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听见有姑娘娇俏的笑声,声音很小,但因为人离他近,他也能听见。
有些熟悉……
一抬头,看见赵盈似笑非笑的站在比他高两阶的楼梯上,面色微凝,须臾恢复如常:“看来臣与殿下也是有些缘分的。”
这话实则轻浮了些,寻常女孩儿家要听见个七尺郎君说这样的话,都要觉得是轻薄。
偏偏沈明仁就敢说,还敢冲着她说。
赵盈心中嗤笑。
据她所知的,沈明仁仗着自己那点儿名声,这样的事情做的得心应手。
横竖那些姑娘追捧他,他说几句轻佻暧昧的话,人家非但不揍他,还为此心潮澎湃的。
他稍稍壮壮胆,跟她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前世也说过。
赵盈站在楼梯上没挪动:“小沈大人似乎很喜欢云逸楼的菜色?”
“云逸楼的菜色精致,环境也好,臣平日宴友大多在这儿。”他说着又往赵盈身后看,空无一人,眼底浮上些许疑惑,“殿下是一个人来吃饭的?”
赵盈笑着摇头:“小沈大人最近应该,挺忙的噢?”
沈明仁怔然:“殿下这话何意?”
赵盈嗤笑出声来:“又要上朝,又要往姜家跑,应付着赵婉,转过头来还要宴友小聚。
不过我可能说错了,小沈大人是乐在其中,是以大概不觉得忙碌,反倒觉得这样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滋润极了?”
沈明仁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但不是生气不快。
赵盈盯着他看,目不转睛的盯着,能把他脸上眼底所有的情绪尽收眼底,哪怕是一闪而过的。
他方才是有一瞬间迟疑的。
比较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后的样子,还要努力保持着平静,然后再考虑对策。
沈明仁做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多,赵盈前世就见识过很多次,所以她能极快的分辨出,沈明仁究竟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给她看的。
果然一起生活过几年,用过真心,也是有些好处的。
她没猜错。
表姐说的那些话,京中贵女们近来口口相传的八卦,沈明仁知道,那就意味着沈家知道,算下来,的确像是跟姜家商议过后,默许了那些话被传出姜府。
“小沈大人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沈明仁面上闪过些许尴尬:“殿下突然问起来,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可是才思敏捷的沈明仁,从老家被接回京城后由着沈殿臣手把手教过一阵子,年纪轻轻上了太极殿议事,多少场面都见识过,他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说什么?
赵盈挑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小沈大人不是一向能言善辩吗?我记得小沈大人人称京城第一贵公子,才思敏捷,清谈也是一把好手。”
她小手始终背在身后,视线也终于从沈明仁身上挪开:“皇祖母是极中意小沈大人的,原本我搬出宫不久,皇叔就该安排小沈大人与我见面。
你和云嘉表哥他们不同——我对小沈大人是没那么了解的。”
沈明仁眉心一动:“殿下?”
“只是可惜了。”赵盈啧声咂舌,“集英宫宴时皇叔曾经问过沈阁老,沈家尚主的荣耀,他是不是这么急着再挣一份,他没承认,现在看来,皇叔还是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看穿旁人心思的。
于沈阁老而言,不是我,换做赵婉,也很不错,何况赵婉如今养在姜娘娘身边?
沈阁老一心想要朝堂的所谓平稳局面,我官居一品,自幼受宠,澈儿只要是母妃所出,就已经比大皇兄二皇兄高出不知多少。
孔娘娘膝下无女,沈家想要尚主,不是赵婉,就是姝姝。
姝姝年纪小,孙娘娘出身又不高,沈阁老大概看不上的吧?”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车的话,真就不怕人听见一样,站在楼梯上,声音是平缓的,也不曾刻意压低过。
沈明仁听得胆战心惊。
她说对了一大半。
父亲的心思,对沈家的,对朝中局势的,甚至对她的。
他长到如今,在大事上很少违背父亲心意。
事实上,就他本人而言,更中意的那一个,确实不是赵盈。
只是当日太后金口,他觉得这个驸马非他莫属,倒也不必走那么多的弯路,何况论及昭宁帝的宠爱,十个赵婉也比不上一个赵盈。
宋昭阳能平步青云,宋怀雍能得帝器重,不都是因为昭宁帝优待宋家。
他那么想摆脱父亲的阴影,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娶赵盈,诱惑太大了。
赵婉柔顺,现在做了姜夫人的养女,娶了她家宅和睦,姜家在朝上也少不了要提携他,加上刘家虽然倒了,刘氏生前却毕竟养了赵澈六年时间,感情总还是有的。
将来无论是赵澄还是赵澈,于他而言都不是赔本买卖。
他只是没想过,赵盈心思细腻至此。
她也不过十四岁而已。
父亲说,她近来常常不上朝,果真还是孩子心性。
现在看来,是父亲想错了。
沈明仁鬓边几乎盗出汗来:“殿下说这些,臣却不敢应的,殿下不怕悠悠之口,臣怕,沈家也怕。
与姜家走动,多是朝中事,或是姜二公子设宴,请三五好友登门的。
我与他私交虽然泛泛,却有那么两三个共同的好友,是以也说得上话,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两杯酒。
至于殿下听到的那些,关于臣和二公主的糊涂话……
臣也不敢欺瞒公主,上回臣去赴宴,二公主也在,姜四姑娘和姜六姑娘都在席上,也并不是二公主一人与我们一处小宴的。
外间何至于传出那些不中听的话,臣委实不知。
便是父亲听闻后,也是生了一场气的。”
生了气,却不去姜家理论。
这种宅院内的小宴,除了底下伺候的人胡说八道多嘴传出去,还能有谁?
