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知道你们是安之的朋友,自然当是我的朋友一样的。”
他隐隐从薛闲亭口中听出逐客的意思,还有那个跟在二人身边,却始终没有开口的女孩儿。
大概年纪最小吧?
打从门房一路过来,他留了心瞧着,这二人皆有维护姿态,分明来他们府中借住的,难道他们许家还能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不成?
显然不是在防备他们府上。
那便是素日里护惯了。
念及此,许砚山索性告辞,只临行前又叮嘱一番,无非是有什么短缺,或是底下这些丫头不好,便叫人来告诉他一类,而后转身出了满庭芳,别的一概不提。
许家伺候的丫头们也懂事,应该是许夫人精心挑出来的,知道这是贵客,便不敢近身去讨好,只做她们该做的。
三个人进了屋中去,薛闲亭吩咐了两句,便把人都支了出去。
赵盈从来就不惯带幕篱,闷得慌,这会儿才能摘下来,喘了两口气:“我从前真是不知道,表哥他有这么多的朋友,这个许二公子,我方才瞧着,也是个不俗的人物。
那会儿听表哥说起来,对他赞不绝口,倒没当回事儿。
今日一见,表哥应该是真的很欣赏他。”
薛闲亭难得的没跟她唱反调,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接过来:“许砚山是个君子。”
她啧声:“只见人家第一面,你就觉得他是个君子了?”
“你表哥跟我说的。”他横了她一眼,“我猜他一定看出咱们身份不对劲,恐怕是隐姓埋名而来,求医问药也未必是真,但他一个字也没打听,连试探都不曾有。
他是君子,也是诚心实意与你表哥相交,将你表哥引为知己,信你表哥至深,才能这样毫无保留。”
也被怕惹上什么麻烦。
应该是觉得宋怀雍总不会害他。
这样的人,心怀坦荡,世间难得,一颗赤子之心,便是最可贵的了。
宋乐仪听着,想着方才那人说话间总是留下三分余地,绝不会叫人有半点不适,的确是个难得的人,便不免可惜:“这样的人,中举之后却不肯再下场,倒也可惜。”
“不再下场去考才不可惜。”赵盈嗤了声。
许砚山要真的是表里如一,那下场高中才值得惋惜。
昭宁帝的官场,就是个大染缸,什么样的清白干净丢进去,再捞出来也都染脏了。
不过将来她要是能上位,许砚山倘或真有那样大的才情本事,倒是可用之人。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薛闲亭催了她一声:“睡会儿再出门?”
赵盈摇头:“你不是跟人家许二公子说急着要去拜访游医,不能到许夫人面前去拜谢人家一番心意吗?换身衣服准备出门吧,趁着这个时辰人也不多,刚好。”
他们说要出门,伺候的丫头就匆匆去吩咐了备车,许家对他们的确是挺尽心的了。
不问出身,不问来历,事无巨细都照顾到,要什么给什么,大实在是大方。
出了门登车,宋乐仪也瞧着这华贵马车,就连内里也一概名贵。
她在京时,虽然顽劣,也有些骄纵霸道的名声,可于这些东西上,从来不会僭越半分。
她父亲只官拜吏部侍郎,太过骄奢淫逸之物,她半分也不沾染。
即便是家中有的,她手头上有的那三五样,过分令人侧目之物,要么是姑母在时赏给她的,要么是这些年皇上赏的,再不然就是她过生辰时赵盈和薛闲亭他们送的,绝没有哪一样是她自己置办的。
宋乐仪不免咂舌:“大哥只说许家如今算是经商做生意的人家,本也富贵,却不想是这样富贵无极的。”
这车中黄花梨小案的边边角角,雕刻的是缠枝莲,从小案四条腿一直绕到最边缘处,又在四周边缘上镶嵌了红玛瑙与绿松石一类,最耀眼是正中一颗南海珍珠,真正是珠圆玉润,质地极好。
这样的东西,一颗便要千金之数。
许家却拿它来装饰一张小案,还是放在马车上的小案。
赵盈和薛闲亭对视了一眼:“看来许砚山对我们的身份虽不好奇,他爹娘却好奇的不得了。”
南海明珠之所以名贵,是因为它极难得。
因数量少,每年还有贡到宫里一大部分,只余下极少的数量流传到市面上,为大富之家所得,所以寻常人就算是见上一颗南海明珠,也未必认得出来。
宋乐仪抿唇:“怪不得许砚山方才说,他们家人多,住在内宅院里恐有诸多不便,要这么说,人情复杂,是怕冲撞了咱们了。”
“这一家人真有意思。”
薛闲亭揉了揉鬓边:“养出个温润如玉的儿子,私下里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有趣的很。”
赵盈面色微沉:“永嘉公主为扬州巡抚,奉旨提调扬州一切军政要务,不日行驾靠岸,就要入了扬州府,咱们也是从京城来的,又是表哥特意写信安排的朋友,听起来一切都过分巧了。”
“你是说……”宋乐仪倒吸口气,“也没这么离谱吧?这就猜到咱们身份了?”
