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致漫天, 雪肤花貌,又生得娇艳堪怜,梨花带雨。
如此美人, 当真绝色。
两人对视良久,一阵冷风吹拂而过时, 谢思景头皮发麻, 回神过来,方觉眼神太过直白唐突。
他略略低头颔首, 对远处的姑娘笑了笑。
只是他的笑意看似温和歉然,却未及眼底, 那双浅褐色眼瞳表面上泛着温润的光, 底下却暗流涌动。
谢思景生于皇室长于皇室,在朝多年长袖善舞, 最能体察人心, 再联系近期宣王谢珏所做之事, 因周国公主而闹出的风雨, 他略一思忖, 便不难猜出方才那姑娘为何用那种依依恳求的目光看他。
谢思景自然知道, 周国岁安公主乃是周国送往陈国和亲的公主,为了与陈国献好, 与陈国联盟求取陈国兵马, 进而进攻他们郢国。
周郢两国乃是死敌。
先前谢珏秘密前往周国为的便是这一事, 他与这位周国公主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谢思景不知,但陈国大殿之上, 这位周国公主自裁谢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他亦是听闻, 他那心狠手辣的皇弟为了阻止周陈两国联盟, 竟是从这位娇弱懵懂的公主下了手。
不知他如何哄骗了那位公主得了她的清白, 又在大殿之上言她失贞,借此攻讦周国,陈国为了从中得取更大利益,自然会借此停止联盟一事,索要周国国土,让付出更大代价。
陈国不借兵马,周陈两国联盟中止,郢国之危自然可解。
甚至……那周国战将萧淮安在将要攻下青州时忽然原地休整,又命大军后退三十里,想来也是宣王利用那位公主逼迫萧淮安所致。
这计,确实漂亮。
因着这件事,如今他那兄弟甚得他们父皇信任宠爱,大权重新在握,甚至之前被褫夺的兵权亦会重新在手。
但也害惨了这位公主。
利用之后还要将这公主困在身边,着实无耻了些。
谢思景翩翩而立,在风里遥望岁安良久,看着少女腮凝新荔旁未消的泪,又想起别人所言这位公主在殿上自裁一事,不禁感慨,看上去那般娇怜柔弱的女子,看上去不谙世事青涩天真的公主,竟也会有如此勇气。
而如今她虽眼泪汪汪,白皙小脸上似还挂着泪,在清晨日光下透着层剔透水光,看去着实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但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期望相助的恳求,在纯澈天真的掩映之下看到了一丝冷锐。
谢思景目光一沉,随即眼底的笑更深了。
或许,他们各取所需,她可以成为他的一柄利剑。
一柄能要了谢珏命的利剑。
在车帘落下时,谢思景同侍从交代了几句话后,转身进了宫门。
衣袂飘飘间,男人光风霁月,看去仍是端正清和,如玉温润,那神色浅褐色瞳孔似是深林中一汪湖泊,深邃沉静,不起半点涟漪,但他拢在衣袖里的手却在微微发着颤。
心里被落花搅乱的春水亦是久久未平。
——
金銮殿中,皇帝谢章明端坐龙椅,抬手捏了捏太阳穴,脸上阴影深重。
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众大臣皆屏住呼吸,喘气都不敢大声,只垂首间各自对视,目光皆落在殿内的宣王谢珏身上。
但谢珏低垂眼睑一身冷寒之气,殿外日光落在他身,却显得他皮肤更白更冷,身上寒气是愈发重了。
更何况他此刻拧着剑眉,脸色相当沉郁,眉目间的燥意和戾气简直呼之欲出,甚至隐约可见其身上的杀伐气。
迫人深重。
大臣的视线落在谢珏身上,还未停留便很快收回,生怕惹到这位爷。
谢思景悠悠看了眼,他眸光略暗,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那周国公主,当真是他死穴。
“又进犯边关,这周国当真是狼子野心!”
殿内死寂无声,皇帝谢章明看完上报的奏折后,啪的一声合上,将奏折扔在案桌,话里是掩盖不住的怒意。
一时群臣战战兢兢,冷汗涔涔落下时,只低头缄默。
这派谁领兵对抗一事很是明显,郢国有能力对抗周国的,也只有那么一人。
众人心知肚明。
谢章明双手搭在膝上,发白的头发散了几缕下来,虽他身形健壮,但脸上俱是掩饰不住的疲态。
内忧外患令这位皇帝心力交瘁,他瞧了眼殿下立着的谢珏,搭在膝上的手握紧,说道:“萧淮安虽被关牢狱,但周国亦有其他能派之人,眼下周国未借到陈国兵马,联盟一事尚不明确,不足为惧。”
皇帝谢章明停顿了下,殿内仍是一片死寂,无人请缨。
谢珏亦没有。
郢国经济丰裕军事却不强,文臣多武将少,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的将军更少,而谢珏便是郢国唯一能率兵与周国对抗的将军。
先前皇帝谢章明听信谗言褫夺了谢珏兵权,换了将领,结果郢国节节败退,失了好几座城池。
青州缺口都将被打开长驱直入之际,谢章明想起了那个被他视为孽障邪祟的儿子,命令他处理郢国之困。
若他当真能解了郢国当下困局,谢章明便会考虑将储君之位传与他。
没想到……
许久,谢章明见谢珏未曾出声请缨,便轻咳了声:“眼下需一人领兵出战,可有人自愿请缨?”
