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轻和澄碧没有在京城久留,不久之后便动身返回了曈曚山。寒儿与亢千帆也随着甄不移安排的人手,往白道会去了,一路边行边游玩。亢应哲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同两个孩子一齐上路,甄不移则留于王府之内。
危漠崖其实早已收到锻剑谷的回帖,对方已经答应下了会面洽谈一事,不过他觉得楼里尚有客人,孩子们终日叽叽喳喳,他和甄不移都有些分身乏术,更别提身怀六甲的云淡,于是便一直拖到了寒儿离家之后,才又向锻剑谷正式发了邀请。
锻剑谷谷主断然不会撇下阵地,终日在江湖各处混迹游荡。但风月楼这一约,涉及到陈年往事和兵器制造这种帮派秘密,他们便派了个资历深厚的大长老前来赴约,也算是隆重其事了。那锻剑谷长老携了几个弟子前来,却没有大肆声张,低调得很。风月楼非白道会成员,照常理来说,江湖正派本不会赏脸下榻到对方的地盘,多数会另选地址会面,以防有诈,更可况锻剑谷与风月楼关系素来称不上密切,栽在风月楼手上的锻剑谷中人也是数目不少,但这一次,锻剑谷长老却很是和蔼地亲自登门拜访,而且一进风月楼,便捧出了一套制作精良的孩童抓周玩具,小刀小剑精致得可爱。危漠崖见了都暗自吃惊,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听说云淡又有孕了的,明明这一次他都不敢声张。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备齐贺礼,礼数周全地来到家门口了,危漠崖也只能收起戒心,起码明面上是以诚相待的。
“从锻剑谷到京城来,路途遥远,恐怕长老很是奔波劳累了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放心吩咐府里的下人。”危漠崖瞅了瞅锻剑谷长老的满头银丝,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挑眉。
“危楼主真是客气,”锻剑谷长老收起手杖,摇了摇头,“风月楼此番确是盛情难却,老夫也是奉了谷主之令前来赴约,并非入京游玩享乐来的。危楼主在帖子中所谈及之事,实在是叫谷主看了以后寝食难安啊……”
危漠崖眼眸微眯,笑道:“寝食难安?这般夸张吗?奉旨替先皇锻剑,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之事,贵谷谷主何故烦忧至此?莫非……内中仍有本楼主不知道的隐情?”
锻剑谷长老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之意,倒也不恼,轻叹了口气,答道:“危楼主仍是这般爱开玩笑。谷主并非担忧此剑成因,毕竟此事即便流传开去,能替先皇锻剑,乃我锻剑谷之大荣幸,传出去只会为我谷招牌镀金而不会蒙灰,我们又怎么会因此烦忧呢?”
“那是为了什么?”危漠崖问道
“谷主担忧的,乃是当今圣上。”锻剑谷谷主淡淡扫了危漠崖一眼,眼神中满是警惕。
危漠崖登时便明白了,轻笑了笑,忙道:“长老放心,本楼主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给锻剑谷下的帖子,既是只以我风月楼的名义,那我们所谈之事,便只会有我风月楼知道。当然,贵谷既属于白道会一员,甄不移那家伙日后若是问起来,我也还是得对他坦白的,但那几个王爷那一边,本楼主保证,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危楼主果然快人快语,老夫敬佩。”锻剑谷长老略点了点头,定了定神,缓缓开始解释,“当年锻造迟夕剑的起因,确实是先皇开了金口。我锻剑谷百年根基深厚,虽不少巧夺天工的技艺已随光阴似箭而逐渐流失,但在先皇在世之时的工艺,以谷内最顶级匠师之力打造出来的兵器,绝对是举世无双的绝世神器。老夫敢以人头担保,即便是如今已经数十载的磨砺,若能断剑,剑身封存的手谕绝对仍是保存完好。”
“长老的意思是,手谕一事,已是确认无误了?”危漠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锻剑谷长老点了点头,道:“谷主已对老夫亲口确认,先皇确实有一道手谕,在当时封存进了剑内。”
“那敢问长老或是谷主,是否知道那道手谕的内容?”危漠崖双眼直迸精光。
锻剑谷长老长叹一口气,答道:“先皇深谋远虑,怎么可能会让世人知晓手谕内容?当年打造迟夕剑的工匠倒是有幸目睹,但他们在当时便已是垂垂老矣的熟手高人,年纪比当时的先皇还要大,早就驾鹤仙去了。”
这倒与危漠崖预料的情况差不了多少。危漠崖内心不由得冷笑,怪不得那群王爷这么放心不下,这手谕还当真是一颗无人知晓的毒果子,半点不在掌控之内。
“不过有一事,老夫倒是觉得奇怪得很,”那锻剑谷长老忽然发问,“以危楼主的身手与谋略,这迟夕剑,怎么可能会从危楼主手中脱手而出了呢?”
