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家长
陶守信三天前出发, 按路上行程来算差不多快到了,陶南风一下子又是喜又是惶恐,内心复杂得很。
怎么办?怎么办?
陶南风有一种小时候考试成绩不理想, 拿着试卷要家长签字的慌乱。
胡焕新凑过来看一眼电报:“啊, 你爸要来农场?这么远的路,你爸怎么来了?快快快,赶紧去山下接啊。”
陶南风霍地站起来,心跳越来越快,既有兴奋, 也有忐忑,还有一丝惶恐。
兴奋的是, 父亲亲自来到农场, 那自己曾经战斗的地方、基建成果都可以自豪地展示给父亲看,他肯定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忐忑的是,九月正是开学季, 父亲难道不用上课吗?一封信回去父亲千里跋涉而来, 显然是对自己谈恋爱一事另有想法。
惶恐的是, 如果父亲不同意自己和向北谈恋爱, 非要阻止, 那怎么办?向北现在又不在农场, 根本找不到人商量。
就因为告诉父亲谈了恋爱, 他竟然丢下学生直接跑来农场。这这这……陶南风慌得在屋里转圈圈, 嘴里喃喃自语。
“怎么办?怎么办?也不知道爸坐的是哪一趟车, 现在到了哪里, 这一路上颠簸, 也不知道爸的身体扛不扛得住。”
胡焕新走过来, 轻轻拍了拍桌子提醒她:“别担心, 你估摸一下时间,我陪你到运输队要台车,到镇上去转转,说不定能碰上伯父呢。”
陶南风定下心神,放下手头工作和胡焕新一起往外走。
两人刚刚走出场部大院,主路那头传来“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响,一道洪亮的声音高喊着:“陶科长,你看谁来了——”
陶南风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农场运砖的拖拉机上,副驾驶室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腿上放着一个铁灰色提袋,一只手抓住提袋,另一只手抓着座位边沿,抿着唇表情严肃。
虽然满身风尘,依然看着儒雅而端庄,可不正是自己的父亲?
“爸!”
惊喜太大,陶南风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口,立马甩开胡焕新,一边挥手一边飞奔起来。
拖拉机手是运输队的耿辉,他将车停在陶南风面前,嘻嘻一笑,开始表功。
“你说巧不巧?我拖砖回来,在路边看到你爸拎着着包边走边喘气,就停下来问要不要搭一程。他问我认不认得陶南风,唉哟~那必须认得啊!陶南风可是我们的大领导……”
陶南风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赶紧拿过父亲放在膝上的旅行袋,一把托住父亲的胳膊,扶他下了拖拉机,喉头有些哽咽:“爸,你怎么自己走上山呢?曲屏镇到农场有班车,一天两趟。”
陶守信看到女儿脸色红润、眸色清亮、体态轻盈,担忧了几天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他拍了拍女儿手背,轻叹一声:“我沿着你走过的路走一遍,想着你们这二十个江城知青当时只有十几岁,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真不容易啊。”
陶守信的话语里满是怜惜,这令陶南风心里有些难受,她忙解释道:“爸,现在农场的路修好、通了车,大家的日子好过多了,您放心吧。”
耿辉也在一旁接话:“是啊,陶教授您放心吧,我们农场现在可是人人羡慕的好地方,福利好、工资高,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钻不进来呢。”
陶南风冲他挥挥手:“耿辉,谢谢你,你先去医院把砖卸下来吧。”
耿辉应了一声“好勒~”便重新启动拖拉机,往医院方向开去。
胡焕新跑过来,高高兴兴地咧嘴一笑:“陶教授您好。”
上次胡焕新到江城的时候只是路过,陶守信没有见过他。
看眼前小伙子虎头虎脑,站在陶南风身边乖顺得很,陶守信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自主就板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低沉:“你是?”
陶守信的态度疏离而冷淡,板起脸来气场十足,吓得胡焕新马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陶教授,我是胡焕新,和陶南风一批的江城知青,现在基建科给她当助手。”
陶南风一看父亲的反应就知道他错把胡焕新当作向北,心中默默为向北哀叹一声,笑着打圆场。
“爸,胡焕新上次和我一起回的江城,只是您没见到他。他现在是基建科的副科长。”
陶守信面色稍霁,点了点头:“哦,胡焕新,你好。”
胡焕新感觉到压力顿消,这才轻松起来,缩了缩脖子,在陶南风耳边悄悄说:“你爸好严肃。”
学生遇到老师,会感受到一种来自血脉的压制。大学老师原来这么可怕吗?光是轻轻一瞟就让人噤若寒蝉。
陶南风瞪了他一眼,将父亲的提袋交给胡焕新:“乱讲!你把这个送回知青点去。”
胡焕新大声回应:“是!”快步跑开。
“爸,走!我带你参观一下农场。”陶南风挽着父亲的胳膊,父女俩挨在一起,呼吸着新鲜的山间空气,心情渐渐昂扬起来。
陶南风领着父亲来到场部办公楼,整个农场都哄动了,各个奔走相告。
“陶南风的爸爸来了!”
“给我们农场做总体规划、设计茶油包装的陶教授来咱们农场了。”
“快快快,向北不在家,赶紧通知食堂加餐,一定要好好招待陶教授,可不能失礼,一定要用最高规格接待!”
