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如你说的,安王府纵容女眷,接外孙女回家养,定然是对女子极好的家庭,是不是?若是如此,那便好了。你小小年纪,说什么制约不制约的,夫妻之道在于互相体谅和包容!你想得这样歪,以后你的福晋不跟你好了!”
齐东珠不仅不以为然,反而来吓唬比格阿哥,令比格阿哥一时都无言以对起来。他此刻意识到和齐东珠讲这些,肯定是讲不通的,按照齐东珠的性子,恐怕一个不守规矩、压制丈夫的悍妇儿媳也和她的口味。一向在熟人面前喋喋不休的比格久久不能言,不受控制地对齐东珠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
齐东珠哪儿受得了比格的王之蔑视,对着狗头搓了又搓。私下里,她自己也有小算盘,按照比格阿哥的说法儿,这个安王府家的格格是一定要和皇族联姻的。那选择萨摩耶阿哥,对这个格格来说绝对是好事,远比选择其他狗子要好很多。因为萨摩耶阿哥性格像极了卫双姐,又被齐东珠的狗德教育洗了脑,长得——虽然齐东珠看不到真人,但根据其他人的反应,是像了卫双姐,也就是在皇子中绝对数一数二。
这样的长相和这样的脾性,女子恐怕鲜少会有看不上他的。就算那格格最终与他没有男女情分,齐东珠也有自信这小萨摩耶会尊重她,保护她的,这远比和别的狗子结亲要好。
对于这些狗子,齐东珠即便不想将他们往坏处想,也知道他们得天独厚的身份让他们选择太多了,做事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但凡一个被家人看重、宠爱大的女孩儿遇到个针尖儿对麦芒的,那便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所以,萨摩耶阿哥配个自己有主见的女孩,那是刚刚好。
齐东珠敲了敲算盘,自觉这婚事可以有,便搓了搓小狗头,在比格无声的控诉中警告比格不许乱发脾气,而后悠然离开了。
独留胤禛气了好几日,看着胤禩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起来。
“活该配安王府的悍妇!”他阴沉着脸想着。
转眼间入了夏,番薯苗郁郁葱葱铺满了景仁宫的小花圃,虽说和别宫明艳动人的名贵花卉没法儿比,但却极为得齐东珠的心。个头不太足的番薯被摆在了康熙的桌上,他看着齐东珠亮晶晶的眼睛,便率先赶在皇子和公主前拿起了一块儿。
次日,康熙便下令空闲庄子补种番薯,同时令御膳房将番薯纳入宫中常备食材,时常做给贵人食用,以此兴起民间食用番薯的风气。
趁着春日日头渐长,齐东珠与卫双姐重新画过了宫中烧地龙的格局,呈给惠妃看过后,惠妃便请康熙御旨,重修紫禁城中地龙和火墙。明朝修建皇宫的时候,是修建了地龙和火墙的,只是年岁已久,再加之工匠不再,许多宫殿冬日里无法供暖,只能靠烧火盆过活儿。
火盆碳气大,时常熏得人头脑发胀,上好的金丝碳又非寻常宫人可得。齐东珠入宫的这些年,因为运气好总能蹭上小狗或者小猫宫里的火盆,冬日里冻不着她,可是眼下的京城冬日里着实寒气逼人,可不是几百年后气候变暖后的冬日了!卫双姐还时常念叨着,她刚入宫时不过是一个小答应,手里的份例和家里给的银钱在第一个冬日里就见了底儿,全用来买了炭火,却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若不是那时同入宫的姐姐乌雅氏得了幸,才将她和如今的定嫔有了过冬的去处,她也仍然得挤在储秀宫的大通铺里过着手脚冰凉,手指上满是冻疮的日子。
事到如今,齐东珠自个儿手里没什么银子了,更没有本事在紫禁城大规模动土,只能眼巴巴等着惠妃去请康熙的首肯。虽说是等,但她夜夜眼巴巴地看着,康熙如何察觉不到?
等康熙取出令内务府和造办处改动地龙和火墙的折子时,齐东珠终于对他露了个好脸色,挤挤挨挨地凑了过来。康熙轻嗤一声,仍然将她揽进怀里。
“今冬想要建好怕是很难。各个主殿烧碳火,冬日里也能暖洋洋的,唯有那些偏仄宫殿,冬日里冷得如冰一般。皇上可否从那儿开始修葺?”
