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经年后,她会跟赵澈道明事情真相。
她那时候应该是觉得,昭宁帝是为了母亲,为了将来一手捧着母亲生下的儿子坐上太子位,才不许她有孕生子。
今生大抵不会了——刘氏出事之时,她曾被昭宁帝赐红花一碗的事儿也弄得人尽皆知,只是众人心照不宣,无人宣之于口而已。
冯皇后是从十几年的懵然中回过神来,才明白她这些年记恨错了人。
赵盈那一声长叹听的云氏揪心,她有心安慰孩子两句,宋昭阳已经拍了拍她手背,先开了口:“你对这个邹尚敬,什么看法?”
“没有什么看法。”赵盈捏了把眉心,“他也算是会做人吧,只不过是另辟蹊径那种人,走的始终不是正途正道。
但舅舅看我,难道有资格讲别人旁门左道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我还挺像是同一种人的。”
宋昭阳立时拧眉:“那你的意思,这样的人也要收归麾下?”
赵盈却嗤笑出声来:“那他就有些不配了。
为官多年,朝中无人脉积累,人人都看不上他,他凭什么投我麾下?
莫说是我,就连赵澈也不会收他做己用。
他是痴心妄想,想的太多了点。”
如果他的仕途走得稍微正常点,单凭他连中三元的一身好本事,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但这种人招来的只会是大麻烦。
赵盈自觉不是怕了朝中什么人,而是实在没必要。
于是心下有了定夺:“横竖常恩王兄被人投毒的事还没个着落,福建案子又牵涉深广。
邹尚敬任福建巡抚,又在这种时候马不停蹄赶到随明官驿,这事儿着落在他头上倒也正好。”
宋昭阳眼皮一跳:“这人不打算留?”
她说对:“舅舅觉得母亲当年高兴吗?”
怎么可能会高兴呢?
原本拥有的和满人生,被天子一己私欲而打碎一地,此后余生被禁锢方寸之间,就连死后也不得自由之身。
如果能有选择的机会,赵盈觉得,母亲最想做的事,就是逃离昭宁帝身边,而不是葬入昭宁帝的昭陵中——昭陵为帝陵,来日是要帝后合葬的,而当年宋贵嫔过身后,昭宁帝并没有将她葬入妃陵,棺椁直接送到了昭陵去。
她的后半生都希望逃离,却被牢牢地困在昭宁帝身边,死后也不得离。
换了谁又能高兴得起来呢?
外人看来是莫大恩宠,殊荣一身,这种荣耀,却从不是母亲想要的。
邹尚敬一句“天子家事”说得好,附和昭宁帝心意要为她母亲追封为后这事儿办得更好。
所以就让他去死便很好。
赵盈出门那会儿脸色并没有多好看,云氏实在不放心她,本想跟上去,宋昭阳坐在旁边冲她摇头,见她满脸担忧,猜到她心中所想,叹着气劝:“也别叫乐仪去陪着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这些事她之前跟我们都没想开口,何况乐仪?
你让乐仪去陪着,她又要怕拉着乐仪一块儿不高兴,闷闷不乐的,便是装样子,也会装的没事人一般。
叫她去吧,自己待着没什么不好。
她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风吹雨淋受不住。”
说这些时候他眼底甚至闪过欣慰:“二娘在天有灵,要是看到她长成如今这样,应该也会感到欣慰。”
然后就被云氏抡圆了拳头狠狠地捶在胳膊上。
他吃痛,侧目去看,云氏瞠目怒视:“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为娘的都只希望儿女安好,过安稳的日子才是最好的事情。
她是个女孩儿,不说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成日算计着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你觉得二娘会感到欣慰?
我跟你是说不着!”
她起身就走,宋昭阳却坐着没动。
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图的当然是一辈子安稳顺遂,别的再没所求。
可赵盈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吗?
就算没有出生在齐宫,她也是虞家后人。
将门虎女,她从来都不是寻常姑娘。
心志坚定又有什么不好?
