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嘉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他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矛盾什么。
病了一场,还没痊愈的时候跑去燕王府见赵盈,没劝住人,还生了一场气。
他的规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说些什么不霍乱超纲这样的话。
牝鸡司晨,能有什么好下场?
对她,对朝堂,都没什么好处的。
然而赵承衍的这番话,他在薛闲亭的口中,也听到过类似的……
他望着赵承衍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道沈明仁是何时站在他身旁的,总之他肩头被人拍了一把,侧目就看见了沈明仁那张脸。
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的方向,是赵承衍离去的地方。
可偏偏沈明仁什么都没说,就那么拍了他一把过后,陪着他站了会儿,提步下了殿前台阶,缓步走远了去。
宋云嘉眉头紧锁,只觉得越发看不懂沈明仁。
·
赵盈忙碌了起来。
先前拟定的章程,赵承衍和宋昭阳一块儿帮她又修了修,而后送去了吏部尚书手上,核过后交内阁核对,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内阁虽然对于司隶院设立诏狱这件事持不满的态度,可是架不住昭宁帝各种都支持,最后也拗不过,随了他们的心意。
至于司隶院府衙地址,赵盈是在很早之前就选定了的——
玉泉街上有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宅院,从前的雍国公府。
三十年前雍国公附逆废王,谋逆事败后,雍国公一家三百余口,尽数被杀,无一幸免。
本来雍国公府该被朝廷收回,等到以后有了王爵封赠时,再行修缮,赏派出去。
可是雍国公府当年是成了禁忌的,再加上这些年王爵封赠,也并不缺府邸分封,是以从前的雍国公府就一直荒废在了玉泉街。
但是赵盈知道这地方。
她虽不知昔年是何等的富丽华贵,但占地面积很大,哪怕是荒废几十年,早破败不堪,她去看过几次后,仍然觉得这地方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京城中再要选个好地方,并不太容易的,而且雍国公府修缮一番,她还能划出一大片地方,分成前后两部分。
前头用来办公,做府衙。
后面就当做内宅用处。
这样一来,她处置一段日子的朝政后,还能顺势搬出宫,就自己住在雍国公府里。
宋乐仪陪着她站在雍国公府外,府门口的石狮子也早没有了昔日威严,面相破败。
府门半开着,杂草丛生。
“元元,这地方荒废了几十年,选别的地方吧?”宋乐仪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嫌弃,“皇上金口点的,你要设立司隶院,朝野上下什么好的都要先供着你,工部也不敢怠慢半分,可这重新修葺雍国公府,实在是个大工程。
我听大哥说,甘肃巡抚坏了事,皇上把他的案子交给了司隶院,交给了你,我都想着别等人家都被押解回京了,你这衙门还没修葺好呢。”
赵盈笑嘻嘻的去挽她的手:“那怕什么的,真修葺不好,我就把人提到别人的衙门去借用,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
她心情大好,说话的时候尾音上扬着,挑起的声音好听极了:“往后他们都要看我眼色行事,表姐看我神气不神气?”
那她可是太神气了。
宋乐仪无奈摇头,只好跟着她一起往里进。
从那些杂草丛中踩着细碎的步子,艰难的前行着,她四处看,实在是看不出有哪里能令人满意的。
“这地方大是大,实在是太破了,我现在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赵盈被她这话逗笑了:“等将来修葺好了你再来玩儿,保管不觉得不舒服。”
“那还是别了,这是司隶院衙门,我跑过来算什么,等着御史言官参我父亲教女无方啊?”
“他们才不敢。”赵盈嗤了声,“我手握司隶院,再过个小半年,等王尚书告老还乡,舅舅荣升吏部尚书,我倒看看谁敢找宋家麻烦。”
宋乐仪眉心一拢:“元元,你……你将来该不会真的以权谋私吧?”
以权谋私,不是人之常情吗?
只是宋乐仪或许不懂。
前世她嫁人后,相夫教子,赵盈也从没想过要她掺和到朝政的事情里。
最艰难的时候,宋乐仪来问过她,要不要帮忙,她夫家还是有些地位,也能说得上话的。
只是赵盈拒绝了。
她一点也不希望身边人都像她一样。
于是赵盈笑着摇头:“分情况吧,但总要维护自己身边的人,不然我费这么多的心力设立司隶院做什么,总不能是图好玩儿的。”
宋乐仪其实有些担心她。
她这样冒进,怕是要吃亏的。
太极殿上站着的那些人,都是几十年的老狐狸,赵盈才多大,才经历过几件事儿呢?
不过眼下她实在是不想扫赵盈的兴。
说话的工夫,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已经进了二进院中。
假山楼台都已经很破落了,甚至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原本该耸立在假山上的石头也四散零落,散落在地面上。
“我想着,把二进院以前归置出来,做府衙办公的地方,二进院之后当做内宅用,我吃住在后面,表姐觉得怎么样?”
