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阿夕做了一桩事体,让狱吏对她全然?了改观了。”
第159章
望著众人?好奇的容色, 丰忠全也没刻意地卖关子,他继续往下说:
“阿夕跟戍卒打了个赌,只消肯让她进一回?庖厨, 她衬了心意, 让妹妹阿朝食上?一顿好的, 她今后就不会再闹腾,更不会再越狱。阿夕是个一旦认定要做甚么事便会义无反顾之人?,她铁了心要去狱厨,便会想方设法。当是时, 狱头被她闹腾得不行,厉声斥她一顿,她脸皮厚, 总是置若罔闻, 训她一顿,偏生她皮糙肉厚, 是个抗揍的,怎么训, 她的意志皆还原原本本地搁放于原处,不曾有一丝一毫地嬗变,倔强、嘴硬、固执,她的意志偏执得教人心惊。”
“那个狱头简直是被磨得没脾气了, 终于把这事儿上?奏至我这儿, 问我意下如何,要不要教?这位稚龄的女犯进狱厨,我仔细思忖了一番, 没?有同意让阿夕用?狱厨,而是差人?在?狱厨后院, 简简单单地拾掇了一座小厨房,往里头备下了一些狱厨原供的食材,诸如米、青稞面、鸡蛋,新磨的盐水豆腐,云云。”
“还有一些简易上手的烹具,诸如铁锅、锅杓、刀具,念着阿夕仅有十岁,这般幼小的人?,掌得起这般沉甸甸的刀么?这是我挂心的一个问题,忧心她切菜时,会切到手,毕竟这牢狱内犯人?的一切安危,是由?广府负责的,当时这俩姊妹,很可能会沦为死刑犯,但?在?被宣判秋后问斩以前,她们还只是寻常的犯人。我便差人?提着一箧刀箱,吩咐阿夕去了一趟小厨房,意欲让阿夕挑拣衬手的刀具——”
“丰知府,且慢,”吕祖迁露出格外诧异的神态,道,“您真的同意让阿夕进庖厨,按你方才所说的,阿夕的性子桀骜不驯,不仅会越狱,还会将狱卒掀翻在?地,想必她是有些身手在?骨子里的,既是如此?,您给她挑拣衬手的刀具,就不怕她持刀伤害您吗?毕竟,这位姊姊跟妹妹阿朝是全然相反的性格。”
吕祖迁也问出了众人?该会有的困惑,温廷安的面色亦是一阵若有所思之色。
丰忠全闻罢,笑?了笑?:“细路仔,你真当我全无留有一手么?”
说着,他偏首对杨佑耳语了几?句,杨佑露出了然之色,旋即领命称是,速速外出了一趟,正当众人?还在?纳闷丰知府给杨书记交代了何事,杨书记便是提着一箧陈旧的刀箱入内。
借着这一簇盈煌向?晚的烛火,温廷安狭了一狭眸心,逐渐看清了这一箧刀箱的真实面目,刀箱的外身乃属酸枝木质地,外头还精湛地髹染了一层植物纤漆,使得刀箱通身皆泛散着碧透的翡翠色,竟是与牢狱壁面一脉相承的设色。
比及杨佑徐缓地打开刀箱,空气之中,倏然撞入了一阵清郁熏鼻的铁锈气息,众人?心生好奇之心,抻目细细望去。
这头一眼,便是看到箱子内一番别?有洞天?的景致,因为是存放了长达十余年的老刀,刀面上?覆落了宽约一指厚的灰霭,刀身亦是生出了一层层深重的赤锈,丰忠全拂袖抻手,揩去了蒙拂在?刀面的尘埃,顺带也自掏一柄剔刀,将附着在?刀纹上?的赤锈,逐一刮除而去。
丰忠全在?帮这些厨刀做护理之时,神态一时之间变得分外柔和,予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感觉这些刀,对他而言意义非凡,仿佛他护理得不是刀,而是生锈的那十余年光阴。
尘霭与铁锈被祓除干净,众人?终于真正看清了刀身原始的面目,有些出乎意料地是,这些刀的刀片,五分之一部分是软铁,剩余大部分,都是塑过形的橡胶。
温廷安掌了一刀在?手,食指指腹轻轻划过了刀尖与刃部,她不仅没?感到疼楚,甚至,她能感受到,这些尖端部分的质地,是极为柔软的,根本伤害不了人?,倒是能应付切菜,诸如切盐水豆腐、切青稞,切瓢瓜等等。
但?要是切割较为坚硬一些、质理较为匀密的东西,就会显得有些困难了,诸如切荤肉、切鱼,云云。
温廷安见罢,一时感到忍俊不禁,说道:“所以说,这分明?就是儿童用?刀嘛。”
不过,她心中到底添了一丝触动?:“一般而言,刀具一般都是成人?专用?,这些儿童刀,是丰知府躬自差人?锻造的么?”
