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她这副不值钱的德行,心下连连冷哼,心道你倒是与别人都君子相交,清风朗月,唯独对朕那是冷待防备,连连贬损,不知所谓!
朕看延禧宫这股子歪风邪气,就是被你纳兰东珠带累的!
康熙寻思自己可算找准了罪魁祸首,心下绝不愿承认自己的妃子当真存了防备自己的心思,当真将自己想得如此冷血无情。他倒也没急着发火儿,只因发落这小奶母也不急于一时,只要她还留在宫中,那便有的是机会。
“卫氏育子有功,晋封贵人,赐号’良’。八阿哥右臂有疾一事,先密不外传,如宫中有多言者,没收财物,逐出宫去。”
“明日,朕诏教士和太医为八阿哥看诊。”
“嫔妾谢主隆恩。”
第75章 面圣
◎说着,齐东珠抬眼觑了一眼康熙,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下焦急之际,突然想起曹寅曾说康熙是在等自己认罪求饶,当即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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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珠在延禧宫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便见太医与两位高眉深目的传教士在曹寅和另一位御前侍卫的引领下踏入延禧宫,前往探看八阿哥的断骨。
惠妃作为一宫主位,自然受了传教士和太医的拜会。萨摩耶幼崽今早被齐东珠喂饱了, 恢复了一些力气,又张着小嫩嘴儿, 嘤嘤哭了起来。齐东珠心疼得紧, 眼巴巴地站在不远处,看这些太医上前查看萨摩耶崽的情况。
两位传教士看过了这痛得直哭的幼崽, 便在一旁用法语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齐东珠竖起了耳朵,但古法语与现代法语多少有一些差异, 而齐东珠的外语水平在毕业多年后又实在差强人意, 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但即便如此,她也听得出这二位不觉得这接骨不可做, 但他们却不愿在一位刚出生的幼崽身上施展。只因这虽然是一种讨好康熙的捷径, 但风险太大, 稍有不慎, 便会败坏一位王子的前程, 甚至性命。
其中一位传教士显然和康熙有更深的交情, 对同伴说道,待这位不幸的王子长大些, 未尝不可帮他接断骨, 也不必完全否决此事。
齐东珠心知他们是谨慎的, 但自个儿确实等不急了。且不说在这断骨剧痛的折磨下萨摩耶幼崽能撑多久,就单说这长期不活动的断骨定然会影响右臂的发育, 让萨摩耶幼崽无法健全。而且康熙昨日因慈父之心发作, 压抑了宫中关于八阿哥降生后有残缺的留言, 可这八阿哥日日在宫中生活, 若是长此以往地拖着一只小断爪,又能瞒得了几时?
齐东珠咬了咬牙,目光转向了带领太医和传教士来的曹寅。
待这些传教士用流利的汉语对惠妃阐明了情况,惠妃轻轻颔首,便赏了前来看诊的传教士。对于经历了昨日风雨的惠妃而言,八阿哥遭此不幸,她于心不忍,却也只能道一声事事皆有命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皇帝打消出继八阿哥的想法,让他继续做一个皇子。若是齐东珠能将他的手臂治好,那是大喜事,若是不能,惠妃也绝不会强求。
见传教士和太医等人都准备离开延禧宫,齐东珠回首看了一眼惠妃,便追了过去。她在延禧宫外截住了曹寅,轻声问道:
“曹大人,今早皇上对八阿哥的病情可有过问?”
曹寅落后了同僚几步,回道:
“皇上今早只派我带教士来看,旁的没有多说。”
齐东珠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搅起了衣角。她猜到今日这两位法国传教士回去一定会对康熙回报他们对王子断臂暂时无计可施,而她却不知道康熙对此会作何反应。
她昨日已然跟康熙说过自己能治疗八阿哥的伤情,但此事既然过了康熙的眼,便需要他的允准。即便是惠妃信任齐东珠,但为了惠妃考虑,也不能让齐东珠在没有皇帝的允准的情况下贸然实施。
况且,齐东珠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且在动过手术后,还要多加陪护,否则后续的伤情也极有可能恢复不好,造成对萨摩耶幼崽身体的损伤。
说一千道一万,齐东珠不仅需要康熙的首肯为萨摩耶幼崽做手术,还需要他的允准留在宫里照顾萨摩耶幼崽和昨日上了气血,失血过多的良贵人。
她需要名正言顺地在延禧宫中待些时日。
“曹寅,那日你与我说,若我去向皇上求…求饶,皇上或许能允准我留在宫中,此事还做不做数?”
