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雨,安塞尔还会信守承诺专门去买巧克力蛋糕给自己吗?
伞柄的卡扣发出一声?脆响,在雨声?之中好像投入大海的石子。
他回想起经理那副谄媚的嘴脸和?之前的颐指气使?完全不同,忍不住露出自嘲的微笑,原来前世觉得难以挺过的苦难在现在看来竟如此渺小可怜。
伞面慢慢抬起,如注大雨让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维恩甚至没有注意到?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是啊,现在已经不是上一辈子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黑色的伞划开?雨帘抬高,熟悉的裤子西装映入眼帘。
——怎么会重蹈……
维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与同样满脸苍白撑着伞站在暴雨中的恋人对视。
是了,维恩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蛋糕房与公馆在同一条路上,哪怕下?再大的雨,安塞尔答应过他的事一定会做到?。
——……覆辙…… 手中的伞滑落,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溅起晶莹的水珠。
水珠中两人的身影交错,扭曲,背离,又碎成无数更?小的珠沫汇入汩汩雨水之中。
第100章 维恩(一百)
前世, 坎森公馆前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维恩走进门中,收起伞漫不经心地抖落上面的雨水。
身边的男人紧张又细致地叮嘱他:“待会进去,你可千万不要多说话, 惹恼了里面任何一位, 都是我担待不起的。”
维恩看了一眼男人, 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这个公馆里的客人非富即贵, 而这个男人不过是外地来的富商, 和坎森有点亲戚关系才得了这个机会?。
维恩可不会?觉得他为自己好,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带着像维恩这样?漂亮的青年来所谓的应酬,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倒也正好, 维恩也有些厌烦和?这种吝啬精明的人继续纠缠拉扯, 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结识更?高层次的人,他们动动手指, 是不是就能将他拉出泥潭?
隔间的门一关上, 顿时内里的冷清的气氛与外面的欢闹形成鲜明的对比,维恩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审视他们二人, 而维恩也悄悄地借着昏暗的烛火, 快速地抬眼扫了一圈。
入目是几个熟悉的面孔,似乎都曾在?艾姆霍兹庄园的宴会?上见过, 桌上还摆着开着的香槟红酒,地上还散落着彩色的丝带与花朵, 似乎是什么接风欢迎仪式。
这一年雾都动荡, 安塞尔的不少朋友都去?别处发展, 雾都的商业圈逐渐由?坎森一系占据,所以维恩也很久没?看见过这些人了, 有去?必有回,维恩对他们中有人突然?回来也见怪不怪。
反正……他没?有回来……
虽说如此,维恩还是觉得有些窘迫,脸烧得通红,不敢再抬头,跟着坐在?长沙发的最末端,想要趁机向上爬的心思也歇了,只是盯着面前的酒杯发呆。
他们聊了一会?,坐在?主座上的金发浅灰色眼眸的男人端着酒起身笑道:
“欢迎你的宴会?,你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声不吭呀?”
维恩心中一愣,他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宴会?主角,没?想到竟然?猜错了。
“回来不高兴吗,威廉?”托雷将手中满满一杯酒递过去?。
维恩毛骨悚然?地循着声音望去?,和?威廉天蓝色的冰冷眸子对视。
方?才威廉一直坐在?托雷旁边,昏暗的灯光将他标志性的红发隐藏,而维恩提着烛台进来,绿宝石般的眼眸在?灯火下一览无余。
比起害怕,真的看见威廉的那?一瞬间,维恩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雀跃与狂喜:安塞尔和?威廉一起去?的西印,现?在?威廉回来了,是不是说明安塞尔也……
维恩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但还未等他真的露出笑容,就看见威廉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向他走来。
维恩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你是他的情人吗?”
威廉走到他面前站定,冷冷地问道。
维恩仰着头,靠近了看才发现?威廉的变化之大——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玩世不恭,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严肃愠怒,压迫感十足,紧紧皱着的眉头似乎已经形成了沟壑,难以捋平。
维恩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却因为口吃说不出来。不过就算说出来,也依旧很苍白,他虽然?和?眼前这个男人还没?有实?际的不堪,但他也算不上干净,抱着那?种心思跟着来到这个酒局是事实?他不可否认。
维恩觉得周围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但是好像没?有人认出他来,不过这也正常,除了威廉知道内情外,谁会?去?关注自己朋友的仆人呢?