丰忠全点了点首,捋须笑?道:“自然是了,不然的话,吕主簿方才所阐述的一席话,很就要一语成谶了。”
丰忠全是在?指,吕祖迁担忧阿夕可能会持刀胁官、伤官一事。
吕祖迁亦是感到匪夷所思,挥刀使了一番,果真是毫无杀伤力,他话中添了一丝讶然,震颤道:“竟然是给稚龄专门锻造的特殊用?刀,根本就伤害不了人?。”
刀轮到杨淳手掌上?飞快地武耍了一番,俄延少顷,他抬头看向?了丰忠全,道:“这几?些厨刀,除了刃部呈现出一份顿感,它们的手感一律很轻盈,我个人?感觉,与其说是知府爷担忧阿夕伤害人?,还弗如说是他担心成人?用?刀这种锋器,很可能会伤了阿夕。”
周廉好奇问道:“阿夕真的下厨了吗?”
丰忠全道:“这便是到了事态的转捩点了,我们给了阿夕与狱厨之中一模一样的食材,不过是一块新磨的盐水豆腐,一块从滁州出水的青瓜,半两重的青稞菜,三杓黄埔米,作料只有泉州细盐,诸般食材皆是格外简单纯粹的,典型的现成材料,也就是吕主簿口中所谓的『大锅饭』标配。你们应当都晓得,这些食材,在?广府公廨的牢狱之中十分大众,历来换了不少掌厨师傅,所烹制出来的滋味,一来二去都是那副老样子,中规中矩,能吃就算完事儿,哪还有甚么心思,去仔细讲究其他门道呢?”
“那日,我和狱头还有阿朝,在?小厨房外候了近半个时辰,直至待阿夕将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碟水煮青瓜、一盅青稞高汤,以及一锅白米饭,端上?了案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不过是极为简单的食材,但?历经了阿夕的捉刀、烹饪,此?些食材的色泽、气息与味道,就全然翻覆了天?地,食物本身的个中滋味,简直是挥发到了淋漓尽致,当时的狱头,默不作声地扒完了一整碗米饭,迩后,就对我说了一句话,「能不能让阿夕成为狱厨,算她是戴罪立功?」”
阿夕的这一段经历,颇有传奇色彩,她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女童,其庖厨之技艺,就已然如此?惊为天?人?,听得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杨佑也是第一次听到,纳罕地相询道:“知府老爷,下官来广府,算上?今年,弥足有十八个年头了,怎的没?听闻过这一掌故?”
丰忠全道:“那是因为你来广府的的前两年,这俩孩子就出了狱,去了珠江河北北岸新设的一座师姑厅,当时,那一座师姑厅,还不叫夕食庵,它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
温廷安凝了凝眉心,道:“出了狱?那个时候,针对俩姊妹弑父一案,洛阳城内所召开的三司会审,究竟是如何判决的呢?”