“这不就是你本来的目的?打着为后宫嫔妃修葺地龙的目的,实则只是为了给宫奴取暖。宫里真是来了活菩萨了,朕看日后宫里也别设佛堂,都来景仁宫拜拜你得了。”
这番话和日后互联网上的流行嘲讽“乐山大佛的位置让给你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齐东珠额角跳了跳,虽然知道这还没谈妥,可不能跟他翻脸,但是她这些时日过得实在顺风顺水,莫说穿越来清朝的十年,就算上之前在现代的时光,也没有这么顺遂过,一些隐藏很深的,因为不被纵容而压抑着的小脾气冒了出来,像狸奴的尾巴,是不是刺一下她的心,又麻又痒。
“皇上只说做不做就是了,损我做甚?”
她嘴巴抿起来,毫无保留地在康熙面前露出一副在赌气的模样,眼睛便还有希冀,在日头底下波光粼粼的,晃了康熙的神志。他一边将她揽到膝头上,一边揶揄齐东珠如今是“装都懒得装,指使起朕比指使谁都勤快”,一边不错眼地看着她的鹿眼,捕捉其中细碎的光。
康熙看得分明,齐东珠并没有他所嘲讽的那样,将指使帝王做得理所应当。她虽然比以往有了许多小脾气,举止行为也绝对称不上小心谨慎,但她没什么坦然之意。她大概是知道如今二人的关系水到渠成,康熙自认对她算得上是有求必应,但她并没有将这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恩典当作天降的福祉。
她心里有一部分永远是畏缩的,小心的,试探的。就像是她从未得到过什么毫无保留的东西,也学不会如何信任和托付。康熙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她在每次讨要什么并不是给她自己的恩典的时候,仍然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的,这在她坦然的眼底清晰可见。
那就像是纳兰东珠在等康熙拒绝她。在他们二人缠绵许久之后,在康熙几乎将他对她的偏宠喧嚷得世人皆知之后,在朝廷民间都流传着纳兰东珠的传闻之后,她仍然觉得自己会被拒绝,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
她甚至做不出什么强硬的伪装,或是游刃有余的姿态,只有干巴巴的几句并不好听也不动人的话儿。她总是靠过来,眼巴巴地为与她毫不相干的人求福祉,身体青涩地贴近,像一只不会夹人蚌敞开了壳。
她不知道康熙根本没法儿拒绝她,这或许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只要她肯开口。
连年战争不断,河工又有大笔开支,国库一直空泛,康熙便只能从内库掏银钱,去修葺这今年怕是都用不上的火墙和地龙。
“明日我想带着四阿哥和八阿哥去趟庄子,皇上可允?”
齐东珠熟练地将自己团吧团吧,安置在熟悉的怀里。佟家在京郊的庄子被她改了厂子,如今已经开放了大半,除却员工住宿处还没有搭好,已经基本完工了。她嫂子经营着的善堂已经请部分女子入了厂子做女工,各处采买的人手也被寻到了,但齐东珠还是准备亲自去看看。
带上她的两只狗子并不是为了防身,她至今不觉得只会werwer大叫,大道理一串儿但没什么听众的比格和只会傻笑和社交的萨摩耶会有任何攻击力,但她想让自家两只狗子看一下她们努力的结果。
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纺织工厂,但也是未来一切改变的缩影。
康熙蹙眉,心中算了一下来回的路程,问道:
“骑马去?宫中下钥可能赶回来?”
