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以剑作拐,踉踉跄跄着撑到了曈曚山半山腰,身上早已多处挂彩,全身真气聚集着只护住腹中胎儿。
曈曚山虽不及风月楼财势两全,但好歹也是入了白道会议事厅的百年大派,选址崎岖,易守难攻,陷阱遍布。云淡凭一己之力,从踏上进山之路开始,破了好几个埋伏的箭阵,顶着一身伤痕穿过瘴气缭绕的丛林,行至半山,已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有男子私闯进山还挺进半山腰,曈曚山自然是派下不少弟子前来视察。几个粉紫色衣裳的姑娘冲过来,举着刀剑将云淡团团围住。
云淡只淡淡扫她们一眼,道:“让你们掌门出来!”
众弟子们面面相觑,皆不识得此人,又听他语气张狂,便都攻上前出起招来。
云淡一手护着腹底,另一手反舞手中迟夕剑几圈,解决几个小角色,不在话下。
那几个弟子被他的剑气击倒,只能眼瞅着他继续向山顶行进。一名弟子趁机拉扯出求救信号,放向空中。云淡对此视若无睹,只是继续一瘸一拐着向上走着。
大批人马跟随信号迅速赶到,簇拥着澄碧与云风轻二人在其中。云风轻仍是纱巾遮颜,看不清神色。
“云淡……?你想要做什么?”澄碧见他浑身是血,杀气逼人,一副骇人模样,心里不免一惊。
云淡不看她,眼神只直直望着她身旁的云风轻,眼内波澜不惊,轻声道:“在下风月楼云淡,替主子铲除仇家,乃分内之事。风月楼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杀韩百厚后人,其余人等,勿挡黄泉路!”云淡手腕微转,迟夕剑的剑尖正正朝着云风轻而去。曈曚山众弟子一见掌门受胁,训练有素的飞箭霎时便铺天盖地朝着云淡而去。
“且慢!”那云风轻听他分明话里有话,连忙开口阻止,但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淡几个翻身扫掉大部分箭枝,腾身飞来。迟夕剑华而不实地狂乱舞着,旁人虽看着眼花,但云风轻知道,迟夕剑根本意不在她。她身边的澄碧护主心切,将云风轻撞到一边,一掌朝云淡毫无防备的心口攻去。云淡被她击中那一刻,却是浑身泄了力,眼光仍是瞅着被撞到一旁的云风轻,似是在交待些什么。
云风轻看着他被澄碧打飞,像惊弓之鸟般,放弃了求生与飞行,任由自己向后倒去,最后还奋力护住了腹部,迟夕剑仍紧紧握在手中。
倒地的那一瞬间,云淡忽然有一个想法,如果可以亲眼看看这个孩子,那就好了。
如果,如果能再见主子一面,那也不错。
到死,他仍是主子的人,主子应该会满意的。
他不带怨恨地阖上眼,最后听见的似乎是姐姐在喊叫些什么。
最后想到的,是希望肚子里这个孩子,如果活下来了,让他姓蒋吧。
再睁眼时,却见身旁站着的是那澄碧。云淡愣了一愣,发现自己还活在世上,一时间五味杂陈,心里很是失望。
澄碧半是后悔半是怨恨地守在他身侧,见他醒了,开口时声线已然破碎:“掌门为了救你,和你腹中胎儿……已将全身功力过渡于你,以换你父子二人平安了。”
云淡心头剧痛,尝试着动了动,果然感受到经脉中流淌着涌动的真气。
澄碧转身哭着出去了。
云风轻三日后才来探望云淡。
云淡此时方能从床上坐起,腹中孩儿一切安好,只他自身受的皮肉伤和内伤仍在缓慢待愈。
“为什么要救我?”云淡不解地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送死?”云风轻此时面纱已除,失了内力,只一副文弱闺中姑娘模样。
“我本只奢求你救下这个孩子。”
“你本有实力真的杀了我!可你没有!”云风轻不禁哭喊着大声道,“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对不起,姐姐……”云淡见她难过至此,心里不免也跟着凄苦,却无言以对。眼见奇迹重逢的唯一血亲,如今因为自己而失了一身武功,由一派掌门变得如同常人般,落魄着在自己面前,云淡内心内疚至极。他知道云风轻身上的韩家家传内功能救一人,但他未料到,她宁愿舍弃一同修炼多年的曈曚山武功,也要把自己也救起来。
云风轻转身擦净泪水,问道:“这么做,是你自己的打算吗?”
“是。”
“你当真是至死都要做危漠崖的人?”
