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暖刚放下购物袋,听到他激动的声音,走出去迎接:“只要你有需要肯定能进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出门去了,刚回来,让你久等了。”
“你出门了我才看不到药房吗?”年轻人立刻问。
宋秋暖点头,引着他走到窗边坐下:“喝点水?你的药还没吃完吧,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年轻人,正是上次和病友家属一起过来买药的癌症患者,那个得了鼻癌的青年。
青年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交握,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眼看向宋秋暖:“我……那个……那个药真的很有效。”
宋秋暖微笑回应:“所以?”
青年身体前倾了一些,语气有些急促:“您真的没有可以治愈我这个病的药吗?我想活着,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真的想活下去!”
宋秋暖定定望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长在一张消瘦的脸上,此刻迸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
“我说过,只要吃我给你的药,你还有很久可以活。”
“可还是治不好这个病不是吗?我想要一个正常的人生,而不是每天都活在倒计时里。十年,二十年,就算能再活二十年……我现在才二十七岁!”
他眼睛开始发红:“我有个喜欢的女孩,我本该向她表白了,可是准备告白的时候,身体不舒服查出了这个毛病……我爸妈这半年头发全白了,我还没好好孝顺他们,二十年后,他们年迈衰老无人赡养怎么办?我毕业刚几年,曾经设想过很多关于未来生活的事情,和心爱的人恋爱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和妻子一起照顾他,培养他,每年出门旅游一次……我甚至想过未来和妻子发生了争吵,孩子不听话叛逆,我该怎么做……但现在都没了,我的人生在倒计时,我能娶妻吗?我能有孩子吗?我怎么能呢――”
说到这,他埋下头痛哭起来。
宋秋暖劝说他:“虽然不能过这种普世的幸福生活,可是二十年,你依旧可以做很多事情啊。可以去旅游,可以陪伴父母,甚至可以试着领养一个孩子,也可能会遇到一个愿意和你共度二十年的女孩,人生都是未知数。二十年,很长的,不是两年。”
青年不停摇头,使劲抹了一把眼泪,看过来:“真的没有可以治愈我的药吗?我什么都可以付出,再多的钱都可以。”
宋秋暖温和反问:“那你觉得,生命,是多少价钱可以买来的?”
生命无价。
青年整个人一下子颓败下去,仿佛彻底丧失了生气。
一片静谧中,宋秋暖轻轻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在青年的耳中,如同纶音,又仿佛带着某种恶魔的诱惑。
“如果,用你的毕生财富去换一颗痊愈的药,你,愿意换吗?”
青年刷地抬起头。
“毕生财富,是指你得到的一切财富,除了温饱的衣食,你今天买一套房,明天房子就成了别人的;上一刻领了工资,下一刻卡里余额就成了0;走在路上捡到一块钱,弯腰捡起的下一秒,这钱就转到了我手里。”
“注定穷困的一生,和充满各种可能的二十年,你选择哪一个?”
原本惊喜满面的青年,神情渐渐呆滞。
“一……一定要所有……”
宋秋暖打断:“你本来连这个选择都没有。”
青年僵住。
从白天到华灯初上,青年一直坐在那,神色百般变换,却无法下定决心。
没有钱,他即便有了健康,那些梦想中的人生似乎还是一片泡影,但是他的病,就会彻底好了……穷困潦倒和二十年寿命,选择哪个?
青年一会儿选择二十年,一会儿选择健健康康地活着,左右摇摆,痛苦不堪。
他一度情绪崩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做这样痛苦的抉择,这明明是所有人都生来拥有的。
“为什么我连一段普通的人生都不能有!”
钱建国过来送饭的时候看到了青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了看宋秋暖的神色,什么都没问便走了。
天色越来越晚,青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如果宋秋暖要的哪怕是一半财富,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他可以加倍努力赚钱。
但她要的是全部。
这意味着,未来的人生不管他怎么努力,他永远都会是个一分没有的穷光蛋。
宋秋暖见他依旧无法决定,递过去一粒单独包装的药丸:“一千一颗,九虚丹,可以根据服用者设定的条件编织梦境,如果你怕自己的选择后悔,可以先用九虚丹看看,自己的选择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青年神色一松,定定看着宋秋暖手里的药。
“梦境……会是客观的吗?”
“会根据你的选择,按照自然规律自行运转。”
“那……我……我能要两颗吗?”
宋秋暖笑了一下,又拿出一颗:“两千。”
“谢谢……”青年彻底松了一口气,接过药,走之前再次确认,“真的有可以治愈我的药,是吗?”
宋秋暖:“代价我已经说了,不试用,不讲价,不退货。”
青年木木地点点头:“好……好的,我,我回去想想。”
宋秋暖目送他离开。
当人获得一份意外之喜后,虽然已经得到了许多,但是总会有个念头冒出来:我是不是还可以得到更多呢?别人生来就可以,为什么我不行呢?
对比是没有止境的,而贪念也是没有止境的。
宋秋暖理解青年想要获得完整人生的渴望,但越是大善,越不能轻易施舍。
如果青年生来穷苦,现在给他一个选择:减短寿命至只剩下二十年,以此换来足够的财富,你愿意换吗?