“嗯,骑马去,枣泥又长大了些,我也好久未曾与她亲近了。”
齐东珠眨了眨眼睛,又想起自己那胖乎乎的枣红小马来。
“朕下了朝与你一道,免得你耽搁时辰。”
齐东珠这回儿又觉得他实在粘人,忍了忍才没说什么“皇上还是多去陪陪太子殿下”。前几日被一只巨大的蓝湾牧羊犬堵上景仁宫的门儿,只为与他亲爱的皇阿玛探讨朝中之事,已经将齐东珠吓得不轻快,实在是不想见到第二回了。
“行吧。”齐东珠不是很想,但齐东珠脾气好,也不知道怎么拒绝。骨子里她从未把康熙和她的猫猫、狗子们相提并论,放在家人的位置上,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分享和展示的欲望来。更何况她对康熙也有提防,毕竟康熙执政多年,若是当真与齐东珠计较起她所作所为背后对封建礼教的挑衅来,那齐东珠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虽是好说话儿,但齐东珠还是从康熙怀里跳了出来,对着塌着腰,头也不抬的梁九功打了招呼,而后走出主殿去了。康熙看着她一身素衣消失在殿外,嘴角不自觉的噙了笑意,声音却慢条斯理的,仿若抱怨:
“瞧瞧,越来越有宠妃派头儿了,你可瞅见了?这宫里还没有旁人敢当着朕的面儿指使你呢。”
梁九功掩盖在帽子下的额角一抽,毕恭毕敬地应和着:
“可不正是。皇上如此爱护娘娘,这宫中独一份儿的宠爱,娘娘怎会不感念呢。”
“呵…”康熙放下手中内务府的折子,对梁九功道:“贵人不移宫,让内务府从旧宫殿开始修葺。好教宫人知道,今岁地龙是谁为他们烧的。”
梁九功连忙领命,嘴上奉承道:“宫中来了活菩萨,奴婢们眼里看得真真儿的!”
康熙笑斥道:“你这老奴,惯会耍花腔。活菩萨是你叫的?不许传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儿,她不爱听。”
梁九功连忙称是,也不再多耽搁,连忙退出了主殿,步伐比往日还快。到了殿外,春风一吹,方才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甭管谁入了这温柔乡,都是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梁九功心里难得划过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第145章 典妻
◎在庄子的凉亭之中,一个扛着沉重草席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儿盯着康熙吃剩的半碗饭,最终如愿以偿,从一国之君的手中得了那半碗饭。齐东◎
*
次日, 齐东珠为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告了假,带着两个崽骑上枣泥向京郊庄子去了。
萨摩耶阿哥打小没出过几回宫,此刻正兴奋地骑在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黑马匹上, 左顾右盼着。从紫禁城出来到庄子上的路经过闹市,几人下马前行, 小萨摩耶兴奋地跑来跑去, 齐东珠怕他钻到人堆儿里出不来了。这年头外面乱得很,拐子四处横行, 齐东珠他们从宫里出来没带什么仪仗,若是真有哪个动手拐了皇子, 那可就闹大笑话儿了。
齐东珠流露出的一点儿担忧没能惊扰她身边儿的康熙, 也没如何警醒皇子身边儿几个出身也不低的侍卫,倒是让熟悉齐东珠的比格阿哥很快察觉了。这小比格一出宫就开始臭着脸, 宫外确实与宫中有很多不同, 行人熙熙攘攘, 声音嘈杂不绝, 还没过午的阳光倾泻而下, 空气中弥漫着有些古怪的气味儿, 和镇日熏香的宫廷大有不同。
这一切让对环境敏感的比格阿哥很难适应,也全看在齐东珠和皇阿玛的面子上, 才没有摆什么脸色。但他此刻瞧见了齐东珠有些担心的眼神, 也只能叹一口气, 亲手去提溜萨摩耶阿哥的后脖梗子。
一行人打马经过郁郁葱葱的林荫道,向庄子行去。佟家在康熙登基后已经被抬旗, 当年主家分给佟佳皇后的嫁妆也自然在极为妥当的位置, 紫禁城向北行个十里也就到了。一路寻着泥泞, 习惯了在宫里吃麦草和苹果的枣泥有些不乐意了, 踢踢踏踏的。康熙正要出声呵斥枣泥,准备将齐东珠揽到他的马上来,萨摩耶阿哥连忙纵马凑上来,去搂枣泥的马头。
枣泥是他一手驯养的,如今也还认得出他,任由他用白色毛爪去摸她的侧颈,在他怀里打了一个响鼻。萨摩耶阿哥在枣泥耳边嘟囔几句,又给小马塞了一块儿糖,枣泥方才老实了下来。
比格阿哥的脸更臭几分,不屑道:
“你怎么驯得马?一点儿苦头吃不得,主人还在背上便耍起脾气,如何担得起主人的安危?”