丰忠全没?有率先说结果,而是道:“当时,这一宗案子召开三司会审时,不仅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参与了,甚至兰台与提刑司也都旁听了,先帝熙宁帝亦是重视这一案情,因为这是大邺建朝以来,第一桩稚童弑人?案。关于俩姊妹弑父案,具体而详实的案牍,最终被寄送至大理寺的库阁,一定是会有存档的,你们若是差人?去库阁查这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是一定能够查出诸多的案情细节。”
关于如何定夺阿朝与阿夕的罪咎,究竟是处以绞刑,还是进行柔情处置,宽待施刑,三法司与两台两院,进行了一场为期长达整整半年的司法大辩论。
诸如刑部觉得,阿朝阿夕小小年纪,居然胆敢弑父,行为恶劣至极,德行败坏如斯,对广府,乃至于整个大邺的民生发展,皆有极为消极的影响,按律当斩。
但?都察院显然不这样觉得,他们严厉地批驳了刑部的提议,如此?说,一切恶行皆要究根溯源,俩姊妹为何要弑父,还不是因为她们的父亲时常对这个家庭施予诸般暴行?
时人?常谓『君主□□会招来百姓起义』,更何况是一个父权主导的家庭,为父者,虽然说是行伍出身,但?仗打得好,并不代表就能治家有方。依据案情,左邻右舍皆是反映说,常年能够听到为父者打骂妻女的声音,并且,这位为父者常用?言语,不惜詈骂妻女,妻女若是反驳一二,动?辄拳脚相施,不容妻女有一丝一毫的辩驳与反抗。
最主要的是,案发当晚,若是没?有俩姊妹的反抗,这位为父者很可能会将他的妻子殴打致死。此?处,不得不对这位妻子的背景延伸一二,她并不是中原汉人?,是被牙婆从凉山外族拐卖来,给行伍中人?做妻的。这位妻子在?广州本地语言不通,不会说广州白,也不会说客家话,当地人?根本与之无法沟通,是以,在?日常的家庭之中,她根本听不懂丈夫说话,唯一能做的,便是白昼承担超负荷的家务事,夜晚被丈夫欺侮,若是教?男方有任何不满,辄会遭罹惨无人?道的虐打。
这位妻子,本身罹患有癫痫的疾症,嫁过来时,丈夫根本不曾出资给她治疾,她在?日积月累的劳碌之中,病情加重的同时,还患上?了肺疾,每逢阴雨寒湿的天?时,便是咳得根本无法停下,甚或是,还会咳出一盆触目惊心的污血来。
但?这位丈夫,不仅未曾怜悯体恤分毫,反而污蔑她是在?扮弱装病,他对她的种种恶行,是更为变本加厉。
阿朝与阿夕,将父亲对母亲所做的一切,皆是分分明?明?地看在?了眼底,她们继承母亲近乎天?仙般的貌容,但?唯独没?有继承母亲的逆来顺受与懦弱卑微。
俩姊妹选择反抗父亲,乃属情理之中,若是对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母亲,选择视而不见,那才是莫大的罪咎。
按监察院的意思,是打算将俩姊妹无罪释放,但?鉴于其母已经投河自尽,其父亲在?广州当地也无远近亲眷,无人?能收养她们,因于此?,宜去漏泽园。
漏泽园,乃属大邺专门收养遗孤的地方,无论年岁几?何,鳏寡孤独者,皆可以收容于漏泽园之中,官府会开仓拨金,用?以维持这些遗孤的生计。
对于监察院的长篇提议,兰台的台谏官并不能全盘认同,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十岁的垂髫小儿?她们弑父,本质上?就是戕害了生命,谁都没?有资格褫夺他人?的生命,哪怕是一条恶贯满盈的人?命——若是无罪释放,那岂不是会窃自助长弑人?的风气?
按循兰台台谏官的意思,这俩姊妹必须承担起一定罪咎,只不过罪咎宜轻,问斩倒不必,但?必须去牢城营进行几?年劳改。
刑部、监察院、兰台进行司法大辩论的同时,其他官署部门也纷纷表态。
态度激进点的,认为俩姊妹不必担责,错全在?于那个为父者。
态度相对保守些的,就认为俩姊妹的经历教?人?唏嘘不已,深表怜悯与同情,但?俩人?已经真真切切地弑害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罪咎是必须要承担的,但?可以判得稍微轻些。
丰忠全对众人?说道:“最终,大理寺结合了三法司、两台二府的综合意见,是这样判的,驳回?了岭南经略路府对双胞胎弑父一案的死刑判书,改判俩姊妹在?广府牢城营服刑三年。”
温廷安仔细地听着:“服刑三年,既是如此?,服刑至第三年的话,姊妹俩刚好十三岁,就是杨书记来广府的头一年,为何杨书记对姊妹俩的掌故,一无所知?”
