闫达明来。
高士吉在凉州任总兵多年,掌凉州军权,万一狗急跳墙,于眼下局势绝对无益。
一则此时还要再传召王氏返京,再去问宋尚书当日情况,便就先把这些事宣之于众。
可事实上赵清已经于刑部大牢中服了毒,就算他曾经跟高士吉合谋,意图造反,他既身死,旧罪不究才是。
现在要问的,只是高士吉的通敌之罪。”
昭宁帝沉着声,终于开口:“依你所言,朕倒要好声好气把他请回京城,再于京中设局,把他拿了问罪?”
沈殿臣还没应声,昭宁帝已然拍案而起:“造反!通敌!这样的罪名,你为内阁首辅,却跟朕说这个?”
他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错?
连赵盈都知道,沈殿臣所言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了。
高士吉敢通敌,现在真把他逼急了,他就不敢举凉州之兵造昭宁帝的反吗?
去年刚经历过两场战事,大齐如今哪里还能再战?
北国于去年一战虽也遭到重创,可要是高士吉真的与北国里应外合,这大齐江山岂不岌岌可危?
把人骗回京,不动声色拿下便就是了。
外阜武将入京是不许带一兵一卒进城的,哪怕是他总兵府的府兵,一路跟着回京来的亲兵,也全都要留在西郊大营,而后只身进城。
进了城,就如同老鹰折断了翅膀,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自然也有盘算。
拿这个条件要挟高士吉不是不可以,但她不需要。
徐冽要入军中,凉州本是首选,之前舅舅一直说此事得等上一等,总要有个更好的时机,才能把徐冽推出去。
结果这一等,京中接二连三的出事,此事又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徐冽赋闲京中,高士吉嘛,有把柄短处被她攥着,他并不是忠心不二的,是不得不追随,说不得他若有机会,都会痛下杀手,反正只要她死了,他的秘密就再无人知晓。
与其用这样的人,赵盈还是更愿意把他拉下来,用徐冽换下他。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场戏——没错,就是一场戏。
所有的人,不过是被她摆上戏台同场的一个个角色罢了。
从王氏的手书,到沈殿臣与她一同入清宁殿,每一步她都早在王氏求自己想法子叫她好跟赵清和离那天,就已经想好了的。
赵盈抿着唇:“父皇您息怒,事情已经出了,赵清想造反,高士吉要通敌,现而今您生气,也只是气坏自己身子罢了。
去年柔然和北国同时来犯,儿臣虽然没说,但儿臣知道,沈阁老跟您提过,舅舅也提过,朝中是有内奸的。
这件事情一直没有摆到台面上,不也是一则无实证,二则怕打草惊蛇,惹得内奸狗急跳墙吗?
沈阁老所言,儿臣也认为是对的。
父皇固然生气恼怒,高士吉是有负皇恩,可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此事,这样的人断断不能再任由他于凉州军中作威作福,手握一方重兵。
如果大张旗鼓再派钦差前往,不仅仅是打草惊蛇这样简单。
父皇细想,福建案才告一段落,闫达明这个福建总兵,伯爵之尊,做了那样令人不齿的勾当,大肆敛财,几乎自立为王,坊间百姓已是众说纷纭,现在再闹出高士吉的通敌案,天下百姓又会怎么想呢?”
这些军中武将,手握重兵,不可谓不受朝廷重用。
位高权重者,总是这样持身不正,到底是朝堂风气如此,还是天子识人不明呢?
贪墨案叫百姓不满,闫达明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
通敌就更不用说。
去年两场战事,即便是远离战火的地方,不也是怨声载道吗?
或是征丁,或是家里本就有人在军中当差,总之只要起了战事,对百姓而言就总是灾难。
赵盈的一番话,令昭宁帝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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