赵盈没回头,抬手指着不远处红漆已经斑驳掉落的垂花门。
宋乐仪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侧头看她:“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宫住了?那在燕王府住的不好吗?”
她摇头说没有:“我在宫外办差,出宫挺麻烦的,倒不如就住在宫外,方便些,往后能不回去住,就不回去住了,这话我慢慢跟父皇说。
燕王府没有不好,皇叔也很疼我,但我既然有了自己的地方,住在自己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她笑意不减,拉起宋乐仪继续往里走:“就像是将来我开府建牙,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又不可能一辈子跟着皇叔住燕王府。”
这倒也是。
宋乐仪松了口气:“但我觉得皇上肯定不会答应。你前些日子被人截杀,多危险啊,住在燕王府里,有燕王殿下护着你,还有燕王府的府兵保护,总归安全些。
你要跟皇上说,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难道他们还敢派人来围杀她不成?
她身边有个徐冽,她才不怕这些。
现在不是时候,等再过两天,放出风声去,京城中人都会知道,当年的武状元徐冽,现如今是她赵盈的护卫长。
“这不是有徐冽呢,怕什么。”
宋乐仪没见识过,也只是听说过徐冽的英武和威名,加上那夜截杀的事情发生后,他一个人活捉了人家花重金请来的杀手,但是宋乐仪到底不放心:“那就一个徐冽顶什么用?能顶千军万马啊?人家真想杀你,他双拳难敌四手,万一护不住你,怎么……”
赵盈抬手就去捂她的嘴:“徐冽跟着咱们呢,你说的话他可全都听得见!”
第83章 司隶监
司隶院的设立比想象中快很多,昭宁帝在太极殿金口开后不过四五日光景,一应章程拟定,连人手都是吏部挑了些好的,先挪到了司隶院去供赵盈差遣。
不过雍国公府的修葺还要费不少时间,再加上赵盈要求有多,工部不敢怠慢分毫,连她要划出二进院以后做她的宅院所用,工部都不敢有所异议,只能越发尽心。
这日她特意让宋怀雍打听了周衍的休沐日,请了周衍往云逸楼去吃饭。
宋乐仪本来是跟着他们一起出的门,后来路上偶遇了大理寺卿家的三姑娘,说是前两日在城北锦绣绸缎庄看上两块儿料子,既然遇上了,让宋乐仪帮她去选一选。
那是个最热心也最热情的姑娘,在京城中名声一向都不错,人随和,闺中好友便多,宋乐仪便不好拒绝,跟着她一道往城北去了。
自从知道云逸楼是杜知邑名下产业后,杜知邑也相当会办事儿,把三楼尽头最安静的雅间留给了赵盈。
此时兄妹两个端坐在西窗旁的太师椅上,一低头能看见街上往来行人。
赵盈执盏饮了口热茶:“我如今想想,表哥竟也不知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宋怀雍眉头动了动:“不想干的事不说与你听,这也算瞒着?”
她微怔,须臾笑出声来:“倒也是,要不是我有了如今这筹谋,杜三公子的事,与我的确是毫不相干的。”
“我听部里同僚说起,这些天工部一干人等对你颇有微词,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明说,但这样的话多多少少能传入我耳中。”
宋怀雍低叹了声:“太冒进始终不是好事,燕王殿下不是也劝你,别太冒尖吗?”
“我修葺雍国公府做府衙之用,这也算冒尖?”赵盈心下不屑,狐疑望去,“其实皇叔和表哥心里都清楚,他们对我诸多微词,和我要大兴土木,重新修葺雍国公府并没有关系的。”
也就是现在,司隶院初立,她根基不深。
那些人看不上她的行事做派,更从没有哪一朝的公主是像她这样子,堂而皇之要入朝参政。
他们对她的不满,是因她生做女儿身,觉得她是牝鸡司晨。
就算她老实本分,他们还是看不惯。
等到将来站稳了脚跟,他们又天大的不满,也只敢憋在心里,绝不敢再宣之于口。
赵盈面上写满了无所谓:“他们越是不满,越是看不惯,我偏是要如此行事。”
横竖昭宁帝不开口,谁能拿她怎么样。
司隶院凌驾于御史台之上,御史言官就算想弹劾她,也得掂量着些。
说话的工夫有敲门声传来,赵盈回身去看,挥春会意,莲步轻移去开了门。
周衍只身而来,身上是青灰色的绫罗长衫,腰间坠着一块青松佩,玉佩上垂的是玄色穗。
他进门见礼,站的距离有些远。
赵盈懒得挪动:“周大人不要这样拘礼,好歹咱们也算是有过私交的。”
周衍眉心一动,下意识又去看宋怀雍。
宋怀雍噙着笑叫他坐:“今天是元元请你吃饭,你老是这么客气拘谨,她也浑身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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