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冽似乎还有话想问,赵盈先一步开口,就把他所有后话全都拦了回去:“怪不得皇叔几次三番耳提面命,叫我不要请他为我出谋划策,原是内中还有这等隐情。”
她说着眉心就蹙拢了起来:“怎么当日不说呢?”
“当日是我想错了一些事。”
赵承衍嗤地一声,白了她一眼。
她心坚似铁,与寻常闺阁女孩儿不同,这他知道。
可是他也万万没想到,她能这样平静的听完玉堂琴的故事,听完他说当年内情。
女孩儿家总是更多思多疑,也更容易感怀伤心。
关明初的一生本就是断送在了青梅竹马的玉堂琴手上,他相信这种事说给任何一个姑娘听,不说潸然泪下,至少也要愤怒一场,更替关明初感到不值。
他的确怕她为难。
玉堂琴的名声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他太清楚了,既然有那样大的好处,她又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把人从扬州府弄回京城来,林林总总这些加在一块儿,他想着不说便不说吧,横竖还有他坐镇京中,几次提点,她心里会有个想头,来日就算真的要启用玉堂琴,他在一旁盯着些,也都还好。
眼下她先知关明初的一段往事,找上门来,问到他脸前,他自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了。
赵盈也不傻,讪讪的又靠回椅背上去:“皇叔是看错了人,不是想错了事。”
“人看没看错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倒是你在京城三天两头闹的满城风雨——”
赵承衍见她将玉堂琴的事情揭过去不再提,便随她心意转了话锋:“这些日子总避着不上朝,你父皇纵着你,不把你拘回宫中去,前儿太后可还问起来,当初给我的那份名单上,你究竟见过几个人。”
赵盈立时嘶的倒吸了口凉气:“皇祖母这是怕我坏了名声,将来嫁不出去吗?”
只怕不是。
依她看,宋太后不过是有些后怕了。
这半年以来朝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从赵澈醉酒大闹上阳宫那一夜而始,更是自她搬到燕王府居住而起的。
刘家与孔家倒都无所谓,不过宋太后显然是把赵清这笔账算在了她的头上。
想是觉得她作祟,从中谋划,一步步设下圈套,叫赵清落到贬谪出京的地步。
是以留她在朝,立于太极殿上,说不得赵澄就是下一个。
孙子是亲孙子,孙女是个假孙女,孰近孰远,一目了然。
这会儿没有上蹿下跳的逼着她嫁人,退出太极殿,赵承衍应该从中替她说和了不少。
赵盈吸了口气:“皇祖母那里,要请皇叔多为我说些好话了,自安王兄的时候,皇祖母对我大不如前,我有心尽孝,只恐怕她见了我便想起安王兄,所以索性少到未央宫去的好。
至于说满城风雨这种事儿,我生来是天家公主,动辄变回是惊动整个上京甚至大齐的人,又不是今日才如此,皇祖母也太多心了些。”
“那辛程呢?”
赵承衍不理会她那些话,径直问她。
徐冽觉得坐在一旁有些尴尬,便想起身暂且退出去。
这是长辈同晚辈间该谈的事儿,他是外人,更是臣下。
只他才刚要起身,赵盈啧了声:“坐着吧你。”
他两只手撑在扶手上,身形顿住,去看赵承衍,赵承衍却根本没看他,视线始终定格在赵盈的身上。
他无奈,只得又踏踏实实的坐回去。
“辛程那些糊涂话又不是我引着他说的,皇叔倒来问我?这些天我不是也没再见他吗?”
“你没见他是因为有人把你给拦住了,并不是你不愿意见他,当我不知道吗?”
宋大姑娘住在司隶院,日日与永嘉公主同吃同住,表姊妹感情好的亲姊妹一样,倒比宫里两位公主同永嘉公主关系更亲近,这话不也传遍了京都的吗?
赵盈一撇嘴,说了声好吧,却似乎不愿同赵承衍多聊此事。
方才明明是她叫徐冽坐着别起身,这会儿一眨眼的工夫自己站了起来:“玉堂琴的事我自己会弄清楚,辛程的事我也有分寸,皇叔不必为我担心,我今儿说好了请徐冽吃顿饭,算是为他践行,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皇叔作画的雅兴。”
她真的提步往门外走,徐冽见状只好起身同赵承衍告过一礼,快步跟了上去。
赵承衍没把人叫住,就算叫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小姑娘的确是同他疏远了不少。
不过这也没什么。
她这样的性子,实则同谁也不是真正的亲近。
信任是真的,依赖却没有。
哪怕是宋昭阳父子,于她而言,也是一样的。
利用她能利用的,做她想做的,等办成了,做完了,大家其实都一样,公事公办,公事外谈亲情……啧,她生在深宫,养在昭宁帝手下,骨子里的凉薄淡漠自然也学去几分。
随便她吧。
从赵承衍的书房出来,一路往燕王府大门去,赵盈分明看见徐冽几次欲言又止。
一直出了门外,她脚步一收,转身叫他:“前两天都还好,今天又欲言又止,你也想跟我聊聊辛程的事吧?”