威廉见他不说话,突然?有些顽劣地笑了起来,叉着腰,语气轻浮:“我说,做他的情人,不如做我的。”
“你想要什么,我肯定能比他给你更?多,钱,权,还是……”威廉伸出右手到维恩眼前,上下晃了一下:“……夜夜风流?”
富商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这句话好像在?从男人在?意的各个方?向骂他,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心中暗自怨恨。
周围哄笑起来。维恩的目光追着威廉手上的动作,眼眶泛红,咬着牙不说话,脖子更?是像滴血一般,青筋毕露。
威廉的手在?空中等待了一会?,好像突然?失了耐心一般猛地揪住维恩的领子向前扯去?。
维恩倾倒的身体撞翻了摆放着酒瓶与水果的矮桌,膝盖磕在?铁架上,一下麻了半边身子。
“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威廉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怒吼道,坐在?一旁的贵族青年被吓得站起身,仓惶地拉住他的肩膀,不明白还算绅士的他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下人不回话而这么暴怒。
只有维恩突然?想起来威廉从前一直对他没?有好颜色,直到一天,威廉好像开玩笑地骑在?马上对着帮他检查的维恩说:“如果让我发现?哪天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用安知道,我先一枪崩了你。”
维恩郑重地点点头,威廉神情一下从紧绷变得松弛,弯腰握拳碰了一下他的肩头。
从那?天之后,威廉的态度就好了起来,简直把他当兄弟一般,还教了他不少格斗的技巧,两?人偶尔还会?切磋一下。
“我没?有……”维恩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扒住威廉铁铸的手掌,挣扎着发出窒息般的呛咳,下一瞬间,威廉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把头抬起来。
“既然?你知道我说的是认真的,”威廉点点头,拖着维恩向外走去?:“那?我们就去?外面,别脏了这地方?。” 富商惶恐地追着:“男爵大人,男爵……”
其他人也想跟出去?,托雷镇定地坐在?座位上,喝了一口红酒,不冷不热地开口:“都跟着去?干嘛,人家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们还不相信威廉会?有分?寸吗?”
贵族青年们对视一眼,犹豫着坐回原位,打翻的酒桌连带着桌上的烛台熄灭,隔间内陷入一片死寂与漆黑。
维恩浑浑噩噩地跟着出了门,突然?被瓢泼大雨一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本想着一死了之的大脑清醒了许多,恐惧又占了上风。
威廉看着身后还跟着求饶的富商,暴戾地抽出枪对着对方?的脑袋:“滚。不然?连你一起崩了。”
富商的声音戛然?而止,胆怯地望了眼维恩,后退了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小跑着奔到了自己的马车面前钻了上去?。
“你,你不能……”维恩在?冰雨中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青紫,结结巴巴地开口,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多么的软弱无力。
这么大的雨,街上没?有一个人,周围楼房的窗户也紧闭着早早熄了灯火,雨声与轰轰的雷声将发生在?街道上的所有事都掩埋,是再好不过的行刑场。
“他在?西印差点病死,你却在?雾都风流。我们刚下船,就听?到你的风言风语了,你可真是好大的魅力。”威廉猛地一推,维恩腿还走不利索,直接栽在?宽大的街道上,水坑中间溅起的泥浆弄脏了他的衣服。
“可有傻子还不信,宴会?也不参加,巴巴地回庄园见你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哈,你在?我这……”
“安……”维恩心中一痛,敏锐地捕捉到了与安塞尔字眼,果然?,他也回来了吗?
