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唇角动了下,刚要再开口,淮阳郡主手上的茶杯放回了原处去:“下这么大的一场雨,你怎么还要跑一趟来开这样的玩笑?”
这是婉拒。
高氏眼角一抽,虽还是面不改色,心情到底差了些:“我知道郡主担心什么。”
淮阳郡主挑眉看她:“那怎么还来开口呢?”
她一面说,叹了口气:“我们九娘的亲事,我一拖两年,实在是选不出好人物来。要么是门庭复杂,我不想叫九娘嫁过去吃苦受委屈,要么是人不成。
你家大郎是个好的,我也晓得。
这上京的孩子,其实个个都能挑在大拇哥儿上。
去年太后要给永嘉相看驸马,不是还列了个名单出来吗?
不瞒你说,那名单上好些孩子,我都考虑过,后来都觉得不成。
早前我夜不能寐,为此事焦心的时候还抱怨过,你家大郎要不是一门心思都扑在永嘉身上,咱们两家很该结成亲家。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吗?”
但说来说去,不成两个字才是她想表达的。
高氏是涵养好,不然真的要当场翻白眼给她看。
她是真把自己当金尊玉贵的金枝玉叶看了。
从小养在宋太后膝下,但今上和燕王摆明了都没把她当回事儿。
说到底,她生父那种身份,本来就尴尬的不得了。
当年要不是先帝和太后仁善,心疼去了的华阳公主,也不会留下她,平白玷污了皇家血统。
如今时过境迁,她其实知道自己的出身,还做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没得叫人看不上眼。
可是对于高氏而言,淮阳郡主府的姚玉明,只能是目下最好的选择了。
有皇亲的身份,姚家也是世代为官,虽不能同河间辛氏那样的人家比,也不能和朝中姜沈之流权臣之家相提并论,但清贵二字担得起,这就很够。
又都是京城长大的孩子,姑且算得上知根知底,若是姚玉明都不成,那余下那些女孩儿就更不值一提。
高氏压了压心头的不满,脸上真是一丝都看不出来,声音都是四平八稳听不见半分不满与怨怼的:“郡主是做母亲的,我也是,我虽没有女孩儿,却也能体谅郡主的这份儿心。
可郡主也说了,九娘的亲事一拖两年,孩子都十六了,郡主还打算拖上多久?
要是有更好的人选,郡主也不会等到现在。
大郎和永嘉公主之间,我若说是外头人瞎传的,郡主定然不信。
可前几年我也没到郡主跟前开过这个口。
如今既然来开了口,便是有这样的心。
咱们都在京城里住着,彼此知根知底,大郎是什么样的孩子,郡主也是知道一些的,等到成了家,也不会再像从前那个样子。”
“你是说,叫我们九娘去你们家过那种和夫君相敬如宾的日子,是这个意思吧?”
高氏知道此事很难,她无论选谁家的女孩儿,有从前十年的情分摆在那里,人家也都不肯把女儿嫁到他们家来。
“这天底下的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已经算得上完满,咱们活到这把年纪,郡主竟还执迷于男女情爱之事吗?”
她话里有话,淮阳当场就变了脸。
那是华阳公主一辈子的痛处,也是淮阳郡主的。
她和郡马爷之间也是没什么感情,宋太后一句话她就下嫁了,到现在连个相敬如宾都算不上。
成婚三年无所出,姚家上了道折子,要给郡马纳妾,昭宁帝懒得理会这样的小事,大手一挥叫姚家随便,那之后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接连纳回三个来,这就是为什么姚玉明一个嫡出的女孩儿行了九。
高氏知道会戳中她痛脚,但还是说了,说完了,面不改色,坐直身子:“郡主大可以再好好想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将来挑个不上不下的,还不如选个拔尖儿的,至少今天是我亲自登门来说,诚意十足,往后也总不会叫九娘在我们家里吃苦受委屈,这样不好吗?”