难不成他们自己往外传去吗?
这话拿去哄三岁的孩子,三岁孩子都不信。
赵盈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么说来,我冤枉了小沈大人了?”
“外面的人乍然听了这样的话,会这样想再正常没有的,殿下会这样想,也是臣行事不检点的缘故,算不得冤枉臣。”
沈明仁低声叹着气:“所以从那之后,臣就再没轻易去过姜家的,殿下信臣吗?”
他突然抬眼,目光灼灼,真诚而又炽烈。
赵盈恍惚之间想起来。
前世她其实有过那么一两次,是对沈明仁起了疑心的。
她昔年再天真,再不谙世事,嫁给沈明仁后,也再努力学这些,以期能帮上赵澈。
日子长久了,敏感也敏锐得多,枕边人或有异心,跟她同床异梦,她多多少少能察觉到。
沈明仁是个很会演戏的人就是了。
他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认了赵澈为主君的,阴险的小人心思歹毒,每天和她睡在一起,想的确实怎么替他主子弄死她。
即便如此,也能做出深情似海的模样来。
他那双眼睛就最会骗人。
赵盈别开眼:“小沈大人想让我信你什么呢?”
少女面颊飞快闪过红晕,状似娇羞,尤其是匆匆别开眼去,不敢再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下,更叫沈明仁心中一荡。
他自以为赵盈还是吃了这一套的,说到底也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终究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臣虽出身沈家,有个做首辅的父亲,可殿下知道,臣幼年过得并不如何快活。自入京以来,臣所闻所见,殿下那样明艳,那样高贵。”
沈明仁上了一阶,为不敢造次四个字,也只是上了一阶而已:“当日太后娘娘派人到沈家传话,父亲说与臣知时,臣心中是何等欢喜,实难以言语告知殿下。
殿下受伤,臣忧心,可是臣没有那个立场能见上殿下一面。
殿下搬出宫后,燕王殿下也派人来说过两回,臣每每满怀期待,却每一次都……”
他语气之中无不失落,一抿唇,话锋就转了:“等到集英宫宴,臣终于能和殿下说上两句话,但臣也听得出来,殿下心里是有些排斥的。
虽然殿下说是为父亲的缘故,可臣知道不是。
那时候臣想,也许是臣痴心妄想。
殿下如骄阳,骄阳似火,永远都那样灿烂炙热,臣这样的人,大抵是不该也不配靠近的。
直到——直到太极殿上,臣实在见不得那些人诋毁殿下,明明是殿下受了委屈,却还要被人弹劾。
殿下对臣态度转变,有所缓和,臣心甚喜,一夜难眠。
臣今日与殿下说这些,实则唐突,更不是君臣本分,是错了尊卑规矩的。
可是臣不想殿下误会臣和二公主,心里实在是再藏不住这些。”
沈明仁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是情至浓时,人不由激动起来。
他还是那样目光灼灼的望向赵盈,竟也不顾着挥春与书夏两个还陪在赵盈身侧,更不顾着云逸楼中客虽少,但落下往来还是有人,一开口,音调甚至拔高了:“臣心悦殿下已久,对殿下一往情深,眼里心里再没旁人。”
他是真不怕赵婉听见这一句啊。
赵盈缜着脸,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她恶心之余,又觉得她应该是算错了一些地方,不然不至于激的沈明仁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僭越的话。
不过落在别人眼里,大概他真是用情至深,情难自禁,才这样冒失的开了口。
也算是他的高明之处吧。
赵盈沉默良久:“小沈大人,心悦我?”
长久的沉默过后只有这样一句反问。
沈明仁大言不惭的说是,说的那样果断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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