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也抬头看他,她看出了他内心的惶恐,欢喜之中,惶恐更多。当日夜里她安抚了人,那是基于他名次一般的前提,如今中了状元,蒋彦恐怕内心更加不安了。
阿蛮把刀垂下,露出笑脸,一下子从凶厨娘变成了爽朗小娘子:“原来是报喜的官差啊!快请进快请进!”
不管如何,眼前的人总得应付过去。
蒋彦回过神,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和阿蛮一起招呼客人。
当然,这帮子客人在得知阿蛮不是厨娘,而是这位状元郎的娘子以后,并没有多坐许久,拿了谢礼就立刻找借口告辞了。出了门,还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这状元郎竟然有个河东狮,啧啧,惨啊惨。
等到蒋彦披着大红花跨马游街的时候,全京城都知道了蒋状元家中有位提刀河东狮,明明他在三甲之中最为年轻俊秀,但年轻闺秀们抛出来的红花,全都落在后面的榜眼探花上。
阿蛮也在看热闹的队伍里,她这几天连夜做了一朵超级大的正红牡丹花,看到蒋彦全身干干净净地骑着马往她这边来,半点不像其他姑娘那么矜持,大喊一声:“阿彦!”
蒋彦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笑容不盛的人,立刻浮起真心的笑,朝着这边看过来。
人群里突然静默了一下,有快速热闹起来,时不时传来几句:“状元郎长得真俊啊……”“笑起来更好看了……”“怎么突然笑了……”“可惜了……”
然后,众人看到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奔着俊秀非常的状元郎砸了过去。
真的是砸,这绢布做的牡丹花,足足比状元郎的脑袋还大呢!比他胸口的大红花还大!
好庸俗的审美……
但是,本就没多少人抛花还一路躲着所有香囊鲜花的状元郎,竟然忍俊不禁地抬手一把抓住了这朵大红牡丹。
蒋彦真的是被自家阿蛮逗笑了,他捧着这份量十足的大牡丹,想到她这几天偷偷摸摸不让他看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原来惊喜竟是这个……更是笑得不行。
阿蛮扔了花还要喊:“状元郎好俊呐!娶亲了没!拿了我的花,跟我回家做我相公呗!”
蒋彦忍着笑,举着那朵大花,真的回答了:“好啊!”
阿蛮哈哈笑起来,站在原地蹦跳着冲他挥手:“那就说定了啊!”
蒋彦的笑容映着红花,竟然让不少少女目眩神迷,只是他正在答应另一位姑娘的求婚:“嗯,说定了。”
说着,队伍就和阿蛮这边擦肩而过了。
有人看看阿蛮,忍不住说:“你这姑娘娇娇小小的,怎么这般大胆?没听说吗?状元郎已经娶妻了,还是个河东狮!你赶紧走吧,小心他妻子知道了,拿刀剁了你。那河东狮的刀可利索了,连状元郎都砍。”
阿蛮瞪圆了眼睛:“杀猪刀只杀猪,怎么可能砍人!”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开始给她科普状元夫人到底有多么凶残,这状元大街上公然允婚,自己回家最多被打一顿,你这个小娘子可就惨了。
阿蛮眼睛瞪得更圆了,生气的模样不见半点凶残,反而非常貌美可爱:“谁给我造的谣,我对我家相公好着呢!”
“啊?”
“你成亲了?”
“看着年纪不大啊……”
“成亲了还勾搭状元郎……”
“你夫婿人呢?怎么也不管管……”
“真的成亲了?”
“……”
阿蛮听着这些七嘴八舌,气成一个河豚,摆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大吼:“我当然成亲了,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状元夫人!”
“……”
第383章 娘子的杀猪刀5
空气静默了一瞬,继而便是一阵哄笑。
“小娘子,你一个未嫁之人,真因为状元郎一句玩笑就当自己是状元夫人啦!”
“就是啊,你明明姑娘打扮,哪里来的夫郎?”
“你还是快回家去吧,免得被真的状元夫人看见,吃不了好果子。”
“姑娘家可不能太大胆,要吓退小郎君的!”
“哈哈哈,这姑娘怕是个傻的!”
