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知邑蹙拢眉心,隐隐明白了赵乃明的意思:“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实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王爷回头来看现在的这些事,还不是一笑置之吗?”
“你说得对,世易时移,没有什么是一定过不去的。”赵乃明环在胸前的双手摊开来,朝杜知邑要石子。
杜知邑递了两颗过去,他朝着冰面砸去,无事发生。
二人对视,各自笑起来。
“你认为赵澈信了你的鬼话吗。”
“我认为他没有。”
赵乃明笑声越发大起来:“所以我才说,永嘉是在给自己招惹麻烦。
而且当初永嘉传递这样的信息给你时,我已经无力反驳。
她远在京城,一来一去要数日,她也未必听我的劝。”
他从没说过这些话,不过杜知邑一早就知道。
赵乃明始终认为此事大可不必,事情发生之后才老是这样的态度。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杜知邑抿了抿唇角:“那又怎么样呢?有件事王爷说的对,这就好比雁过无痕,谁又能寻到蛛丝马迹来证明是有人故意坑害?
就算有人起了疑心,最该被怀疑的也是安王和瑞王。
既得利益者并不是公主。
毕竟往福建去的路上,王爷不是就被人投过一次毒了吗?”
第297章 风波重重
赵乃明他们在福建省内走走停停,一连数日也没走出十里地。
六百里加急的奏本,却先抵京了。
年后复朝本来大家每天上朝都还是高高兴兴的,毕竟才过了节,就算从前有什么仇结什么怨,好像过了个年也都淡忘了,只要不是你死我亡的矛盾,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可这日太极殿上,气氛凝重到无人敢大口喘气。
连沈殿臣都屏气凝神,恨不得退到众臣工最后去,干脆别叫昭宁帝看见他,想起他。
是因为姜承德于金殿之上语出惊人,御前直奏,奏的是远在凉州的皇长子安王赵清多年来与福建官场里外勾结,当年福建官员侵吞修河款,便有一大半的银子是入了彼时的孔家,而这笔银子又被孔如勉以各种各样的由头进献给孔氏一部分,留给赵清一部分。
直到孔家出事被抄查,那笔帐是烂账,他曾近无意中看过两眼,没当回事。
福建出事之后,他突然想起孔家的烂账,多方查探之下,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且他不是空口无凭,红口白牙翻说而已。
安王妃王氏的亲娘舅曾任福建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福建三司之中,涉案官员拢共不过五人,其中就有他。
钦差行专擅之权,人是已经被问斩的,但有赵乃明和杜知邑早前送回京城的奏本为凭,有据可查。
这是确凿的。
而且他言辞凿凿,说有人证。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证,自是不会提到金殿来审来问。
昭宁帝本来就是个疑心病重的人,经福建一案,闫达明为罪魁,便就越发令他近乎对所有人失去信任,也失去耐心。
这其中当然包括赵清兄弟。
何况赵清为什么匆匆封王、成婚、离京,这都是一年之内发生的事,没有人会忘记。
赫赫扬扬的国公府,一夜之间大厦倾颓,那本来就是触及天子底线的事,事同谋逆。
姜承德是算准了人心,更算准了帝王心意。
纵使昭宁帝会怀疑他是为赵澄铺路,但他金殿首告,就是没打算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如果事情查证一番,是他诬告,对他而言,没好果子吃,还会连累宫里的姜夫人和赵澄。
天子权衡再三,本就会对他今日这番言辞更愿意试着去查证的。
案子交归刑部,司隶院头前那么喜欢冒尖,这回也不出头了,更不往身上揽事儿了。
昭宁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偏偏话说的就没几个字。
散朝之后人心惶惶,有人想凑上去从姜承德那儿探听些什么消息出来,畏畏缩缩又不敢。
严崇之出来的晚一些,快步追上去,姜承德便就放满了脚步:“我现在就可以跟严大人回刑部去。”
他面色微沉。
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是图什么。