被哄好的枣泥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比格不友好的话儿,打了个响鼻后尾巴一甩,绕到康熙的汗血马另一侧去,离比格阿哥和他的小红马远了很多。比格阿哥一瞧,脸色更难看,阴森森地瞪着萨摩耶。
“四哥还不信我驯马的本事?我给你寻的小红马多老实,再没惊着四哥吧?”
萨摩耶阿哥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比格真的想呼他后脑勺两爪子。比格阿哥不善骑射,在宫中并非什么秘闻了,几次骑马差点儿被甩下马背,兄弟几个多少都来奚落过他几句。萨摩耶阿哥贴心,他本就得了为康熙遴选御马的职责,借此机会给他四哥寻了一匹红色的小母马,毛发红润,性格温良,什么脾气都没有。
此后比格阿哥确实没有在马上出过笑话儿,但却因为自己骑着小母马与兄弟操练,在一堆骑着高头大马的兄弟里面平白矮了一头而心中有火气。他本就不爱骑马,更不喜欢出门,此刻胤禩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康熙的面前提起这一茬儿,落了他脸面,让他的火气可算找到出气口了。
“你说红玉做什么?明明是你给母妃选的马儿不好,你自个儿驯马功夫不够,若是今日摔着母妃,你瞧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尤嫌不够,又絮叨起来:“你镇日里走马逗狗,多大年纪,没养出半点儿皇族稳重的诗书气。办事没有半分稳重可言,日后如何当得差事,报效皇阿玛?…”
萨摩耶阿哥萎靡了,知道他四哥又来了说教的兴致,一时半会儿收不了声。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儿给马儿准备的糖块儿,塞进了自己嘴里,埋汰得比格阿哥眉头紧锁,火气攀高几分,马背上不算大只的比格气焰高涨两米,让萨摩耶的耳朵都背到脑后去,怂出了一脸可怜相,而本想替萨摩耶阿哥说几句公道话的齐东珠也抖了抖耳朵,心想还是不要掺合幼崽们的事了,便和□□的枣泥一道嘀嘀嗒嗒跑到前面去。
康熙打马跟上,与齐东珠并行。皇帝的侍卫逐渐和身后两位皇子的侍从甩开了一段距离。
许久不曾出宫,齐东珠自然看什么都新奇。她是长在现代市井之间的,虽说她作为现代人有些娇惯,但她是永远不能适应宫里那些主子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和她们身上尊贵的气质的,宫里的香粉味儿每日都熏的她睁不开眼。宫外的一切则不同,瞧着路边的野草,似乎都比紫禁城的名贵花卉有活力。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泥土特有的腥气,却莫名感到风中夹杂着一点儿浑浊的血腥气。
前面探路的侍卫回来,在几人不远处下马行礼,道前方有刁民闹事。
眼看就到厂子门口儿了,齐东珠都能看到那连绵的、崭新的建筑,听到影影绰绰的人声。齐东珠顾不得许多,拍了拍枣泥的屁股,枣泥撒娇般地嘶鸣一声,小跑向前。
康熙挥退了想要清路的侍卫,打马跟上了齐东珠。康熙并非讲究排场或者不愿亲眼目睹污糟之事、目下无尘的君主。这点儿跟他久了的侍卫都心知肚明。康熙是个闲不住的君主,无论是南巡还是秋猎,从不缺席,每每京城出了岔子,他也亲往探察。故而见君主打马,侍卫也不曾多言,只追随而去。
齐东珠在庄子外看到了一群人。一个男子下了死力气,拉扯着一个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的女子。女子头发披散,看不清面色,怀里抱着个脏透了的襁褓。
齐东珠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才突破了社恐的限制,喊出了声:“住手!”