陶南风还没来得及介绍完场部布局,陶教授身边已经挤过来无数人,都要与他握手。
胡焕新跑得快,到处宣扬“陶教授来咱们农场”的消息。
陈志路、萧爱云在江城见过陶守信,叶勤、李惠兰、魏民、郭俊智……这几个江城知青虽未见过陶守信,却久仰大名。
在农场这么久,第一次遇到长辈探亲,一个个兴奋得仿佛是自己父亲过来了一样,鞠躬问好,热情异常。
“陶伯伯你走了几天?又是火车、又是轮渡的,一定辛苦了吧?”
“您既然来了就在农场多住几天啊,九月里山下热可是山上凉快舒服。”
“陶南风是基建科科长,在我们这里可有威信了,我们大家都喜欢她,您放心吧。”
场部领导则有些紧张。
准丈人来山上,向北却不在家——怎么搞?
必须热情接待,务必为向北争取好印象。
杨先勇一边派人去村里通知向永福,一边热情地将陶守信迎进场长办公室,指着挂在墙上的规划图说道:“陶教授,谢谢你帮我们农场做的规划啊,您看!这张规划图我们一直挂在场长办公室。”
宣传科科长周林虎示意底下人将包装好的三种规格茶油拿过来:“陶教授,这也是您的成果,我们农场茶油厂出口的都用上您设计的包装。您看看,素雅中透着喜气,多美。”
办公室主任汪晓溪抹着头上的汗水,对食堂大厨说:“杀鸡、杀猪,今晚一定要整一桌最好的酒席!”
陶守信有些动容。
陶守信年少富贵,出国求学,学成归来在大学任教。
陶教授在建筑业很有名,经常与政府领导打交道,不管是多么高规格的宴会、高标准的场合都见识过。
可是,今天来农场探望女儿,受到如此隆重热烈的欢迎,却是头一遭。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真诚的微笑,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满是热情的期待,他们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自己看,都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自己。
这说明什么?
第一,陶南风人缘好。
第二,女儿喜欢的那个男人,向北的威信高。
不管怎么样,女儿在这里奉献了三年的青春与汗水,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宝贵的东西,也收获了最真诚的感谢与情感。
陶守信转头看向女儿:“他呢?”
陶守信收到女儿的信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憋憋闷闷的很是难受。
女儿今年三月刚满二十岁,这就谈恋爱了?她说爱向北,向北是谁?她说向北爱她,向北的爱是不是真心实意?陶守信什么也不知道。
仅凭着信中描述的几句话,陶守信完全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出女儿恋爱、结婚的画面。
恋爱中的女孩都不理智,陶守信不相信女儿在信中所描述的一切。
如果向北当真那么优秀,他为什么没有在军队继续发展?
如果向北能力那么强,他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在农场建立自己的权力王国?
如果向北爱得那么深沉,他为什么没有主动提出见自己?却先让女儿见了他的父母?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经历过一段失败婚姻的陶守信深知婚姻的重要性,越想越不对劲,一咬牙将手上的设计任务移交给同事,再调换了两周的课程,这就从江城出发来到农场。
他听女儿说过,当初他们上山下乡的时候,从江城到农场需要折腾好几种不一样的交通工具。
先坐绿皮火车到省城,再坐轮渡到德县,从长途汽车到曲屏镇,然后步行上山。
他一路走过来,见识到火车上的拥挤、轮渡里的湿热、长途汽车的颠簸、走路上山的艰辛。
越走,便越心疼女儿。
陶守信因为专业缘故经常野外作业,这些辛苦倒还受得住。可是陶南风却不一样,她娇生惯养、身体柔弱,天生爱洁,真不知道这一路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越是心疼女儿,陶守信越坚定了他的想法。
陶南风性格单纯、善良,她聪明好学有灵性,不该锁在这小小农场奉献自我,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不管向北有多么优秀,反正陶守信不同意!这一次过来,他要将女儿带回江城。
第66章 父女
面对陶守信的询问, 陶南风弯腰轻声道:“向北这段时间出差,去德县寻访好医生。”
陶守信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不在农场也好, 他还懒得见呢!
晚宴准备之后, 农场领导殷勤来请,陶守信礼貌微笑,与场部领导们握手表达谢意。
陶教授体型瘦长,儒雅俊朗,虽然年近五十、鬓边花白, 言谈举止之间却自带一种知识分子的清高与温柔,令人不由自主便会听从他的意见。
酒桌上, 不过几分钟的闲聊, 陶守信成为人群的中心。
热闹过后,晚宴用完,农场最高规格的接待也接近尾声, 陶守信起身向各位举杯, 欢迎仪式才正式结束。
江城知青都喜欢陶守信, 拉着他往知青点走。
“陶伯伯, 我好久没有见到家人了, 您就像我的爸爸一样, 今晚就住我们那里吧。虽然是大通铺, 但保证干净卫生。”
“对呀, 也和我们上上课, 告诉我们将来应该怎么走。”
“陶南风就住隔壁, 你们还能多聊一会, 多好呀。”
陶守信打心眼里心疼这一批孩子们, 他点点头:“好, 那就跟你们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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