第246章 命定归宿
薛闲亭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是个孝顺孩子,每日晨昏定省没有一日缺漏过。
高氏一向深居简出惯了,上京大小各等宴她能推则推,除了到庙里烧香,道观打醮,真是很少少出门。
但这两天她每天往外跑,薛闲亭问了才知道是去了淮阳郡主府。
那位淮阳郡主为人如何,薛闲亭有所耳闻,实在不像是个长辈样子,倒是她的郡马爷还算是君子。
他仔细想来,他母亲以往同淮阳郡主府也并无往来,担心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才问到了高氏面前去。
要给他相看人家选妻子这事儿,高氏一开始的打算是瞒着他。
横竖有赵盈松过口,等赐婚圣旨拿到手,她也不信薛闲亭不顾广宁侯府上下几百口人,真干出抗旨不尊这样的事,再不济,赵盈总能劝得动他,说服得了他。
如意算盘打的好,现在却又改了主意。
他去问,高氏就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令高氏感到意外的是,他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就那样面色平静的走出上房院,走出了侯府。
高氏不放心,派人跟着,知道他是往司隶院寻赵盈之后,反而松了口气。
赵盈今日算得上清闲,一大早徐冽悠闲自得的送了两笼包子过来,她吃着还挺有胃口,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徐冽更是见她心情不错,说请她中午到将军府吃顿饭。
弄得神神秘秘的,赵盈看在他一大清早跑腿的份儿上就答应了他。
书夏掖着手打帘子进门那会儿,她正捧着一本棋谱在翻看,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
丫头脚步就放的更轻一些,回话时候声音也压低了:“世子来了,可没直接进府,反而叫人来通传。”
赵盈皱着眉头把棋谱反手扣在美人榻上:“谁惹了他?”
书夏丫头说不知道:“回话的小丫头说,门上当值的婆子瞧着世子神色如常,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一个犯毛病,两个犯毛病。
赵盈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够了。
徐冽回京有日子,好容易老实下来,杜知邑也去了福建,然后就轮到薛闲亭了?
她一天到晚烦心的事情忙不完,这几个是来给她添堵的?
赵盈的好心情登时散了大半:“去告诉他,这门爱进不进,还等着我出门去迎他呢?”
书夏抿唇,这话倒更像是在赌气。
可她做奴婢的不好说什么,诶着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外走。
刚走出去三五步,赵盈叫了声等等。
她好像早猜到会如此,本来就走的极慢,步子也不大,这会儿驻足,又转过身来:“公主?”
赵盈摸了摸鼻尖,想了片刻,还是翻身下了美人榻。
书夏上前去,半跪在她脚边,替她穿好绣鞋,才跟着她一块儿出了门。
见着人那会儿赵盈觉得门上当值的婆子说的的确不错。
薛闲亭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他就站在后角门的门口,只身一人,身边连长随小厮也没带。
赵盈四下环顾一圈,却在长街不远处的古槐树后看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跟踪?
她拧眉:“有人跟踪你?”
薛闲亭雷打不动的神情没变过,也不说话。
赵盈啧声,退半步,把门口让出来:“进不进来?”
他终于动起来,提步进门,又径直过了赵盈身前去。
的确是受了气,而且这气八成和她有关。
但她近来并没有——
赵盈灵台登时清明,朝薛闲亭背影盯去一眼,恍惚间猜到他今日来意。
进了小花厅赵盈就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根本连茶都没打算给他上。
薛闲亭坐在她对面,目光落下的地方……
那地方之前摆的是十几盆铃兰,司隶院刚建成那会儿他送来的,是从他那个别院里精挑细选了十几盆上好的送过来。
后来花期过去,光秃秃的就剩下个盆,赵盈觉得实在不好看,就叫人挪了出去,打算等到今年铃兰盛开的时候再挪回来。
赵盈看他那样的目光,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紧。
她无声叹气,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好像没有要开口的打算,而原本觉得薛闲亭实在有毛病,跑到司隶院来闹脾气的那点子不满,在这一刻到底被愧疚感给生生压下去。
她抿唇,脆生生问:“你都知道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像是触到薛闲亭全身最脆弱敏感的地方,一击即中。
他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冷颤,手臂动了下,接下来的动作更让赵盈心酸。
七尺男儿,如玉郎君,坐在她面前,环着双臂,抱紧了自己。
赵盈心口堵着一块石,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应该狠心的,应该要再狠心一点的。
对杜知邑,对徐冽,她做的都很好。
“薛闲亭。”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有眷恋不舍,也有疑惑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太了解赵盈了。
因为了解,才会更加心痛。
换做别的女孩儿,多半因长辈开口,又是这种事,不好拒绝,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就只能点头答应下来,绝不是出自本心的。
但赵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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