可她不常大声讲话,声音没有惊起什么波澜,反倒是很快被嘈杂的人声吞没了。一方面,齐东珠是个很温和的性子,说难听点,就是被社会规训得太好,好到忘记了怎么去吵闹,忘记人的天性是宣泄、忘记怎么发泄心中的不满了。另一方面是她天性社恐,本就不怎么张扬,到了这等时候,她的礼貌和体面反倒成了她的掣肘,压根儿没什么人听她讲话。
见那男子又踢踢打打,将地上那不出声的女子拖出去几米,而一些围观的行脚商只是看着,前面一辆贵人的马车停在半路,贵人的仆从正在一脸不耐地催促那行凶男子管好自家婆娘,在此地喧嚷扰了贵人清净,可是要被送官的。
齐东珠气恼自己没引起人注意,但她□□的枣泥是个隐藏很好的小暴脾气,仗着身材壮硕,挤开了围观的行脚商和路人,硬是将齐东珠送到了事发地。而康熙此刻也赶到,他身后换了便装的侍卫纷纷下马,鞑靼凶悍勇武的气质铺陈开来,当即让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贵人的仆役是最先下跪的。他虽然不知齐东珠和康熙等人是何身份,但他们常年跟着主子,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大抵是旗人宗室,看这气场和□□叫不出名号但一看就价值千金的宝马,至少是个近宗,绝对是招惹不起的存在。他忐忑地报了自家主子的名号,那正是朝廷一品大员的家眷,可却见为首男子和那衣着朴素的女子没有分他半个眼神儿,心中便有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驱赶着主子的车马绕开这是非之地。
齐东珠顾不得在场之人的态度,她走过去搀扶那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还抱着一个脏污襁褓的女子。从身量上看,那几乎是个孩子了,最多只有十几岁的骨相,但齐东珠也看不出她是因饥饿而延缓发育还是当真年幼。
可当她走近了,她方才闻到一股恶臭之气。齐东珠从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却立刻觉得胃中翻涌不休,她一向不怎么灵光的大脑给她发送着警示,想让她远离这不详的味道。
但她离得很近,已经看到了女子怀中襁褓里变了型的婴儿头骨,和其上附着的半腐朽的紫黑色皮肉。
齐东珠的喉咙不受控制地猛然收缩起来,她想要呕吐,那腐臭的味道报复似的,直往她鼻腔里钻,可是齐东珠仍然坚定地向女子伸出了手,想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一双黑色的、混沌的眼睛从女子披散的发丝之间露出来,直直盯着齐东珠。方才行凶的男子早就被带刀侍卫的阵仗吓得委顿在地,一个年老妇人和另一个青年人拉着他,紧张地朝这边望着,却在侍卫的威慑下噤若寒蝉。
康熙自然也闻到了那腐朽的臭气,但面色上没有露出什么端倪,仍然站在齐东珠身旁,淡淡问道:
“怎么回事?”
三人之中,唯有那青年人开口说了囫囵话儿:“回…这位爷的话儿,我…草民一家为兄长追婆娘,冒犯贵人,还请贵人饶命!”
几句话儿说得含糊,唯有最后一句求饶喊破了音。齐东珠闭了闭眼,听到那男子在侍卫的追问下又和盘托出这女子是被买来的婆娘,还未曾生出儿子,一心想向外跑,连累他们一家从直隶一路追到了京郊,几十里的路何等辛苦云云。
齐东珠如何听不懂其中道道?这女子怕是“典妻”,因为痴傻,被反复租赁到贫困农家生子。贫家只为延续香火,若是生不出健康的儿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怀里抱着的,恐怕是个女孩。齐东珠在心中近乎寒凉的麻木里想着。她不顾女子污糟不堪,上前为她拢了拢头发,从怀里掏出用来哄幼崽的奶糖块儿塞进女子口中,又将一块儿奶糖小心地放在了那个脏污不堪的襁褓上。
“前面庄子是善堂开的厂子,里面有女医,我带你去,好不好?别怕。”
她伸手想要扶起女子,可却听到那女子看着她,从干涩的口唇之中挤出两个字来:
“油布。”
齐东珠没听明白,又见那女子忽然转头看向了一旁不错眼盯着齐东珠的康熙,说道:
“半…碗饭。”
齐东珠本以为她是饥饿,可看着她那黑得不见光的散乱眸子,突然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清醒的神志。她像是回到了数年前的一场雨里,那时候她和康熙一行因为一场大雨被困在京郊研究牛痘法的庄子里,她和曹寅为康熙等人备了膳食。在庄子的凉亭之中,一个扛着沉重草席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儿盯着康熙吃剩的半碗饭,最终如愿以偿,从一国之君的手中得了那半碗饭。
齐东珠那时为她披上了她自己用来裹身躲雨的油布。
第146章 重刑
◎官员指使衙役拿好认罪书,清了场地,抬眼看向上首的四阿哥,本想着为衙役的粗手粗脚认罪,却见四阿哥不仅面色不变,神色自如,唇角还微微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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