气氛一瞬地跌陷入一片阒寂,丰忠全看着烛案上?扭来扭去的橘橙烛火,大理寺的官差皆是在?看着他,等待下文?,他缄默了好一会儿,翛忽之间,看向?了温廷安:“细路仔,你可还记得朝姓的工部尚书?”
温廷安挑了挑眉,道:“就是在?修缮了三江防洪堤坝、被广府百姓集资修葺了一座镇江塔来追忆的那位大人??”
“正是。俩姊妹服刑的第二年开春时节,这位朝尚书刚巧下野至闽南之地,珠江刚好发生了春汛,案情很是严峻,我遂延请朝尚书来广州治汛。朝尚书是很温和玉润的人?,他居于尚书之位时,仅有而立之年,但?政绩赫赫,丝毫不讲什么官架子,抵达广州的时候,我原是打算设宴招待他,但?是被他温辞婉拒,他直接进入治汛这一主题。在?广州待了七日,这春汛,就便是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第八日,他有要事在?身,是行将离开广州,是我执意挽留他喝一顿广府早茶,他才勉强应允。”
“我延请朝尚书在?一座以喝早茶著称的庵厅里,结果主持同我说,负责做早茶的师傅,老家突然有紧急的差事,就不告而别?了。当时我真可谓是火烧眼眉,情急之下,我想起了阿夕,阿夕在?牢城营掌厨,学了一手娴熟的岭南菜系,也精谙早茶,不论大按还是小按,她都应付得衬心应手,甚至比专业出身的师傅做得还要好。甫思及此?,我决计让阿夕来救场。”
没?料到事态会出现这等变节,众人?皆是敛声屏息,温廷安亦是凝神听着,想当初,在?镇江塔塔底,听到关于这位朝姓大人?的掌故,她便是觉得这位大人?,很可能与望鹤有些渊薮,果不其然,在?二十多年以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故事。
丰忠全道:“我将阿夕寻来,让她应急做了一份广府早茶,这也是你们在?夕食庵所食到的诸般食色,我的本意只是想要好生招待朝尚书,哪承想,朝尚书食完了一笼盐水凤爪和狮子头,忽然说,想见一见做早茶的师傅。我本想让阿夕去见,但?阿夕似乎对官员存在?一种恹嫌的心理,她不想见,最后,是阿朝去见了朝尚书。”
“阿朝与阿夕是知根知底的,俩姊妹共有灵犀,朝尚书问关乎厨事上?的任何问题,阿朝皆是能够对答如流,是以,朝尚书对阿朝起了重用?之心,他打算让她去他名下的一座师姑庵厅做掌厨师傅。”
这个时候,杨淳道:“可是,真正懂厨艺的人?,是阿夕,不是阿朝,让阿朝成为庵内的掌厨师傅,岂不容易穿帮露陷?”
与杨淳同时开口,还有周廉:“不是,阿朝不是戴罪之身吗,还要服刑一年,她怎么能够出入牢城营?”