青年也许就不会那么不甘心。
健康长寿但贫穷的人生、短暂但无限可能的人生,哪一个都有弊有利,全看选择的人怎么看待。
宋秋暖很快把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她找出行李箱开始收拾回家的行李,明天陪何燕去心理咨询中心,后天就坐飞机回家。
这次过去,陆谦有事出门了,何燕单独去见了自己的心理师,宋秋暖坐在外头,拿了一本宣传册,看这家咨询中心的介绍。
不少信息都在网上看见过,有一条,第一次见到。
这家心理咨询中心和检察院、公安系统有不少合作,成立了诸如未成年人心理咨询室,老年人心理咨询室,还有一些犯罪心理的研究。宣传册上,陆谦的照片鲜明地印在前三位。
宋秋暖看了他的个人介绍,名校毕业,师从名师,擅长的领域是未成年情绪障碍、家庭教育亲子关系、情感咨询。
这次何燕出来后眼睛是红的,宋秋暖依旧没有问咨询的具体内容,陪着她走了一段路,何燕主动说:“谢谢你,秋暖,下次我自己来吧,我知道你其实是陪我过来的。”
宋秋暖举起手里的宣传册:“不全是,我的确在考察心理咨询室,瞧,今天又得到了一些信息。不过你可以独自过来,这的确是个进步。”
何燕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位心理师挺好的,和她聊完,我心里总能轻松一段时间,下次我会自己和她约时间。”
宋秋暖应好。
临走之前,何燕抱了抱宋秋暖:“过年回来,案子就要开庭了。”
宋秋暖拍拍她的背:“新年开始,一切都会变好的。”
“嗯。”何燕用力点头。
看到了无生气的人眼中渐渐有了光芒和希望,宋秋暖心里着实高兴,路过一家鸭脖店,停下脚步买了一些鸭脖鸭锁骨,又去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准备回家前放松痛快一顿。
喝着小酒,啃着鸭脖,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人流街景,这日子不要太舒服。
“杀人了……杀人了……”
“神经病……快跑……”
窗外突然乱了起来,有许多人从西边路口朝着这边跑来,神色惊惶地往前跑去。
宋秋暖放下鸭脖,站起身,跑到门口往西边看。
人群密集,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人群跑过来的时候喊着什么“报警”、“疯子杀人”、“被砍伤了”、“好像是警察”……
她还没服药出门,警笛声响了起来。
宋秋暖便继续站在门口,观望外边的动静。
警笛声出现后,人群的骚动平息了大半,不少人站得远远的,却也没离开,而是一边讨论一边围观,或举着手机拍摄,或互相交换得到的信息。
“一个女的,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跑出来了,抢了水果摊的刀。”
“我听到有人说被砍了,我都不敢回头看,拼命跑。”
“后面的人都在说血什么的,吓死了!”
“她嘴里在喊什么,听不清,可能受了什么刺激。”
“神经病怎么还放出来啊,太恐怖了!”
宋秋暖看不到事故中心具体的情况,只听到过了一会儿,警笛声远去,接着人流渐渐散去,街道又恢复了平静。
她坐回座位,打开手机搜索同城实时,很快就看到了各个角度的现场拍摄画面,很多晃动镜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个疯了一般的女人,还有人上前制止。
过了一会儿,在她不断刷新下,一个高处拍摄的视频出现了。视频里可以清晰看到一个癫狂的女人挥着一把水果刀不停往前跑,人群纷纷躲避,后面有两三个人一路跑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追她的人,这时,女人突然回头冲着路人挥舞水果刀,路人骚动中,一个男的站了出来,试图谈判。
这个男的只能看到背影,宋秋暖却觉得有点熟悉。
高处拍摄的视频人像很小,只能看到大幅度的动作,下一刻的骚动,就是站出来的男人突然出手夺刀,然后将人反手擒住了。
评论里说,就是这个见义勇为的人被刀刺伤了,他本已经安抚住女人,劝说她放下水果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突然发狂,幸好这个壮士最终依旧夺刀成功。
宋秋暖看了好几遍视频,脑子里不停搜索这个熟悉的背影到底是谁。
是哪位客人?
搜索无果,只好放弃。
下午的事故很快上了热搜,湖市街头女人发疯伤人,这是个足够引起广泛讨论的新闻,宋秋暖看了一圈,不见新信息,都是群众吃瓜,她便关了手机,把这事放到了一边,准备过段时间再看看后续,顺便看看见义勇为的壮士自己到底认不认识。
钱建国送来了今年最后一份晚餐,临走之前还特意对她说了:“新年快乐!”
宋秋暖回了一句祝福:“新年快乐,祝钱师傅新年全家健康啊。”
一句普通祝福,听到宋秋暖说出来仿佛就成了真似的,钱建国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说谢谢,把宋秋暖逗得哭笑不得。
她总觉得,在钱师傅眼里,自己真的成了什么神了。
吃了晚饭,收拾了啤酒罐,明天一早要赶飞机,宋秋暖换了睡衣准备睡觉。
“欢迎光临。”
她从躺椅上坐起来,朝门口看去,对上了一双熟人的眼睛。
“宋秋暖?”
“江检察官?”
“你怎么来/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
江墨舟看看药房,再看看宋秋暖的睡衣、毯子、躺椅,问:“你……现在在这个药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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