危漠崖忍不住笑了一声,答道:“恐怕长老你这话是憋了大半天了吧?也罢,告诉你也无妨,这剑确实是本楼主有意扔出去的。先且不提先皇手谕一事多么诱人,此事多年来只属传闻,而且是只在贵谷与风月楼中的传闻,不将剑扔出去探这一探,如何能试出真假?若是本楼主好好地提着剑去问你锻剑谷,恐怕你们不会坦白吧?如今是此剑流落江湖,不管被谁捡了,对我们而言都是极大的损失,所以你们谷主才这么好说话吧。”
那锻剑谷长老无言以对。
“其次,这剑是我生父遗物,锻剑谷也是知道的。而我生父曾有一师门同袍,多年来销声匿迹,若能趁此将他引出来,不也是一桩妙事?”危漠崖口气轻巧,话说得胜券在握。
“危楼主的打算,锻剑谷其实无意揣测,也不该揣测,只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要问小王爷那边,”危漠崖很是爽快地打断了长老,“放心好了,既然那些工匠都不在了,那此事以后与你锻剑谷就再无关系。小王爷那边,本楼主替你们担着。不过他日若是将剑寻回,锻剑取物之事,势必仍需要贵谷相助的。”
那长老正打算道谢,管家清儿入了这会客厅,轻声道:“主子,云少侠那一边唤你过去呢。”
一听见云淡找他,危漠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一溜烟就往卧房冲。
“怎么了?作动了吗?”危漠崖急急忙忙冲回房间,只见云淡斜斜地靠在床头,丫鬟在一旁扶着人,额上蒙着一层细汗,但脸色尚好。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云淡抬头却是难得地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无事,方才动得有些厉害了,吓到了小姑娘家家,以为是要生了而已。”说话间,云淡虽一手撑着后腰,但仍是腾出另一只手抚了抚危漠崖的手臂,似是怕他着急了。
危漠崖这才松了口气,挥挥手让那丫鬟先出去了,又伸长双臂将云淡半抱着,让他舒适地靠在软枕上,轻声道:“无事便好。上次三王妃过来的时候同我讲,双胎通常会早产些许,现在也差不多有七八个月了,多留心些总是好的,那姑娘做得不错。”
云淡牵着他的手掌,覆上高耸孕腹,问道:“外头不是还招待着锻剑谷的人吗?怎么这就跑进来了?”
“还不是听见你找我,”危漠崖笑着替他揉了揉肚子,“生寒儿之前,你一个人偷溜出去了,还把我给打晕了,我都记着呢。”
云淡愣了愣。以往不愉快之事,两人皆默契地极少提起,现在危漠崖忽然这么说,云淡还以为他是以前的气还没消,直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危漠崖打断:“你私自跑出去,我都没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今次无论如何,也要好好陪在你身边了。”
云淡眼中笑意更甚,却是面色柔和地轻轻叹了口气。二人坦白心迹虽也已有多年,但他还是不习惯危漠崖待他这般如珠如宝,日日甜言蜜语。云淡定了定心神,又问道:“那锻剑谷的人怎么说?”
危漠崖不免翻了个白眼,知道不把要事先交代清楚,这人是怎么也安不下心了,便只得缓缓答道:“手谕是真的。他们也只是怕天家猜忌,惹祸上身。”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云淡又问道。
“一字记之曰,”危漠崖眯了眯眼,神色间霎时已无方才的柔情似水,全是运筹帷幄的算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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