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人心安抚尚且需要时日,先前薛闲亭和晋王殿下亲往西北主事,又抓了一位巡抚押解回京,老百姓的骂声才勉强压下去一些的。
不光是甘肃,就连京城,也闹过那么一阵子。
这些赵盈都知道。
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七八个人,说是从甘肃来的灾民……
她啧声:“有没有派人去问问他们想干什么?是想叫朝廷解决他们生活的困境,还是想让胡为先尽快伏诛?”
他说没有:“那些人情绪激动,而且大多是女人家,吵嚷起来凶得很,校尉们根本就说不上几句话,他们那些冤屈,也差不多都是他们自己喊嚷之中才给我们的人听清楚的,哪里问得上话。”
“无妨,先把人给稳住,好在跟咱们没太大的关系,这些人是怎么一路上京的,真的追查下去,各地官府都脱不了干系,进了京聚众闹事,顺天府也跑不了,就算不好听,也算不到司隶院头上。”
赵盈捏着眉心叫他去:“只要咱们的人别伤了人,也别去挑事儿就成了。”
可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的。
胡为先案发展到今天,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查下去的。
若不是铁证如山,薛闲亭不会一路押他回京。
而昭宁帝想知道的,无非是这样惊天动地的案子,到底是谁在背后伙同他谋划,又是谁为他周全京中上下的。
毕竟他敢监守自盗,那丢失赈灾银的罪过,也是可大可小的,他就真的不怕这些银子弄走了,他没命花吗?
赵盈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不能太轻易的揭开一切,还得磨一磨胡为先的性子,等到她在宫里头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宫里宫外一切顺理成章……
不过有人急不可耐,怪不得连昭宁帝都动了些心思,点严崇之那些话。
赵盈眉心一动,朱唇启,叫徐冽:“你去找杜知邑,让他安排几个人,跟这些老百姓去打听打听,咱们听不到的话,平头老百姓总能听得到一些。”
徐冽也有些迟疑:“殿下觉得这是有人安排的?”
“你觉得不是?”
他沉默了。
赵盈唇角往上扬了扬:“不管是真的还是有人安排的,事情发生在司隶院门口,胡为先人也收押在司隶院监牢中,我总做不了甩手掌柜,你去吧。”
·
事情起的突然,但赵盈安排的井井有条,总算是暂时没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
薛闲亭来的快,周衍不敢耽搁,匆匆忙忙赶去广宁侯府要见他,他一听事关司隶院,又跟西北的灾情有关系,换了身衣服就急忙赶了来。
“我听周衍说出了事,这连正门都不敢走了,这么严重?”
赵盈能清楚的看见他鬓边挂着的汗珠,抬手递了盏茶水过去:“你先喝口茶,看把你急的。”
薛闲亭撇嘴把茶盏接过来,往她右手边的官帽椅坐过去,倒没有急着喝茶:“现在是怎么说?”
她摇了摇头:“那些人守在司隶院门口不肯走,底下的人也不敢伤了他们,闹的凶,我是怕你跟着奉功从大门进来,再让人给堵在外头,好看吗?”
那成什么了,岂不是成了刁民闹事!
薛闲亭英眉蹙拢:“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京卫指挥使司是干什么吃的!聚众闹事,围堵司隶院府衙,郭照彬人呢?”
“你喊什么?我已经让人去京卫指挥使司了,你比他们来的快而已。”
她知道薛闲亭在气恼什么,但眼下也没那个工夫去安抚他,顿了有那么须臾而已,便扬声又问他:“你们押解胡为先回京,这一路上有遇到过甘肃的老百姓吗?”
薛闲亭不假思索就摇了头说没有:“你想想看也知道不会有人追着来了,我们随行那是有禁军护卫的,况且胡为先是在甘肃直接就被罢官撤职,当着多少人的面上了枷锁,押上囚车的。
这件事情当初我们都不敢往下压,毕竟西北那边人心惶惶,连晋王殿下都说,这个案子办不好,对朝廷交代不了,对老百姓更交代不了。
所以拿住胡为先的时候,我在折子里也请过皇上旨意,得了皇上的话,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
西北的老百姓都知道那些赈灾银是胡为先吞了去,也知道朝廷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离开甘肃那会儿,老百姓没有不拍手叫好的。
你说,怎么可能会有人追着我们上京呢?”
他这么说固然也有道理。
老百姓嘛,活一辈子都图个什么呢?
顺遂安康就足够了。
就算是市井泼皮,耍起无赖也是要有个度的。
的确是不敢去拦薛闲亭他们的行驾。
“那府衙外的那些人,恐怕就真不是从甘肃来的。”
薛闲亭眉眼一沉:“你怀疑有人借此事找司隶院麻烦?”
“不是找司隶院的麻烦,单纯的给我添堵而已。”赵盈长舒了口气,面上闪过倦色,“西北的事是你和晋王殿下办的,胡为先案要再审再查是父皇定的,从头到尾都跟我没关系,能怎么给我找麻烦?”
可是话到后来,她声音分明清冷下去:“不过要真说起来……孔承开不是刚上了一道折子参我,说我干预西北的事,你往西北赈灾时我与你私下里通了书信吗?