他并非是不心疼外甥女,只是心疼之余,欣慰更多。
这样的成长原就没有对错之分,更从无好坏之别,适合她的,才是这世上最好的。
宋昭阳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阵,而后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出了东厅正门,一路朝书房而去,再无后话。
第265章 萧太后
赵乃明等人福建一行身上是有便宜行事圣旨一道的,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么大的权力给下去,昭宁帝也是犹豫再三之后才做下的决定。
福建山高水远,倘或真成了自立为王不受朝廷控制的小王国,那没有这样的圣旨,赵乃明他们只会更加步履维艰。
既得便宜行事圣旨,代天子行事,至少军中将士若见旨意,还是知道自己该效忠朝廷还是效忠福建官员的。
所以等到杜知邑收到赵盈送到随明的信,心下便立时有了主意。
赵盈都打算把邹尚敬先推出来做这个替罪羊,杀一个福建巡抚立威,这叫杀鸡儆猴,哪怕震慑不了福建大小官员,最起码是他们的态度。
于是邹尚敬从福州辛辛苦苦赶到随明县官驿的第七天,赵乃明的病情好转,人还没动身,他先被抓了。
人抓起来,本来应该押解回京,毒杀亲王的罪名扣在他身上,再兼于福建的失职,他这条命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
杜知邑做戏做的全乎,从人证到物证,短短七天时间,他把什么都准备的妥妥帖帖。
邹尚敬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钦差卫队给扣押下。
等到赵乃明一行动身继续赶路时,还特意给邹尚敬准备了个囚车,带着他一路往福建而去,根本没有要把人押解入京的打算。
消息传回京城,沈殿臣对此大为不满,金殿上进言,倒不是说要把赵乃明他们参奏一本,只是讲这不合规矩。
他虽然也看不上邹尚敬,但好歹还是一省的巡抚,既有罪,押解回京交刑部审理才是正经,哪有私自带着人又往福建而去的道理?
他在太极殿上一开口,赵盈先冷冰冰剜回去:“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常恩王兄离京钦差福建,身上是有父皇便宜行事圣旨在的,阁老现在说这不合规矩,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常恩王兄自行做主,不把朝廷规制放在眼里。
难不成父皇的圣旨在阁老眼里,也形同摆设吗?”
她一贯最擅长强词夺理。
“便宜行事之权原也只是为了他们在福建行事更方便周全,却并不是叫常恩王爷——”
“好了。”对于这样的口舌之争,太极殿上日复一日从没有断过。
昭宁帝有时候心情不错,听上几句,不放在心上,听完就忘了。
有时候心情不好,就听都懒得听。
他一开口是要打断沈殿臣的架势,赵盈下意识就回头往宝座上看去一眼。
神色与往常无异,后宫里孙贵人也并没有什么消息送出来,可是昭宁帝心情不佳,这是肯定的了。
沈殿臣对此也是清楚的,是以老老实实闭上了嘴,掖着手往一旁退两步。
昭宁帝翻了眼皮去看他:“福建形势尚不明朗,朕既予他便宜行事之权,要怎么处置福建官员,且都随他,沈卿也别太指手画脚。
若真有不妥之初,沈卿身为内阁首辅,心中有所不满,也等到来日他们几个回京交旨时再议吧。”
一声指手画脚,一句心有不满,登时叫沈殿臣手脚冰凉。
不寒而栗是很难用言语完全形容出来的感觉,他也少有过。
位极人臣这么多年,纵然知道天子生性冷情阴鸷,也从没有真正畏惧。
然则这一年多以来——就是从赵盈入朝开始。
昭宁帝对他的不满是越来越明显,削弱内阁权利的趋势也日渐藏不住了。
难不成真是给赵盈和惠王铺路?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有他在,至少还有人牵制着姜承德,为什么要打压他?
沈殿臣眉头紧锁,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赵盈心满意足的退回自己位置上去,严崇之是等众人安静之后才迈步出来,拱手对上做礼,回了先前杨润哲的案子:“仵作验尸的结果臣已经上折回过,两日前臣也请皇上示下,关于杨润哲身后事该如何处置,皇上说过两日再议,今日朝会,臣斗胆,不知皇上可有定夺?”
他这是御前问君,不过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不过昭宁帝对这件事显然淡淡,似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赵盈留意了他的神情,在严崇之开口提起杨润哲时,昭宁帝的目光是有一瞬凝滞定格在了姜承德身上的。
姜承德本人留意与否她不晓得,但她想要的效果很显然已经达到了。
天子无意于此事上多分心神,大手一挥叫刑部和吏部商量着决定,甚至都不必再回到他这里,只说定下个结果,告内阁知晓,准或不准的,内阁看着办就成。
散朝后赵盈犹豫了片刻,直到宋云嘉从身后步上来,她人还停在大殿正门口没挪动。
宋云嘉驻足看她,微叹一声:“太后病了,你不知道吗?”
赵盈拢眉,顺势望去:“表哥进宫看望过了?”
宋云嘉摇头说没有:“昨儿后半天发作起来,病的突然,我母亲进过宫了,御医院的人一直守在未央宫,一刻不敢走神分心。
永嘉,你在宫外久了,怎么连这个也不上心?”
他是不满的。
宋云嘉这种温润君子,很少把心底的不满直截了当的摆到人面前。
赵盈深吸口气。
其实宋太后病不病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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