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学堂后,夏花夜以继日地学,她比班里其他人要大好几岁,为了最大程度弥补自己在年龄上的劣势,她总是一块馒头啃一天,眼睛从不离课本。
她的视力比吴玫还要差劲了,但奶奶从箱子里翻出了两个镜片。
她戴上后看世界好清晰。
夏花像是有了后盾,学习的架势开始不要命。
半年后镜片就不管用了,她偷偷瞧奶奶,被奶奶戳着眉心笑:“这是我儿媳几年前带回来的,她忘带走了,家里没有第二副,更清楚的要靠你自己买喽。”
夏花讪讪地低下头,也开始笑自己。
足足两年,现在的她已经是班里学习最好的人了,老师说她会有大出息,是全村的希望,后来恰逢国家恢复高考,她也没有辜负老师与奶奶的期许,成为全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夏花的身份信息是奶奶的亲孙女。
村子摆了宴席,家家户户的小孩来牵夏花的手,想要蹭蹭她的福气,奶奶高兴地喝了小半杯白酒。
夏花进的是全国有名的师范大学,入学后她拒绝了奶奶的生活费,开始做家教赚钱,她每月省吃俭用,把大半的钱邮给奶奶,还给自己买了个眼镜。
大城市真好啊。
夏花奔波在各种活动现场,她结交了很多厉害的人,但夏花从没被繁华迷了眼。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来自何方,知道自己身后站了全村的亡魂,山洞里发生的故事夜夜在她梦里上演,她为自己的人生刻下了格外明晰的定义——
她不是来这世上享福的。
她必须要做出大事业,才对得起那死去的上千人。
因为有这么多人为她而死,所以她一定要拯救这么多人才可以,只能多不能少。
她努力得太拼命,奶奶不止一次劝她慢一些。
“你慢一些啊夏花。”
奶奶心疼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你才刚过二十岁怎么就有这么多白发了。”
“你不用这么努力啊。”
夏花不知道如何去说,最后她用讲故事的方式给奶奶讲了桃源村的故事。
她本以为奶奶会说她做了场梦。
但奶奶的表情很严肃。
“你错了夏花,”奶奶说,“他们绝对不想你戴着负罪感走过一生。”
“他们只是想救你啊。”
夏花微愣,而后轻巧摆手:“奶奶,那不是我的故事啊,你怎么看起来要哭了。”
奶奶抓着她的手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手心。
夏花在学校认识了很多有趣的同龄女生,有出自偏僻乡野的数学天才,这让她想起徐行,有父母位居高位的傲慢女生,这让她想起云明月,不过她觉得云明月的表情还要更高傲些,总是拿鼻孔看人。
还有热情开朗的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她家里是开工厂的,每天跟个散财童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把各种稀奇零嘴送给同学。
以及更多的,许许多多和她一样出身大山,但奋发前行走出自己人生的女孩。
她们有抱负有理想,总是聚在一起畅谈未来。
夏花做家教做得很成功,第一家主人把她推荐给第二家,第二家的女儿考上大学后,第二家又把她推荐到第三家,第三家的主人是个很好的人,她见夏花出身干净,学历好性格也好,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引导她,夏花在那家女主人的担保下,毕业后去基层干了几年,回到城市直接进入城镇的政府核心部门,而后一步步往上走。
她这一路遇到很多坎坷也遇到许多贵人。
她善于用人,总能发现别人人格中的闪光点,她也资助了很多孩子,有的孩子考入高校成为国内著名教授,有的孩子一生致力于科研为国家效力,有的孩子成为海内外闻名的企业家,她被赠予许多的财富,但全部都捐了出去。
在她的倡导和牵线下,上百所女校在贫苦山区建立,全寄宿不收费,无数女孩由此摆脱了命运。
她帮助的人早就超过了千人。
但夏花并不满足。
因为她鄙弃最真实的自己。
桃源村的一切数年如一日在她脑海里上演,她在午夜梦回时也会想——要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
