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妮觉得,对自己来说这个大城市就像游乐场的城堡,太奇幻又太快乐了,以至于她过完这一天都恍如在梦里。
第二天,杨慧带着林文妮去试上兴趣课。因为让林文妮选择的时候,她对于所谓的小提琴课、绘画课、舞蹈课……没有任何概念,为了让孩子在这一个月能上到充足的课程,杨慧不辞辛苦地带着她一整天奔波在各种培训机构之间,充分让她体验到所有课程。
林文妮有些发懵,但她听到杨慧说,城里的孩子,每人都至少会一样特长,她觉得自己要抓住机会学习。
最后,林文妮选择了书画课以及语数英三门课程辅导,开始了背着书包上培训班的日程。
周六周日休息,杨慧夫妻便带着林文妮去动物园、植物园等地,然后一家三口在外面吃饭。
林文妮也不是个多么爱学习的孩子,她以前在村里也是下了学就撒欢,上课一不留神就开小差,成绩好或者坏没人管,只要把弟弟妹妹带好了,爷爷婆婆就会夸她懂事。
但是城里的小孩太厉害了,她在培训班,看着同班同学,明明一样的年纪,但是他们什么都懂,光彩夺目,而自己听老师讲课一片茫然,像只丑小鸭……深深感受到了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
以前林文妮对自己的现状没什么想法,现在的她,心底有了不满现状的种子。
语文课上,老师发给他们一套阅读材料,里面有个文章,说放羊娃的梦想是放羊、生娃、再放羊。
班里的同学都在笑,林文妮却突然受到了心灵的震撼,这是她坐在村小学教室阅读时感受不到的震撼。城里的爸妈生下的孩子都在城里,她的爸妈是山里的,所以她也只能在山里。
她想要来大城市。
但她不想和爸妈一样,来大城市只是打工,然后回家生娃,把娃留在家里再出来打工,这样她不就是放羊娃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感冒了,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下班回到家,坐在床上开着电脑就睡着,而且睡得特别沉,醒来就是第二天……
第266章 被命运选中的孩子8
当林文妮坐在大家条件相同的农村教室时,她以为自己的条件比放羊娃好,放羊娃就是放羊娃而已;但是当她坐在大城市明亮的补习班里,她突然恍悟,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个放羊娃。
小小的林文妮,心底种下了永远走出大山的志向。
她开始更加认真地上补习班,遇到不懂的题,小心翼翼地求教杨妈妈;她认真学绘画,获得老师表扬的那天,她兴高采烈地捧着作品跑出来见接她的杨慧。
“杨妈妈,今天老师夸我了!”
杨慧看着第一次如此开心、抛掉拘束的文妮,心里同样升起了欢喜,抱着她看着那张很简单的涂鸦,的确很简陋,是个初学者的半成品,但是老师夸她了,让她充满了自信。
杨慧回去的路上眼睛发热,无声地落了眼泪。
为文妮,也为她自己的儿子。
林文妮的生活就是她儿子的生活,很多年前,儿子也曾这样兴高采烈地捧着作业扑进她怀里,说:“妈妈,我今天被老师夸奖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幕再也没出现了。
儿子的成绩止步不前,她焦虑地给他找各种补习班,他从接受到抗拒到不得不接受再到如今的阳奉阴违,成绩反而逐步下降。母子关系也越来越差,学校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再和父母说,做父母的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为孩子的成绩急得走路都在想怎么提高,孩子自己却仿佛毫不着急还说读书有什么用,人生毫无目标。
今天看到林文妮,她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儿子,想念之情溢上心口。
茅文睿最终反抗失败,坐在门槛上看着林文武咣咣咣地在院子里劈柴,他脚底疼,腿酸,肩背痛……全身都又累又痛,但连一个好好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茅文睿想回家,这样的日子,他宁可去上兴趣课,去培训班,反正不爱听课可以不听,他能玩游戏能睡觉,放学后,他还能买一杯奶茶喝……
他看着林文武,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有精力,背着这么重的柴下山还能劈柴劈半天不停歇。
“你不累啊。”他喊他。
林文武停下劈柴的动作,确认了一下他和谁说话,迟疑地回答:“还好……你没做惯,我习惯了。”
“这家里的柴都你一个人劈的?”