丰忠全浅啜了一口清茶,道:“先回?答周寺丞的问题,姊妹俩确乎是戴罪之身,还有一年才能刑满释放,但?朝尚书为了俩姊妹提早出狱,说服了牢城营的营长,对外宣称,俩姊妹不堪重负病逝,两人?的身份被销毁,后来,他将俩姊妹收容在?了庵里,吩咐主持赋予了她们另外一重新的身份,从此?往后,二人?削发为尼,成为遁入空门的出家人?。”
阿朝颇得重用?,获赐望鹤之名,而阿夕,因为脾性较为难驯,主持便是没?有赐名,只扔给她一个寻常的身份,让其在?后院做无名的浣衣尼。但?主持以及庵厅所有人?都不知晓地是,这庵内的所有厨事,尤其是教?人?拍案叫绝的菜系,几?乎是出自阿夕一人?之手,她藏在?阴面,让所有的风光,一并禅让给她的妹妹阿朝,也就是望鹤师傅。
这座尼姑庵,原本没?有风雅的名字,朝尚书便是让阿朝来取,阿朝说,广府民风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食,逍遥自在?,不若唤曰『夕食』。
朝尚书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夕食庵,夕食庵,颇具古雅之韵,甚好,从今往后,便唤这个名字。
唯有阿朝与阿夕二人?才真正晓得,这个名字的真实蕴涵。
夕食,扩写一番的话,那就是——
阿夕之食。
这凡尘俗世之人?,皆是认为,『夕』,不过是一个时间的代指。
只有望鹤知晓,夕,是阿夕,是她的长姊,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不存在?这个人?间世的、甘愿让所有人?遗忘自己、活在?隐秘角落的,活生生的人?。
第160章
这即是夕食庵之名的由来了。
不过?, 对于夕食庵堪称是『人间至味』的膳食,世人通常只知望鹤,而不晓藏在背后的阿夕, 世人的赞词与美誉, 也是属于活在明面上的望鹤。
至于阿夕, 她只能活在隐秘深晦的地方,昼伏夜出,俨似一只踽踽独行的夜兽,没有朋友, 没有家人,没有可?以?与之说话的人。她唯一的伴当,大概就?是夜半在公厨觅食的小狸猫。
丰忠全凝声道:“阿夕的身份, 应当是最为特殊的, 二十年前,朝尚书吩咐牢城营的营长销毁了她的身份, 是以?,按常理而言, 她在二十年前就已然『病逝』了,世间再无阿夕此人,此后,她将属于自己的一切荣光, 皆禅让给了妹妹阿朝, 姊妹俩藏身至庵厅,削发为尼,隐姓埋名。两人当中, 唯有阿朝是受主持赐名,而阿夕, 她没有名字,身份只是一个寻常的浣衣尼,除了望鹤,我?,以?及牢城营营长?,晓得她的真?实?过?往,其他人俱是一概不知的。”
丰忠全看着搁放在绸布之上的那几枚乌黑的花籽,苍颜覆上了几抹愁绪:“在我?看来,阿夕的秉性其实?并不算坏,甚至是,她有一颗与阿朝一样的良善之心,但她性格里,也有教人根本?看不懂的一面。我?抵今为止,都不曾看懂她的心,这个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用这些罂-粟花籽烹食,我?记得,她十岁那年,烹制的食物,是很纯真?纯粹的味道,但我?想不通,她现在为何,会干起了损人又利己的生?计……”
丰忠全的背部?一下子就?佝偻了下去,相容枯槁沧桑,一对庬眉显著地凝攒在一起,端的是尘满面鬓如霜,俨然是操碎了心的面目。
杨佑见状,委实?忧心不已,忙上前搀扶他,丰忠全摆了摆手,看向温廷安,道:
“少卿,我?将这些告诉你,也并不是要替阿夕求情,只是想说,请看在我?主动坦诚的份儿上,请您对望鹤师傅网开一面,阿夕所做的事情,望鹤师傅全然不知情。你也发现了,望鹤师傅其实?天生?没有味觉,自?是不可?能会做出将毒物投掷在食物之中的,再者?,她有孕在身,这两个月以?来,将行生?产之事,按理而言,是不宜受任何惊动的。纵任望鹤存在隐瞒内情的嫌疑,可?能亦与案情脱不了干系……但请你,能不能,暂行对她网开一面?”
