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二十了。”
二十了,该成家立业了,其实是早就该了。
他一直在等赵盈而已。
广宁侯夫妇不管他,不给他议亲,也是纵着他在等赵盈。
现在不成了,他的婚事呢?
宋乐仪甚至不敢想,有朝一日薛闲亭身边有另一个姑娘陪着,出入成双。
其实那样不好。
他心里的人是赵盈,一辈子也割舍不下的情分。
新妇大抵都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的。
丈夫心里另有其人就算了,偏偏还要一处谋事。
女人家的嫉恨是可怕的。
薛闲亭背着手,一身的闲散:“我这样的人,倒也别耽误别家好姑娘。”
他竟是打算——宋乐仪猛然起身:“可是侯爷和夫人……”
“你就别操我的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怎么办。”
他头也不回出了月洞门,身影消失。
宋乐仪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一抬手,触到一片泪。
是为赵盈,更为薛闲亭。
他打算终身不娶。
她能想到的,他只会考虑的更早。
论及对赵盈的上心,实在少有人比得过薛闲亭。
他不会让自己成为阻碍,更不可能娶个新妇带在身边,叫他身边人成为那个阻碍。
可他是侯府独子,终身不娶,他要背负多少。
宋乐仪捏紧了手上的帕子,把眼泪擦干,吩咐丫头:“把桂花糕送去前院吧。”
·
沈明仁在忠顺体仁等赵盈。
她进门时,他自西窗下的禅椅上起身迎至门前。
堂屋东侧的黑檀香案上供着东陵玉莲花博山炉,炉中焚着檀香,香气沉沉,香烟缭绕。
忠顺体仁挨着沈明仁住的小院,就在他院子正东,这些天一直被他当做书房在用。
他的确是极爱檀香与沉香的人。
前世他二人成婚后,他的书房中总是点着檀香。
赵盈讨厌这个味道。
不过她忍了忍,面上还挂着笑:“怎么一大早就叫人递话进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见我?”
沈明仁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请她落座之后,一抿唇,扬声径直问道:“殿下是对臣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赵盈好似吃了一惊:“小沈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沈明仁一低头,声儿闷闷的:“自在钦差行辕安置下来,殿下病了两日便不提,之后殿下行事,从没有告诉过臣,出入也只同世子和小宋大人商议,臣……臣倒成了摆设。
是以臣想,是不是臣哪里做得不对,或是一时得罪了殿下,惹得殿下不满不快。”
他做小伏低的样子,赵盈也见多了。
那都不是真心的,只是他的手段而已。
前世她极吃这一套,觉得他这样的人,肯在她面前低一低头,说几句软话,真是爱惨了她,才会有这样撒娇的姿态。
她可真是瞎了眼。
赵盈啊了声:“自然不是,小沈大人多心了,只是……我近来所办之事,的确是不知怎么跟小沈大人开口。
说起来怕你生气,表哥和薛闲亭都是我身边十分亲近的人,我做什么都不怕他们知道,更不怕他们告诉别人,但小沈大人……你也知道,沈阁老始终对我不是很满意,我想他总憋着抓了我的错处,叫我退出朝堂,交出司隶院的。
这回你跟着我们来扬州府,我实在是有些怕。”
她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分明把话又都点透了。
沈明仁猛然抬头:“殿下这是不信臣?”
赵盈面上闪过尴尬:“这样疑心小沈大人,对你是不公平,但没办法,你同沈阁老始终是父子,血浓于水,我总要小心些。”
他骤然变了脸色:“臣在云逸楼曾说过,此生非殿下不可!当初太极殿上,臣也不是没替殿下分辨说话,云逸楼的事情后,父亲请了家法,臣数日下不了床,这些殿下都是知道的!”