要是出来的不是她就好了,要是她童年真的悲惨就好了,要是她不欠任何人就好了。
那她的人生就能稍微喘会儿气。
夏花在六十六岁大寿那天去世。
死因是积劳成疾。
她死的时候身边全是她资助过的孩子,他们不远万里奔到她的身边,他们呼喊着她的名字,恳求她不要走,说她是英雄,太伟大,推着所有人走出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夏花终生没有伴侣没有孩子,和她住在一起的只有一个奶奶,后来奶奶去世,她在家中供养着奶奶的牌位,如同奶奶从未去世般,每日为她准备三餐。
夏花死后她的名字被中央报刊刊登在版头,举国都在传颂她的事迹。
她本以为她的人生画上圆满句号,但其实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在死后。
*
当能量场的谜题被通关者破解时,这个能量场就会消失。
浊气散尽,背后灵也会回忆起她生前的经历。
十六岁的高马尾女孩当着所有人迅速衰老。
她的头发变得苍白,眼角蔓延开皱纹,身体也微微佝偻。
她并不为自己要消散而难过,眼里满是释怀。
她说:“我曾经叫周夏花,后来随了奶奶姓,叫阮夏花。”
双胞胎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惊愕。
最后,沈欢欢的眼里流露出原来如此的意思。
她试探叫了句:“您还记得沈东岸吗?”
听到这个名字,周夏花愣了愣。
最后笑着点头。
“我记得我资助过的每个孩子的名字。”
沈欢欢轻声道:“那是我和笑笑的爸爸。”
沈东岸作为华国最有名的建筑师之一,出自偏远山区,因先天白化病被遗弃于福利院外,周夏花曾亲自来到该福利院,选择不甘于命运的孩子资助。
后来沈东岸资产无数,国难当头捐出半数家产,一生致力于兴建乡间小学,接过的是周夏花的殷切盼望。
听到沈欢欢的话,周夏花似乎有些许怀念,但这种怀念很快被悲伤取代。
她环视了一圈濒临崩塌的能量场,视线落在那些草棚上。
草棚里是人头鸡羊,是发出哞哞叫的人,他们已经全部死亡。
这个能量场里死过二十多个人。
二十多个家庭因她痛苦。
蓝霖垂下眸,什么都没说。
薄荷糖和张渡也什么都没说。
宜良死在这里,他们无法为死者原谅。
“我一生都只想救人。”周夏花说。
但这就是能量场的可恶,抹掉记忆,放大所有欲望,把善意淹没。
“我会烟消云散吗?”
“就是那种下辈子都没有的烟消云散?”
能量场倾灭前,周夏花问几人。
沈欢欢迟疑片刻,轻点了下头。
但想象中的崩溃绝望并没有出现。
周夏花反而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太好了。”
周夏花说:“我要去找他们了。”
“我等这一天真的太久太久了。”
第95章 世界观
消散对夏花而言是解脱。
但她解脱后,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因她而生的故事在上演。
比如王叔。
离开能量场后,他随众人离开城郊草丛,前脚他还热情地邀请众人去他家里吃饭, 后脚他便看到了抱着他与女儿黑白相片的憔悴女人。
那是他的妻子。
除他妻子外, 江城的城郊外围了一圈的人,他们拉着横幅希望江城警方可以对失踪案给出合理解释。
见到王叔,憔悴女人手里的照片掉到地上。
庄奶奶的孙女喜极而泣飞奔而来。
一大群人围上前,他们不停询问两人这几天去了哪里, 遇到了什么, 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王叔望着女儿的照片面色苍白, 最后还是庄奶奶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和小王这些天一直是晕着的,被蒙着眼, 今晚忽然被扔到了草丛, 是这些小警察把我们叫起来的。”
于是大家一窝蜂地闯过警戒线,跑向后方草丛。
但他们熟悉的人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是因为能量场消失而被抛出的,摞成小山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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