林文武憨笑:“不是,我爷爷也会劈,不过他去年摔了腰,今年我干得比较多。”
茅文睿想着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想再找出个干力气活的,竟然真的没了。
冬天,林文武热得脱掉了棉袄,额头冒汗,脸黑红黑红的,手疼了就在裤腿上搓两下,再继续。茅文睿坐在门槛上一直看,他很冷,越坐越冷,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但他似乎和节目组堵着气,就是坐在这不挪窝,不进门也不帮忙。
“捧着这个。”怀里被塞进来一个滚烫的东西,茅文睿抬头,是婆婆。
老人满脸皱纹地对他笑:“喜欢吃地瓜不?给你烤个地瓜吃?”
茅文睿想起烤地瓜的香甜,嗯了一声,把热水袋裹进了羽绒服里。
老人拍拍他的背:“莫赌气噻,进屋坐吧,屋里暖和。”
茅文睿摇头,依旧缩在原地看着林文武劈柴。
今天的天气的确比昨天冷,太阳躲起来了,气温一下子就降了,林笑把所有活都挪到了屋里,叮叮当当敲了一个下午。
她在卧室空墙上挂了几盆盆栽,自己做了几个木质的画框,把太空行走的报纸还有一些挑选出来的画报用木框夹起来挂在墙上,这样一来,原本粗糙简陋的墙面一下子多了几分文艺气息。粗糙简陋的红砖墙仿佛成了独特的设计。
最后挑了一个小玻璃瓶,灌上水,插上山上摘来的绿叶,放在书桌一角。明年开春,瓶子里还能换成桃花、杜鹃花各种鲜花。
婆婆进来看了一眼,念叨了一句:“这一盆盆的,没过几天懒得浇水,这些草都要死。”
林笑举手保证:“我一定天天收拾!”
婆婆并不怎么信,摇着头出去。
老人无法理解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住在其中的人最明白装饰前后的不同,林澄就很快乐,一开门进卧室就满脸开心。
而最大的改变是,他甚至第一次睡觉前主动把衣服叠好整齐放在一边,这才滚进被窝去看床头的画报。
离过年越来越近,林笑收拾完卧室,又以大扫除为由,开始收拾正屋、院子,当她全部收拾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许久不上门的林晓琴过来找她:“你最近在做什么?村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林笑指指家里:“帮我婆婆大扫除呢,好久没出门了,你呢,你去哪了?”
林晓琴看了几眼,的确干净爽利了不少,点点头,跳过这件事:“我去外婆家了,但是想到村里拍电视,就待不住,还是回来了!”
她拉着林笑问个不停:“那个城里娃怎么样了?他每天都在做什么?真的和文妮一样每天带妮妮?”
林笑摇头失笑:“你觉得可能吗?这几天怎么样不知道,上次我看到他一个人上山逛呢,肯定没干活。”
林晓琴想想也是:“城里孩子都可宝贝了,肯定不会干村里的活。”
她拉着林笑往外走:“走,你陪我去看看,看看他们怎么拍电视,我一个人去有点害怕。”
林笑无法,只好和婆婆说了一声,跟着她出门了,一直在边上玩的林澄,也不知道头上是不是有天线,呲溜一下就跟了上来。
但是她们去得不巧,林文妮家并没有茅文睿的身影,工作人员也一个都无。
林晓琴喊了带弟弟妹妹玩的林文武:“文武哥,你们家的客人呢?”