他生怕赵盈不信她,一起身,背过身去,竖起三指又并拢:“我可指天誓日,若对殿下有二心,定叫我不得好死。”
第150章 继续试探
他真敢说啊。
自己从来都有二心,还敢指天誓日说上一句不得好死。
不过老天爷总是开眼的。
她这辈子,本就会叫沈明仁不得好死。
他倒也算是提前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念及此,赵盈险些笑出声。
她嘴角抽动,缓缓起身,负手缓步至于门前。
忠顺体仁的正堂屋是歇山顶,站在门口往外是能瞧见一点儿屋檐和大片天空的颜色的。
入了秋之后本就多雨,扬州府这时节雨水更多,有时一连几日都是阴沉沉的天,闷得人心里不舒服。
今日亦然。
天边灰蒙蒙,大片乌云游走,笼罩在忠顺体仁上空,徘徊不散。
这本是恼人的事,赵盈也从来不喜欢下雨的天,今日瞧着天际黑云,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畅快。
“又要下雨了啊。”
沈明仁怔然。
她在说什么?
他站在赵盈身后,眼神暗了暗。
真是个难伺候的。
却又不得不顺着赵盈的话往这上头扯:“早起天就灰蒙蒙,昨儿入睡前臣就没见几颗星,想着今天不会是个好天气。”
“不,这样的天气也好。”
雨水能冲刷干净这人世间的一切污浊,洗涤人的心灵。
只是她不喜欢而已。
沈明仁这样的人,该喜欢才对。
他内心的污垢,才正好洗刷干净。
赵盈回了身去看他:“小沈大人这样郑重其事,是我没想到的,倒也不必这般指天誓日,这样的话,说出来怪吓人的。”
她笑着,眉眼弯弯,眼底似有感动,看起来是真信了沈明仁所言。
沈明仁暗暗松了口气:“殿下心中有顾虑,臣便该为殿下打消顾虑,并没有什么吓人的,只要臣对殿下绝无二心,便自然不会应誓,若臣来日……”
“快别说了。”赵盈打断他,实在懒得听他这些令人作呕的话。
她收了视线重坐回去:“这些天我叫人查了扬州官场,也的确查出些东西,小沈大人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再瞒着你,那算是我小人之心。”
她摆手,沈明仁犹豫着提了长衫下摆坐下去:“殿下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调查扬州官员?”
“这很奇怪吗?”赵盈反问道,“我本来只是为查孔家买凶刺杀我的案子而来,可父皇却许我巡抚职权,令我提调扬州一切军政要务,那时我便猜想其中另有深意。
及至于扬州府,我所见扬州一众官员行事,便越发印证了这个猜想。
至于父皇为何不与我言明,一则怕扬州与京城有所勾结,打草惊蛇,二则大抵也想试试我的本事。”
沈明仁倒叫她一番说辞说的信了三分,只她特意提起与朝中勾结这样的话……
他豁然开朗,面色却也沉郁三分:“殿下特意瞒着臣,是怀疑臣的父亲?”
“沈阁老为人清直,我本不该怀疑,但朝中任何人都有嫌疑,所以不得不避着小沈大人。”赵盈回答的倒坦然,“但今天你说对我绝无二心,那此事我便交给你去查办。”
沈明仁拧眉:“殿下这算是考验吗?”
赵盈叫他的话逗笑了:“这难道不是对小沈大人的信任?
还是说小沈大人也并不信沈阁老清直这话,你心里也怕扬州这些官员同沈阁老勾搭成奸?”
沈明仁登时无话。
反正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只要赵盈肯试着信任他倚重他,他有信心,来日必不会比薛闲亭他们差到哪里去。
在这上面,他有足够的自信。
于是将赵盈吩咐的事一一应承下来。
只是待赵盈提步要走时,他跟在身后,一声殿下叫住人。
赵盈身形微顿,回头看他,拿眼神示意他有话直说。
他这才问道:“殿下提了个人进府,而后又带着小宋大人他们匆匆出了趟门,出门时是一辆马车,回府时候却是两辆。
马车停在后角门,殿下从后门入了府,二进院靠近东南角的宝顺堂也紧着收拾了出来,殿下是请了高人入府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是狐狸就总藏不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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