“榜眼探花都未婚呢,看中谁都好,偏看上河东狮的郎君,胆子真大……”
阿蛮:“……”
她低头看了看今天故意编的两个辫子,精心打扮的少女模样,好吧……她现在这模样的确和她们口中那个凶残霸道,提刀砍人的状元夫人相差甚远。
“不是说,三甲游街只有未婚姑娘才能送花吗?我是为了给我相公送花才特意这般打扮,你们不信……”她左右看了看,看到不远处有个瓜农的摊子,边上放着一筐子瓜,连筐带瓜估摸着有七八十斤,她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单手拎起筐子的两边耳朵,直接站在台阶上将这一筐瓜举了起来。
“……”
人群又静默了一瞬,不,不止一瞬。
都是干体力活的普通百姓,太知道这一筐瓜的重量是多少,也知道如果自己上手,能做到什么程度。小姑娘娇娇小小的,竟然单手能把它们拎起来……
阿蛮看着惊呆了的众人,放下瓜拍拍手:“我力气大,但是我对我家相公很好的,你们没看我家相公笑得多开心吗?”
众人回神,顺着她的话一想,还真是,状元郎清清秀秀的,捧着那艳丽的大牡丹,笑得别提多好看。
也只有小娘子送花时,这般笑了。
“那真是恭喜了,小娘子熬出头了,从此成了状元夫人了。”
阿蛮也不扭捏,大方地笑着,对着众人团团感谢:“多谢多谢,也祝大家事事如意,家庭和睦哈!”
她虽然力大如牛,但是放下一大箩筐的瓜,顿时变得俊俏可亲,笑呵呵的模样,让人看着就卸下防备。
有人开始调侃:“状元夫人特意扮做小姑娘来给状元送花,是怕状元郎看多了外头的闺秀跑了吗?”
阿蛮毫不遮掩,大大方方说:“是啊,我来看看有多少姑娘看上我家相公了,我要送朵最大的花,把她们都比下去,这样我家阿彦就记不起她们啦!”
她姑娘打扮,说话天真烂漫,没有含酸拈醋,反而更像同大家玩笑,大家便也跟着笑,觉得这位夫人性子倒是真的直率,小姑娘脾气,没有半点往日见到的秀才举人娘子那种架子。
阿蛮成长于市井,最擅长和这样的乡邻百姓打交道,瓜农的瓜没人买,她索性买了几个请大家吃,一边吃一边闲聊。
“我家相公说,游街后就是琼林宴,今天不回家吃饭了,我一人懒得做饭,回头去饭馆对付一下就好啦。”
“相公都是状元了,是该好好享福了。”
阿蛮:“那倒没有,我家过日子还是不错的,要不是阿彦喜欢念书,我更想一辈子在家杀猪卖肉呢!”
“嚯,你家竟然是屠户?”
阿蛮扔掉瓜皮,拿手帕擦了擦嘴:“是啊,屠户咋啦,我爹爹乡里乡外人人说好呢,阿彦十五岁就开始吃我杀的猪,我家的猪肉童叟无欺!”
她弯下身子凑近大家,问:“我家阿彦好不好看?”
好看啊,尤其那一笑,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俊郎君呢。
阿蛮骄傲地挺起胸膛:“那都是我家的肉养出来的!”说着,又开始犯愁,“唉,中了状元就要来京城生活,这官场上的事,我们小夫妻半点不懂,来了这些日子,只觉得京城样样都贵,我爹娘也上了年纪,总不能再问他们要钱去,愁死人了。”
有人问:“那状元郎爹娘呢?家中清贫吗?”