维恩早就打定主意这次回来便主动结束这段关系,可没?想到会?这么仓促,这么狼狈,竟然?先和?威廉碰上了。
威廉也不想再多说话,咔哒给子弹上膛,打开保险,抬起枪身,神情漠然?。
维恩瞪大了眼睛,睫毛如同帘子一般阻挡着雨水,骇得说不出话来。
“威廉!”耳边传来熟悉的喝止声,维恩回转头,正看见安塞尔丢下伞向他们跑来,他纯白的西装裤腿也被污泥溅湿。
他在?庄园得知维恩已经几个月没?回来之后,只能先来找威廉,没?想到正好撞见这场争执。
安塞尔挡在?维恩与威廉之间,气喘吁吁。
威廉的怒火更?甚,满脸不可思议:“你现?在?还护着他,护着这种人?那?些人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他妈还有没?有尊严,有没?有人格?”
维恩害怕地抓住安塞尔的西装下摆,直跪在?身后,头抵着大腿旁。
“你不要冲动……”安塞尔低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威廉,缓缓开口。
维恩没?来及看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和?平时一样?冷静略带严厉的声音。
“你是真的不要脸了!”威廉恨铁不成钢,声音嘶哑,神情恨恨:“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开枪嘛?老子数到三,让开!否则连你一块杀了!”
“一!”
维恩真的觉得他有些癫狂了,安塞尔又是个倔强的人,他想要让安塞尔别管他,可是抱着腿说出来的却是:“别丢下我……求您……”
“二!”
安塞尔没?有说话,安宁地目光看着威廉,威廉明白他不会?走开了,苦笑着扣动了扳机:
“三!”
枪声响起,维恩被吓得魂飞魄散,哀鸣一声,松开安塞尔的腿,狼狈地倒在?地上,好像中了一弹一样?。
六声枪响,威廉将整个弹夹清空。
接着街区又恢复了死寂,火药味被大雨冲散。
维恩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一抬头,发现?安塞尔还保持之前的姿势,没?有因为枪声后退半步,雨水汩汩地从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淌下,他的脚下是很接近的六个弹孔。
威廉扔下枪,好像要哭了似的咒骂了一声,抹了一把脸,转身走了。
维恩看着地上的弹孔出神,心如死灰,他现?在?倒宁愿这六枪都打在?自己的身上,这样?之前在?临死前,还能被安塞尔抱在?怀里,对方?还能以对将死者的哀怜轻轻亲吻一下他的额头。
而现?在?,这六枪下去?,他知道就算之前两?人互相亏欠有再多的纠缠,安塞尔现?在?也还清了。
只剩下他,永永远远地被困在?这场刻骨的爱恋之中。
今生。
维恩站在?雨中,和?安塞尔对视,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塞尔皱起眉头,但语气依旧温和?,似乎还打算听?一个解释。
可维恩却陷入了两?难。解释,难道实?话实?说自己和?安塞尔的竞争对手私联。不解释,就默认自己去?了声色场所? 还是编一个没?有破绽的理由??
他现?在?完全忘记了安塞尔的告诫:当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那?就实?话实?说。
因为有些时候,对方?是带着答案来问问题的。
安塞尔和?法瓦尔告别的时候,对方?突然?凑到他的耳边:“听?说你的那?个仆人最近和?坎森公爵走得很近,经常进出公爵府,你应当注意一点。”
安塞尔浅浅地笑了起来:“你说维恩吗?”
法瓦尔无奈地耸耸肩:“这次你又只信哪一半?” 安塞尔摇摇头,目送着法瓦尔的马车慢慢远去?。
天上阴雨沉沉,安塞尔绕到蛋糕店,拿了预订好的蛋糕,走回马车的路上,正好看见坎森公爵和?他那?个显眼的白化病仆人从公馆出来。
对这个公馆安塞尔要有耳闻,曾经也是威廉经常出入的场所。
马车夫见到他,很抱歉地提出自己需要去?下厕所的请求,安塞尔就上了马车耐心地等着。
就是如此凑巧,当他无意地再次抬头看向马车窗户时,窗户正对着的公馆门口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悉的身影,正在?和?公馆的经理交谈着。
法瓦尔的话回响在?他耳边,真的太巧了,让人无法不怀疑,安塞尔犹豫了一下,撑了伞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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