殿下站着的几个武将互相望了眼,余光暼向谢珏那处后,又垂首立着。
武将皆是谢珏手下的人,谢珏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动。
皇帝脸色一黑,手握成拳,复又朝谢珏问:“宣王,你可愿带兵出战?”
皇帝的声音响彻金銮殿,谢珏沉在欲望里的眼眸霎时清明,那方才一直在他眼前晃着的少女带泪的娇怜模样也一瞬消失。
谢珏恍惚回神,淡一掀眼看向金銮殿上之人时,那双漆黑的眼瞳里似是闪过一簇烈火。
里面带着强烈的恨和狠。
但很快又沉寂消失,谁都没有看到。
谢珏勾唇笑了笑,桃花眼尾扬起,出列行礼回:“身为郢国皇子,儿臣自是愿意带兵出战,但若有监察官在旁指手画脚,将士不知该听命于谁,关键之处便会贻误战机……”
谢珏略一停顿,后敛笑道:
“儿臣要绝对的指挥权。”
此话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他这话的意思已很是明显了。
若要他谢珏出战抵御外敌,他要全部的兵权。
谢珏这话听上去合情合理,言之凿凿,但皇帝谢章明生性多疑,此要求无疑在试探皇帝对他这个儿子的底线,试探储君之位。
表面看上去的确如此,但谢珏低垂着眼,在长睫的掩映下,那深邃眼底沉如寒渊,里面充斥着的全是野心和欲望。
他试探的是时机。
金銮殿中阒然无声,皇帝似在沉默思虑之际,谢思景站了出来。
“此事……”
“就如宣王所言。”然谢思景的话还未说完,皇帝便大手一挥允了此事,高声道:
“此战定要大获全胜,重伤敌军,永保边关太平!”
朝臣纷纷附和,谢珏行礼称是,抬眸暼到朝他看来的成王谢思景后,微抬下颚偏头拧笑。
嚣张至极。
他根本未把他放在眼里。
谢思景淡淡一笑,负在背后的手骤然握紧。
——
朝会结束后,谢珏被皇帝叫住商量出征一事,其余人都散了朝。
谢思景在走出金銮殿时停住脚步,看了眼谢珏往御书房走的身影,脸上的温和神色逐渐无踪。
他走出宫门,走至马车旁问侍从:“那位周国公主可曾出过马车?”
侍从恭敬回:“回王爷,不曾。”
谢思景拢了拢衣袖时,忽见那位姑娘又掀起车帘看向他。
谢思景这回未曾躲避她的目光,而是朝她点了点头,似作询问。
岁安也略略颔首,随即暼了眼宫门,双手不安绞弄在一处,她怕谢珏会突然回来,可眼下是她必须要抓住的一个机会……
方才岁安打量了一番那个人,那人虽容貌不及谢珏俊美,身上气质也完全不同,但通过衣着和腰间坠的同一枚血玉,岁安便猜出了那人身份。
定是谢珏的皇室血亲,郢国的其他皇子。
她从小也在皇宫长大,同她一母同胞的皇兄关系十分亲厚。
岁安听她皇兄讲了诸多皇室之事,知道在皇室之中,皇子间为了争夺皇位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在周国,其余皇子便把她皇兄当敌人,常常会陷害她皇兄,在父皇面前诋毁她皇兄。
谢珏利用了她,行事如此疯狂狠毒,又一身戾气看上去非常之恐怖,想必郢国皇室其他人也容不了他。
她若是能和他联手对付谢珏,那她便有望逃离谢珏,回周国了……
想及此,岁安眼眸一点点亮起光来,想定后她狠心咬了口自己手臂那处伤口,待刺骨疼痛又袭来时,少女双眸垂泪,眼眶发红,望去当真可怜得紧。
“我,我头好疼,好疼,你快去喊太医,否则我告诉你家殿下……”
岁安装出一副病弱模样,对马车外的翟乌如此道。
翟乌不似薛泽,他平日里便怕极了他们这位主子,眼下一听岁安这话吓得脸都白了,生怕这公主有个好歹自己人头落地,也来不及细想此事便赶紧去太医院喊太医了。
见侍者走远后,岁安擦擦眼泪连忙准备下车。
宣王府的马车高大宽敞,以往次次都是谢珏抱着她上下马车,岁安本就身子娇弱伶仃,经过这些事的磋磨后越发孱弱了,眼下她下个马车都倍感艰难,手脚发颤,焦急之中将要从马车上摔下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岁安下意识的喊叫止在喉间,她额头沁汗,呼吸未定时,耳边传来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
“姑娘可是有事要我帮忙?若有难处可说与我听。”
“我是四皇子谢思景,谢珏的兄长。”
他轻声道,声音若春日细雨,缓缓悠悠,令人心生平静。
岁安愣了下,随即被他扶着下了马车,站定后岁安抚了抚心口,掀起眼眸时,一张俊秀温润的脸出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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