赵盈摇头:“真猜到了反而不敢拿这样的东西来试咱们,我只是好奇,我们是什么身份,对许家来说,有什么重要的?”
既是经营之家,在扬州府根基已深,买得起南海明珠,有大富贵,嫡子不打算下场再考,仕途无望,他们本无须攀龙附凤,再巴结谁。
京中来的贵客究竟何等身份,出身门第如何,于许家而言,本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想探究什么呢?
第129章 堂琴先生
从扬州南城门出城,继续一路向南走上六七里路,就是大名鼎鼎的灵隐寺,一年到头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许家配给他们赶车的小厮,薛闲亭没用,出门的时候三言两语打发了,换上了徐冽。
他人还是一贯的冷冰冰,只管驾车,一个字都不带多说的。
马车颠簸起来,便是上了山路。
他手上稳当,倒像是极有经验似的,勉力的稳着前行。
赵盈点着手背,撩开了侧旁的垂帘往外看。
起初的确还能看见往灵隐寺去上香的车马,等到他们再行有一刻,那些车马香客的身影便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赵盈叹气,车帘重新垂了下去。
越是快到目的地,宋乐仪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她捏着手心,鬓边甚至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他会见咱们吗?”
赵盈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薛闲亭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尽人事,听天命,此来扬州府也并不是专程为他而来,若能请得动自是锦上添花,就算请不动,咱们把该做的都做了,往后也不留遗憾。”
话虽是这样说,可前世——
赵盈深吸口气,到底没开口。
她也很紧张,薛闲亭看得出来。
马车又南转向西南方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在山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众人下车,抬头往上看。
山路崎岖,蜿蜒着修了台阶,九曲十八弯的架势,一眼并看不到尽头。
薛闲亭才感到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的?”
赵盈哦了声:“托人打听过,诚如你所言,要尽人事,我要是连他住处都打听不到,也不算是尽人事了。”
她说着提了裙摆就要上,宋乐仪拉了她一把:“这一眼看不到头,你真要上去啊?”
她一面说,一面侧目看徐冽。
徐冽腰杆子仍旧挺的很直,察觉到宋乐仪的目光,才叫了声殿下:“我先上去拜访也行,万一他不肯见……”
“我人已至山门,却不登山,你觉得算是诚心吗?”
赵盈推开宋乐仪的手,又做深呼吸状,抬步迈了上去。
这台阶犹如天阶,他们一行又素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爬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气喘吁吁,中间停下来休息了足有七八次,才终于登山至顶。
眼前三间茅草屋叫宋乐仪惊愕不已:“就……这样?”
世外高人嘛,总有些寻常人难以理解的想法。
赵盈理了衣裳,也理了鬓边碎发,迎着山风,便要去敲门。
薛闲亭快了她一步,上前去,敲响山门。
茅草屋是茅草屋,可是搭了个小院子,外头围了一圈儿的篱笆墙。
其实人站在外面,一眼就能看清楚小院里的情形。
不多时有个圆滚滚的小胖子跑着出来。
他看起来只十一二岁,个头也就比那篱笆墙高不了多少,平日里大概是吃得多动得少,胖的跟个球一样。
他迎出来,却没有开门,瞧着薛闲亭一身贵气,眼底的警惕蓦然升起,开口质问时,嗓音还未褪去稚嫩:“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薛闲亭唇角上扬:“我姓薛,从京城来拜访堂琴先生的。”
——玉堂琴。
他本姓白,二十四年前曾是云南白家最出色的孩子。
云南白家四世三公,可等到先祖的荣耀褪去,后代的孩子里竟一个不如一个时,出了一个玉堂琴,那时整个白家何等欢喜。
他三岁成诗,五岁能赋,年仅十一便能清谈论辩,以一敌十不落下风。
不靠先祖家族荫封,科举入仕,连中三元,翰林院只待了三个月不到,摇身一变就做了户部侍郎。
那一年,他年只二十二岁。
只可惜,名气太重,招人眼红。
先帝为他赐婚,要他迎娶荣禄公主为妻,他却为他青梅竹马的关家姑娘而抗旨不遵。
大齐开国历朝以来,如果要说有哪一位公主是骄奢淫逸,暴虐成性而被世人牢记,那便也只有那位荣禄公主,赵盈名义上的姑姑。
天子赐婚被拒,先帝仁善,不愿因此而折了白堂琴这样的人才,尽管朝臣上折请他严惩,他仍然给白堂琴留了余地。
关家姑娘与他青梅竹马,可并无婚约,他自觉身无功名,不敢求娶,如今功成名就,荣禄公主甘愿为平妻,与关家姑娘平起平坐,叫白堂琴再行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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