这种事本可以入清宁殿私下回禀,昭宁帝再传他觐见,无论是要查,还是要审,大可不必闹的这般人尽皆知,私下里调查清楚,要是闹剧一场,于安王没什么损害,对姜承德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坏处。
哪怕是真的,昭宁帝要处置起来也还有余地。
现在闹大了,那就什么余地也没有了。
只是话到嘴边,严崇之自己就先收住了。
这不就是姜承德才会做的事,有什么可问的。
随便换个人,都不会这样激进。
情况大概就是如他所想那般,一切悄悄进行了。
他视线绕过姜承德,看见了不远处的赵盈,四目相对,他是看见赵盈冲着他挑了下眉头的。
他脸色又沉,收回视线,闷声说了个好:“姜大人请吧。”
·
赵清的事情跟赵盈已经无关了。
这是所有人都心里明白的。
可一直等到这日下午,有福建方向而来的奏本急递入宫,再半个时辰,李寂出宫来,神色匆匆入了司隶院去。
后来有人看见赵盈登车,也是着急忙慌的,甚至于她从司隶院府门出来,脸色也很难看。
马车一路疾驰至宣华门,等入了宫,就没有了后话——
清宁殿中只有昭宁帝一个人,李寂跟着赵盈至殿门外时,孙符也候在殿外。
赵盈眼尾红红,孙符瞧见了,手上拂尘收起,提步迎上来:“皇上独身在殿中,您知道的,殿内收着娘娘生前的东西。”
他不说这个还好,说了这话,赵盈愈发一身恶寒。
“孙总管,澈儿他——”
孙符颔首低了低头,眼角也垂下去:“公主您且等一等,奴才进去回一声。”
赵盈呼吸一滞。
在昭宁帝的心里,赵澈分量也终究是不同的。
她这十几年间往来清宁殿都不必要什么通传,还要在殿外候着。
孙符开了这个口,那便是昭宁帝自己的意思。
赵澈的腿废了,他又躲在清宁殿中怀念母亲,甚至不敢到母亲的牌位前去——是愧疚。
赵澈往福建虽然有她的提议,但昭宁帝的心里也是很乐意的。
三个儿子争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是他乐见的不假。
但人总有七情六欲。
赵盈突然庆幸。
狠戾如昭宁帝,内心最深处的那片柔软,也还是留给了赵澈。
说不定他最中意的,也是赵澈呢?
要是照这么想,从前的许多事,或许都大有深意。
赵盈霎时间醍醐灌顶。
当日建立司隶院,纵然有赵承衍一力扶持的缘故,但昭宁帝并未多做阻拦,从那个时候开始,后续的大半年时间里,昭宁帝都在帮她铺路,那条路不是铺给她的,是铺给赵澈的。
扬州府一行她尽得民心,那些银子没有入户部的账,昭宁帝也没追究。
乃至于还一手策划了京中女童丢失案,叫她白得了徐家和枢密使府天大的人情,又收严崇之于麾下。
再往后,昭宁帝的铺路看似到此为止,然而那之后也并不需要了!
她在朝中根基比不上姜承德是肯定的,但说上一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赵盈眯了眼,隐在袖下的手紧了紧。
说不定孙氏承宠,步步高升,从一年前平平无宠的小婕妤,到如今摇身一变做专宠六宫的孙贵人。
她深吸口气。
孙氏招人喜欢不是不可以,但昭宁帝心思恐怕是没有那么单纯。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也不至于真为了孙氏那张脸就抬举她到这个地步。
连舅舅都无意之间感叹过,孙贵人今日所得恩宠,比她母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看来,保不齐竟全都是因为赵澈。
赵盈这里出了神,孙符那头已经出了殿,弓着腰,要引她入内。
昭宁帝已经从西次间收拾好情绪重新回了正殿中,只他未于宝座上。
赵盈入内就看他坐在左边排开的官帽椅,面色凝重。
于是她眼尾愈发红,三两步上前,压下心底那种厌恶和翻涌而起的恶心,人是半蹲跪在昭宁帝面前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落在昭宁帝膝头:“父皇,李寂都跟我说了,澈儿他在福建出了事,他的腿——父皇,我要去接澈儿回家!”
昭宁帝爱怜的抚她头顶,弯了弯腰,去拉她起身。
赵盈包着泪的那双眼,泪眼汪汪时才有了几分透亮。
只那泪珠也不滚落下来,就噙在眼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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