徐冽抿唇:“他是来者不善,我是替殿下担心罢了。”
“你用不着替我担心,替他多担心一些还成,我不想跟人谈和辛程有关的事,饭你吃不吃?这践行饭你要是不想吃,送我回司隶院,你自去徐家见过你大哥和你侄子侄女,就回你屋里歇着去吧。”
·
饭是没吃成的,徐冽也不敢真让她请客吃什么践行饭,何况从燕王府出来她心情有些不好,府门外说的那番话,就是不想请他吃饭了。
是以送了她回司隶院,又暗中交代了人告诉宋乐仪一声,叫哄着她高兴些,才又往徐家而去。
上一次登门,是为女童走失案,为徐熙而来。
这一次……
徐冽深吸口气,提步上台阶。
门上当值的小厮远远就瞧见了是他,先头就已经派了人往府中给徐霖递话去。
这会儿见他提步上来,越发猫着腰迎上去。
一声六公子他是不敢叫出口的,鬼使神差的叫了一声徐将军。
说来就那么巧,徐霖本来就正打算出趟门,是以进府回话的小厮没跑多远就遇见他,这会儿他正好出来,又正好听见那一声徐将军。
徐霖黑着脸,声也是沉厉的:“徐府门前,哪来的什么徐将军?当值这样不尽心,六公子回府也要派人进府传话,你……”
“大哥。”后面的话就不能再说了。
这小厮原也没做错什么。
他算哪门子的徐府六公子,这家还是徐照当家做主的,底下的人谁敢随随便便就放他进府中。
他领了官职官品,又有了军功在身,旁人称上一句徐将军不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小厮倒霉些,刚好被大哥听见而已。
“我明日要去南境了,殿下让我临行前来见一见大哥,还有徐珞和徐熙。”
他拦了徐霖的话,也没看一旁掖着手站定的小厮,退了半步:“大哥是准备出门吗?”
“要出去办点事,不过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既来了,晚上吃顿饭再走吧。”
徐霖说着侧了侧身,作势要回府中去,自然是要徐冽一起跟上的。
徐冽没有一定不进门的想法,毕竟还想看看两个孩子,不过徐霖最后那句话,令他脚下一收,并没有立时跟上去。
徐霖没听见脚步声,驻足回头,几不可闻叹了一声,眼底的无奈溢出来:“父亲今日去会友,不在家,至晚才归,进来吧。”
徐冽没说话,这回却缓步跟了上去。
他确实不想见徐照,将来朝中碰面和私下在徐府相见是两码事,尤其是殿下告诉他,北境捷报传回京城,徐照曾关切他一事。
他早就不需要这个了,如今倒又要扮慈父,何必见了面彼此尴尬。
徐照总要恶语相加,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倒不如不见,还都能落个清净,况且大哥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六叔——”
徐珞一路小跑着朝徐冽冲过来,小小的人儿跑的也不快,两条小短腿交替着,等靠近了,张开双臂越发要往徐冽身上扑。
徐冽唇角上扬,眼角有了笑意,稍一弯腰,把人接住,再看他身后有丫头跟着的徐熙,跑的比他还慢些,于是揉他头顶:“怎么把妹妹一个人甩在后面?”
徐珞咯咯地笑:“有丫头跟着呢,摔着了我罚她们!”
徐霖拧眉:“说什么?”
他板起脸来徐珞似有些怕,往徐冽身边钻,仗着有人撑腰,索性不理他爹:“六叔,爹说你又要去打仗了,娘这些天一直在吃素,说是给六叔祈福求平安。六叔,打仗威不威风!”
徐冽捏他小脸,抬眼去看徐霖。
徐霖笑了笑:“战场凶险,北境捷报传来,我们知你率五千精锐袭营,你大嫂说你到底还是年轻,血气方刚,上了战场绝不会想着如何保护自己,豁出命的厮杀,我们在京城悬心不安,她是信佛的人,心诚些,求得佛祖庇佑你,万不要负了伤才好,只要平平安安的,怎么都好。”
徐冽心里是暖的。
大嫂是个温柔娴淑的人,她嫁到徐家来的时候,他还是徐家的六公子,是徐照最中意的小儿子,一家人日子过得和满,大嫂对他们兄弟总是好的。
甚至于后来那件事发生时,徐照御前求旨,抹去他的功名,回了家扬言要打死他这个忤逆子,大嫂陪着大哥一起跪,哭着求父亲手下留情。
他正想着,徐熙才过来,身量又小,只到他腰间而已,小手只能勾着他的手。
他左手是牵着徐珞的,徐熙非要去掰他左手:“阿哥不乖,丢下我自己跑过来,阿叔不要牵着他,牵我。”
小孩子总是最天真也可爱的,徐熙生的又好,从头到脚都透着精致,徐冽一弯腰,索性把人抱起来:“行,你哥哥不听话,阿叔抱着你。”
说说笑笑的要往徐霖书房去,气氛一时好的不得了。
外头小厮慌慌张张的疾跑而来,带得一阵风动。
徐霖立时斥他:“成什么体统!”
等斥完了,也隐隐感到不好。
这是跟着他父亲出门的人,只是不近身伺候而已。
那小厮弓着腰,说话都磕磕巴巴的紧张的不得了:“老爷同人在席上动起手,为夏叫奴才赶紧回家来请公子快去。”
徐霖眼角一抽:“怎么回事?”
父亲虽是行武出身,但负伤在先,身上有旧患,加上做了禁军统领这些年,他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惹人侧目,别说是动手,就是与人红了脸起争执都少有。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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