丰忠全言罄,便是解下了头顶上的官弁,朝着温廷安拱了拱身,是一副祈求的姿势,“我?身为知府,在筹措粮米一事上,因为个人私情,选择包庇夕食庵,也教郝容、贺先、郝家母子一干无辜之人,受到了不该有的牵连,我?深知自?己罪不容恕,待此案告破,我?自?会赴京请罪。”
温廷安当即僵怔住了,周廉他们亦是倍觉撼然,没想到堂堂一位知府老爷,居然当堂卸下乌纱帽,只是为了给二十年前一个佯逝的女犯求情。
但是——
温廷安徐缓地扶起丰忠全,脑海晃过?了千念百绪,最终只是淡声说道:“法不容情,大理寺必须禀守律法,对于望鹤师傅和阿夕,究竟会给她们什么判处,我?们还得先将她们逮捕归案再议。”
温廷安望了一眼漏窗之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外头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势,箭漏指向了四更天,穹顶的东隅处,仅悬挂着一轮指甲般细弯的月轮,月晕泛散着澄黄橘绿的色泽,而在西隅之处,一丛浓郁阴沉的墨云正在汹涌地酝酿,一场暴雨似是行将来了。
温廷安敛回视线,对丰忠全道:“待夜尽天明之时?,我?们便开展抓捕。”
丰忠全的身躯似是隐微地趔趄了一番,晌久,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了一声:“好,届时?广府会竭尽全力?配合大理寺的逮捕公务。”
杨佑扶着丰忠全下去后,司房之内恢复一片沉淡如水的氛围。
温廷安耙梳了一回线索,将方才丰忠全所述的线索细细捋了一遍,对众人说道:“对于丰知府方才所述之话,你们怎么看?”
杨淳率先道:“此前丰知府提过?,他是从小看这阿朝阿夕长?到大的,对她们很是了解,我?认为他是真?的在坦诚,不过?,他显然也没料到阿夕会在膳食之中投放罂-粟花粉,望鹤师傅很可?能也是不知情。故此,身为知情人的郝容,他的死与阿夕脱不了干系,酒瓢里就?盛装着罂-粟的花籽,阿夕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这样一来,阿茧身为帮凶,将酒瓢藏起来,送回夕食庵里,就?算是为阿夕掩藏罪证了。”
温廷安反问道:“阿茧身为帮凶,既如此,那他与阿夕是什么关系?阿茧为何要帮阿夕这般做?”
杨淳摇了摇首:“这我?就?不晓得,本?来方才要问一问丰忠全,指不定他晓得阿茧与阿夕之间的关系。”
但丰忠全已经下去官邸休息了,整个人是一副疲累的面目,目下再去将他请出来问询,就?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只能暂先将这个疑问记下来,待天亮再细问。
这厢,吕祖迁接过?话茬,道:“我?倒不觉得望鹤师傅是无辜的,她的长?姊做了什么,她身为妹妹,会全然不知情么?望鹤师傅总该是知晓些什么的罢?她不知晓第一桩案情的内幕,难道会不知晓第二桩案情么?贺先为何能够成功越狱,越狱之后,竟然就?离奇地死了,但有人假扮他,给郝家母子食下过?量的黄埔米,让二人一同沉珠江。第二桩案情,比第一桩案情显然要严峻许多,闹出了三条人命,在广府里也很轰动,难道望鹤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么,她长?姊外出做了些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温廷安点了点首:“望鹤师傅确乎不知情,她说庵厅内的天青瓷碗乃属贺先和郝峥的手艺,她说要等着中旬之时?,师徒俩再来。”
吕祖迁蹙了蹙眉心:“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望鹤跟你说这些的时?候,她是在装腔演戏,要么,就?是阿夕将望鹤保护得太好了,前者?将后者?的消息完全封锁住,后者?活在一个井底之中,唯一能看的景色,是她的长?姊设计好,给她看的。”
温廷安提出一个疑窦:“说起来,阿夕如果?真?的害了郝容,动机是为了不让郝容泄露罂-粟的秘辛,那么,阿夕伤害贺先以?及唐氏、郝峥的的动机,又是什么?毕竟这三个外人,对罂-粟一事,是全然不知情的,按理而言,阿夕不当弑害他们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表示不知情,于是乎,温廷安将这一个疑点,写?在了「阿茧与阿夕二人关系」的正下方。
周廉说道:“虽然阿夕真?的与两桩命案,都有无可?推脱的关联,但也不能贸然将她归咎于穷凶极恶之人,指不定里中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我?无法想象,有一个人,以?死人的名义,藏在夕食庵的隐秘角落里,活了整整二十年,她本?该是有一手好厨艺,当朝尚书问起来,该享受表扬的人,合该是她才对,但她让一切荣光都给了妹妹,自?己选择成为一个无名之辈——我?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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