林文武一把扶住跌倒的妮妮,脸皱起来:“吵架了,又跑出去了。”
林晓琴听说他不在,直接推门进去,问:“和谁吵架,为什么吵架啊?这几天住在一起,你觉得城里的客人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文武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他对茅文睿的印象显然并不好:“和节目组的大人吵,他要手机,那些人不肯给,吵了好几天了。”
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看着弟弟带着妹妹挖石头玩也不理会,拔了一根发黄的草杆在手里绕着,嘴里嘀咕:“什么好的都给他,什么活都不干……文妮在城里肯定很舒服吧,我们都快被折腾死了……”
林笑看着林文武一脸怨念,倒也理解,看着林澄加入到两个孩子之中,说:“文武哥这几天又要干活又要管小孩,很累吧。再过几天,三伯他们回来了,你就可以出去玩了。”一般过年前几天,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就会回家,这几天,村里已经有人回来了。
说到这,林文武脸上终于有了喜色:“对!我爸说,今年他给我买了新的羽绒服!特别暖和!比我之前那件还好。”
林晓琴也跟着喜气洋洋:“我爸明天就回来了,他答应今年给我买一只小熊!”说着,看向林笑,“到时候你来我家看啊!”
林笑笑着说好。
正在一边玩的八岁的林家二弟听到了,立刻跑过来说:“我爸爸给我买了新书包!还有会变形的铅笔盒,超级好看!”
林晓琴笑话他:“你都没看到过,你怎么知道好看?”
林家二弟顿时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被认可,不高兴了:“我就知道,比你们的都好看!”
林晓琴也是个幼稚的小姑娘,顿时和林家二弟吵了起来。
林文武早就习惯了弟弟妹妹的争吵,只是烦躁地皱眉,林笑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小孩跟斗鸡似的,十分无奈,还没劝说,就觉得裤腿被拉了几下。
林澄仰着头看着她,问:“姐姐,我们爸爸妈妈会回来吗?他们买什么回来?”
林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有点心酸,她抬头看了一眼争吵的两人,压下心口的闷酸感,低下头时,脸上已是一片轻松自然的笑。
“我们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他们不在这个世界了。”
林澄茫然地看着她。
小孩能感知大人的情绪,大人情绪紧张、难过、愤怒,他的情绪也会跟着被调动起来,并将这个情绪标记在这件事上,但如果大人轻松不以为意,他也会以为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林笑牵着他往外走,离开了嘈杂的争吵声,沿着乡村的土路往前走,想挑一个合适的地方和他说说父母的事。
但腊月年前,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路上随时能遇见熟悉的长辈、小孩,她也不想回家勾起婆婆的哀思,便牵着林澄一路走到了村口的溪边。
一路走到这,林澄早就忘记刚才的问题了,溪边风大,他缩着脖子往林笑怀里蹭,但又想去溪边玩。
林笑从不带他来溪边,怕出事,所以林澄很少来这,但这溪边有一片芦苇,冬日是最好看的时候,轻盈柔软的芦苇在冬风中起伏,伴着潺潺的流水,暖阳融融,如一幅唯美画卷。
林澄忍不住想走得再近点。
林笑带着他走到了一个避风处,找了一块比较高的大石头坐下,将他拉到自己两腿间抱着,问:“澄澄过年想要什么礼物?”
林澄回头看向她:“爸爸妈妈不是不回来了吗?”
林笑帮他顺头发,问他:“澄澄还记得爸爸妈妈吗?”
林澄自然摇头,疑惑地问:“为什么他们爸爸妈妈会回来,我们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
这个问题,他每年都会问,但年纪增长,他似乎每年都会忘记。
林笑温声说:“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是去大城市打工了,过年了,赚钱了,就回来看他们了。我们的爸爸妈妈在打工的时候去世了,再也回不来了。”
林澄:“去世?”
林笑:“就是死了,像村里的太爷爷一样,死了,葬在土里了。”
林澄恍悟,双手举在胸前:“要拜拜?”
“对,每年我们都会去拜拜。”
林澄表情落寞下来,看着对面的波光粼粼的溪水不出声了。
林笑侧头去看他,点点他的脸颊:“你在想什么?”
林澄摇头。
林笑抱住他:“澄澄还有姐姐,还有婆婆呢。”
林澄像个大人一样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有点难过。”
“为什么难过,可以告诉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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