要这么说,说不准还真是我授意教唆你,构陷胡为先的。”
“别胡说八道的。”薛闲亭听不得这样的话,轻斥了她一句,“皇上都没把他那些话放在心上,你自己还拿出来说。”
“不是我要说,是怕有心人想大做文章。”赵盈的指尖点在左手的手背上,“你们去西北的时候,户部又调了一批赈灾银,是跟着你们一起送到西北的。
就地查抄胡为先家产之后,那些银子父皇也授意了你们,拿出来救济百姓,分派到周遭的府州县镇去。
这两笔银子,从头到尾,你有监督着吗?”
“你信上特意交代,我怎么会不当回事,当然是力所能及的监督着,就连晋王殿下也极上心,不过……”薛闲亭犹豫了一瞬,“西北那么大,受灾的地方太多了,朝廷虽然很重视这次的赈灾,我估摸着,也总有胆子大的,免不了从中捞好处的。”
“这我知道。”赵盈几不可闻的叹着气开口,“从前是山高皇帝远,捞起好处来没够,现在这么大一笔银子经手过,怎么可能不动心,哪怕拿走一锭银子,也是白得的好处。”
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眼底满是嘲讽:“别说西北了,就是京城,太极殿上,也没有几个人是干干净净的,这太正常了。”
“所以这些老百姓,也很有可能是在胡为先之后,又一次……”
“不太像。”赵盈思忖良久,猛地开口,截住了他的那些话,“他们就算再要贪,也不敢过分,你奉旨钦差,还有晋王殿下坐镇,御史台的人也有随行。
那时候连胡为先这个一省巡抚都出了事,就地罢官抄家,谁不要命了一头撞上来呢?”
“这……”
他正要说话,周衍和李重之两个人比肩进了门来,见了薛闲亭,倒客气得很,只是没寒暄两句,便朝赵盈回话:“郭指挥使亲自来的,在外头等着见殿下一面。”
赵盈顿了片刻,冷声说不见:“他亲自来就亲自来吧,大概是不敢怠慢司隶院,你让他照章办事,不用在我这里回话。
不过老百姓嘛,要真是甘肃受灾的灾民,本就可怜,没什么见识,只想要个公道,茂深,你去告诉郭指挥使一声,别伤了人。”
李重之应了一声,转身往外退。
周衍像是想要把人叫住的,话临到了嘴边的时候,他又自己忍住了。
薛闲亭看在眼里,欸了声:“郭照彬亲自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他办他的差事就是了,何必非要见殿下这一面呢?不见就不见吧,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周衍抿着唇想了很久:“臣是在想,郭指挥使或许是有什么话要跟殿下说呢?殿下真的不见吗?”
赵盈还是摇头:“我没那个必要见他。府衙外那些老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去弄明白就是了。
今天他们虽然聚众围在司隶院门口,到底也没真的闹出什么事,更不曾伤了人,郭照彬不会对他们怎么样,顶多是教训一番,打发他们散了。
难道他还能把人给抓起来吗?”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赵盈想得那么简单。
李重之才出门没多久,徐冽黑着一张脸从门外进了屋。
周衍怔了怔,薛闲亭也愣了下。
赵盈笑着解释了两句:“早让他在外面盯着呢,就怕有人狐假虎威,火烧浇油。”
徐冽往前迈了有三五步:“殿下最好出去看看,郭照彬下令抓人了。”
赵盈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来得及收回去:“你说什么?”
薛闲亭腾地就站起了身来:“他亲自下的令吗?”
徐冽说是:“李大人还在劝,这会儿跟着他往府衙门口去,我估计要坏事。”
肯定是要坏事的!
那些人如果真是从甘肃来的灾民,那就只是单纯的愤愤不平,想让胡为先偿命,聚众围堵府衙虽然像是刁民,可总算是情有可原。
倘或是有人安排的,那便是有人想借他们大做文章,更不能处置有失。
郭照彬什么都不问,居然就敢下令抓人!
“走,去看看。”
薛闲亭横在她身前挡了一步:“我跟周衍去吧,外面乱哄哄的,再伤着你。”
她上手在他左臂上推了一把:“司隶院是我主事,你出什么面?他们要是真的敢伤我,那才真是不简单,到了父皇面前,我自更有话说,别挡着路。”
第115章 慢走不送
司隶院府衙门口闹得不可开交。
雍国公府从前显赫,原就好似极气派的宅子。
赵盈要了此处做司隶院的府衙新址,工部处处不敢怠慢,门前的两尊石狮都是重新打磨雕刻来的。
这威严赫赫的司隶院府衙,原该令人一眼便生出敬畏之心,此刻却哭闹声并着叫骂声不断,一齐飘入人耳中。
赵盈不住的拧眉,薛闲亭脸色也不好看。
市井中人口中多没分寸,什么污言秽语都能说出口,他是胡打海摔长大的人,从小混迹在坊间也没少听,可赵盈不同。
他咬着牙打算责问郭照彬的。
赵盈显然知道他意图,在他左臂上扯了一把。
他回头,见赵盈蹙拢着眉心示意他闭嘴,才忿忿收声,索性站立在一旁。
郭照彬见了赵盈,侧身往一旁让了让,勉强还算客气的叫了声殿下。
可是他这一声音调是刻意拔高的。
果然那些闹事的百姓听见一声殿下,纷纷收声也住了手,一个个往台阶上的方向看过来。
赵盈冷眼睨他:“郭指挥使办的好差事。”
郭照彬却丝毫不惧:“刁民闹事,合该抓会衙门,关上几日,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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