阿蛮低了声音说:“不在啦,阿彦很小就没了爹娘。他日子苦为人却十分正直努力,虽然一贫如洗却主动求学,十四岁那年,我爹下乡杀猪丢了一大串钱,他捡到了,追了老远送回来,自己饿了好几天却一分不昧,我爹觉得这孩子好,就将他养大,他喜欢念书,便供他念书……”
阿蛮没什么防备心,将自己与蒋彦的过往细细说来。
众人听着,突然有些感慨,这一家子都是良善人,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每个人都是厚道的好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如今鱼跃龙门也是辛苦一辈子终于有了回报。
早前对状元娘子那些“凶恶”的印象彻底没了,大家都是劳苦大众,人人都是努力生活挣一个好前途好未来,蒋彦和阿蛮这对小夫妻以及他们背后的赵屠户,就是普世观念中最典型的榜样家庭。
本分人家,一家子善良努力,共苦同难,最终获得了光明的未来。
之前大家都觉得状元郎可怜,年纪轻轻考上状元,却娶了一个不贤还凶恶的河东狮,如今听完阿蛮的话,并不觉得这个姑娘多么凶残,反而天真烂漫,心思简单,于是反过来开始为她出谋划策,提醒她一定要看好了男人,不要一家人付出这么多,却遭遇负心薄幸。
阿蛮大大咧咧,一边感谢姐姐妹妹大妈婆婆们的好心提醒,一边很是自信地说:“阿彦不会的,他最感恩重情了,绝对不会做出负心汉的事。”
坊间传闻流传得最快,今天阿蛮和一群姑娘妇女们闲聊,天还没黑,半个京城都知道了状元郎的生平,无论是状元郎从小用功品德高尚,还是岳家一家子仗义善良,亦或者状元娘子力大如牛却天真烂漫,更甚者状元郎夫妻恩爱家庭美满……总之越传越远,越传越夸张。
内城某府,近日来的消息被汇集在桌案,案边坐着一个蓄须的中年男子,沉着脸看着这些书报,待看到状元娘子“提刀砍人凶残霸道”等言论,心中一动,将这些字眼用红圈鲜明圈上,再慢慢看下去,看到今日的情报,脸色微沉,直接将手中纸张丢了开来,那画了红圈的纸张也被当成废纸,扔进炭火盆中。
而阿蛮,坐在家中看着天慢慢黑下来,直至一片漆黑,也没看到蒋彦回家的身影。
她如常拿出打火石,点燃了卧室的蜡烛,寻常女子的针线她是不会的,不识字,看不进去书,没什么打发时间的活计。心里烦躁的很,索性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剁骨刀,坐在光下磨刀。
剑客爱剑,刀客爱刀,读书人手不释卷,绣娘针线不离身……作为一个屠户,阿蛮则出行都带着使得最惯手的剁骨刀,杀鸡宰肉、防身震慑,闲着没事磨一磨,还能消磨几分时光。
她现在就在磨刀,只不过神情有几分凶神恶煞。
蒋彦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推开门喊了一声:“阿蛮。”声音没有半点出门时的快活气,反而木木的。
他也没在意阿蛮磨刀,因为早已经习惯,但还是记得关心她:“我回来晚了,你今晚吃饭了吗?”
隔壁的书生已经搬走了,这个小院只剩下他们一家,如今入夜,万籁俱寂,蹭蹭磨刀声和他的说话声显得这夜更加寂静。
阿蛮停下动作,擦着手起身,借着烛光观察他的脸色:“吃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蒋彦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叹了一口气。
阿蛮:“怎么了?”
蒋彦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坐到了桌前:“阿蛮……”
阿蛮反握住他的手,像以前一样安慰他,逗他笑:“没事啊,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呢,大不了回家卖猪肉嘛!”
这一回蒋彦却没笑,反而沉沉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虽然皇帝说还要等最后的调查结果,但是皇家既然找上了他,还现场滴血认亲确认,九成九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皇太孙了。
何况如今院外有人守着,阿蛮明天开门就能发现,他不说又有什么用……
“阿蛮,我同你说一件事。”他沉沉开口。
阿蛮点点头,面色故意万分轻松:“你说。”
“我……”蒋彦张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将今日参加琼林宴被宫人单独喊去面圣的经过细细说了起来。
“他们年前便开始调查,将我生平查得清清楚楚,又有滴血认亲两血相融,我……我好像真是那个孩子……”
阿蛮听完,起身抱住他:“他们要把你认回去吗?”
蒋彦:“若是真的,皇家血脉必然不能流落在外,我肯定会被要求回去。”
阿蛮:“他们有说对你什么安排吗?”
蒋彦摇头:“说要等礼部最后的调查结果,原本皇上想让我直接在宫中住下,我怕一夜不归你必然担忧害怕,便再三要求回来了。只是他们还是派了人跟着我来的。”
阿蛮:“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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