“是。”
“你知道你这是独闯龙潭吗?你知道你来了也不会成功,只有死路一条?”
“是。”
“你想着让我救下这个孩子,便可以借此与危漠崖谈判了?”
“是。”
“你来了就没打算能回去是不是?”
“是。”
云风轻见他答得心安理得,毫无顾虑,只觉悲从中来,无奈又问道:“你爱他,是不是?”
“……是。”云淡睫毛微颤,语气与神色仍是如巨石沉在湖底,波澜不惊。
那韩家内功只救一人,若是能以此护住孩子,即便是早产剖腹,也能保他一命。韩家内功既已悉数用在孩子身上,云风轻大可舍去韩百厚后人身份,只照旧当她的曈曚山掌门。危漠崖虎毒也不会食子,而曈曚山救了风月楼少楼主一命,亦可藉此在危漠崖手中讨饶。他云淡既能以危漠崖侍卫的身份去出手,又能以韩百厚后人的身份死去,两相得益,只要危漠崖愿意承认,他的死便可以平息一切。
而如今,他还活着,而孩子也好好地待在腹中,只有姐姐为了救他们父子二人,武功尽失。
云淡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他终究会找来的。”指的自是危漠崖。
“来便来吧,我认输了,”云风轻无奈道,“曈曚山可以换一个掌门,我不能换一个弟弟。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情义的。”
云淡缓缓揉了揉孕腹,道:“姐姐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是主子的人,此事由我去了结。”
云风轻情难自已,倾身握住云淡的手掌,悲切道:“云淡,你不能死!”
“我能死,”云淡回望向她,“主子要的从来就不是将何人致死,而是要犯下过错之人付出代价。同样地,他从来都不在乎我是谁,只在乎我是谁的。所以,由我去吧。”
云风轻无言以对。云淡目光忽然转向一旁,深眸中隐隐若现一个张狂妖娆的身影,他低声道:“反正,我爱他。大概也只有我爱他,只有我爱的是他了。”
危漠崖安排好了,风月楼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云淡的消息,但整整两个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整个江湖风平浪静得连甄不移也觉得有可疑,似乎有人刻意而为之。危漠崖不害怕消息繁杂缭乱,只是现在全然没有一丝动静。风月楼内所有收集消息的精锐人马都已出动,所有眼线都似繁复的蛛丝般蜿蜒伸出,一触即发,但就是毫无回响。
云淡在躲着自己,危漠崖知道的。他只是不相信,原来自己对云淡的了解程度是那么的浅,以至于在他消失后,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以马上去寻的地方。
离了我,他还能去哪里?
危漠崖内心焦灼,但又不断得到甄不移那边的安慰,说他们相信云淡绝不会做出有损风月楼利益之事来。危漠崖又何尝不知道云淡的一片忠心,只是,究竟对方是何人,会让他紧张得独自带着腹中的孩子偷溜走,还对自己出手?此事与云淡自身有关,这是呼之欲出的了。多年来,老头子几番指责云淡以被俘死士身份成为侍卫,根本就是背信弃义的江湖败德渣滓,他都仍然纹丝不动地立于自己身后,但未得指令便只身贸然去处理此事,这样的行为,云淡是第一次作出。连他一直认为最为沉静,最为可靠的人都沉不住气了,危漠崖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在担忧云淡,担忧孩子,还是担忧他的未报之仇。
更让他心里阴霾骤起的是,云淡竟然认为他会需要这样子不顾一切的复仇。若不是危及性命,为什么要躲起来?无论是危及云淡的性命,抑或是危及他危漠崖的性命,在云淡眼中,复仇于他而言,是这么重要的吗?
可思虑至此,危漠崖又不得不扪心自问,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反复多次,长夜漫漫,无言自省,却毫无结果。
危漠崖知道自己已情根深种,但心里却又仍有一丝顾虑,难道云淡这次真的是叛了他?云淡说谎了?他瞒了自己些什么?若云淡不再是那个寸步不敢离开自己,半句话不敢反驳,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人,他还会爱云淡吗?就算会,那样的云淡,会留在自己身边吗?
危漠崖暗自承认,他怕了。
眼看着风月楼百业渐衰,清儿也日日瞧见危漠崖焦躁愈加,心里更是担心那身怀六甲,沉默寡言的灰发男子。
“楼主,其实云淡离开那一天之前,曾经有曈曚山的人来找过他。”清儿终究仍是坦白道。
危漠崖停下正在研墨的手,垂眸看了眼墨砚。
以往都是云淡替他研墨的。
曈曚山的婆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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