齐东珠扭捏地揉着衣角,尴尬地对曹寅道,一张白皙的脸都憋得通红。而曹寅放慢脚步,慢慢陪着踌蹰得几乎迈不开步子的齐东珠在宫道上走,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
“东珠,皇上那日如此说,便是有意让你去服个软的。即便你不信皇上有意宽免于你,还不信我曹寅并无害你之心么。”
齐东珠双颊更红,近乎无措地对曹寅连连摇头,说道:
“曹寅!你怎么这样讲话,我怎么会觉得你会害我!那是断不可能的,我不敢去,无非是我胆小怕事罢了,这都怪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倒是耽误了你的差事,倒是我的错了。”
齐东珠声音越来越低,内心无端升起一点儿对曹寅的愧疚之情来。她悄悄抬眼看着曹寅,发现他也正眉眼温柔地看着自己,当即有些愣怔。
曹寅比初见时更多了几分棱角,如今也是二十冒头,在现代还未大学毕业的年纪,却显得成熟沉稳,眉眼之间蕴含着一种无尽包容的力量。齐东珠恍然想起,在这两年与曹寅相处的际遇之中,他似乎永远都温柔而熨帖地对待自己,无论是在二人探讨推行牛痘法的细节时,还是在其他短暂的相处际遇之中。
他似乎永远在温柔又包容地看着齐东珠。齐东珠对于自己的脑力和智商都相当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说话时很不讲究,且有时会天马行空,尽显疏漏。可曹寅从未打断过自己,从未眼带轻视,似乎对于他来说,齐东珠所说的那些有些不着边际的话儿,那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空想,或是牢骚和抱怨,都有让他欣赏之处,都让他包容,让他开怀。
这突如其来的顿悟让齐东珠的脸色更红,那并不是因为尴尬而形成的红晕,而是一种更为荒诞却不可抵挡的热度。齐东珠本来缓慢的脚步都变得凌乱起来,而曹寅索性停下脚步,二人站在人迹罕至的宫道拐角处,背对着一颗春日里发出嫩芽和白色花蕊的梨花树。
“是我说错话儿了,东珠怎会把人往坏处想?况且你也从未耽搁我的差事,可莫要如此说了。”
齐东珠垂下脸,只觉得她与曹寅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这让她这种社恐理所当然地怂了,不敢抬头去看曹寅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只盯着自己开始对着鞋底施工一座芭比梦幻城堡的脚趾,似乎想把鞋面儿盯出一个洞来。
“因为曹大人是君子,才不会与我计较。这两年,也是我多有麻烦曹大人了。”
她实话实说道。因为齐东珠的社恐属性,她能避免人际交流的时刻,便不会主动去拓展自己的圈子,认识结交这个时代的人。后宫之中遇到男人的机会当然是屈指可数的,如果能将比格幼崽这些肚肚软软,个头矮矮的幼崽也算做男人的话。
齐东珠穿来两年余了,没见过几个男性生物,但是即便如此,她哪儿能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是什么德行。像曹寅这种前途光明且出身不低的男人,能在每一次相处中认真聆听齐东珠时常不着边际的话语,能将她视为同伴和朋友,能尝试去尊重和理解齐东珠的行为,不用齐东珠特意去想,也知道罕见得如同沙中一粒金。
“我此时回去向皇上回禀八阿哥之事,会提及你请见皇上。东珠你放心,皇上并无意为难你。”
见齐东珠点点头,还是没有抬起眼,曹寅最终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极为素雅的银簪,簪子上镶嵌了几支含苞待放的桃花儿,花心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和粉色的釉。
他的手指在这支簪子上缩了又缩,终于绷着脸颊,将这做工极尽精美却用料不显华贵的簪子递了出去,温声说道:
“那日休沐,陪家妹逛首饰铺子时看到了这簪子,便想起了东珠。东珠若不嫌弃曹某眼拙,便请收下。”
齐东珠看着递到眼前的银簪,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一眼曹寅透露着紧张的面容,眼神无意中掠过了曹寅渐渐红起来的耳尖,那在曹寅堪称白皙的面皮上格外显眼。
心下慌乱起来,齐东珠面皮胀红,只想快些摆脱这个有些尴尬的场面,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一把抓住了那个簪子,嘴上胡乱说道:
“谢谢曹大人,我等曹大人的消息。”
说罢,她捏着那个簪子,有些狼狈地提起裙边儿,脚步凌乱且迅即地向延禧宫的方向落荒而逃了。独留曹寅愣怔地站在原处,感受着手心被齐东珠指尖儿划过的皮肉渐渐消散的麻痒。
他回过身,蜷曲手指护住了掌心,却又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齐东珠身形消失的方向,方才向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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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齐东珠便得了曹寅差一小太监送来的信儿,让齐东珠即刻去乾清宫拜见康熙。
一御前伺候的太监将齐东珠引入乾清宫一偏殿门前,便进殿传了一声儿,过了几息,方才让齐东珠踏入了殿中。
齐东珠心中藏着事儿,无意窥探乾清宫的巍峨殿宇,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太监入殿,便按部就班地向上首穿着一身常服翻阅书籍的康熙行礼。
“起吧。”
康熙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双眼也没离开过手中的纸页。齐东珠站起了身,定了定神,方才说道:
“奴婢是为八阿哥之事来请皇上旨意,容许奴婢为八阿哥动刀接骨。将…将功赎罪。”
咬了咬牙,齐东珠还是将最后四个字儿吐了出来,而不是按照惠妃的百般叮嘱,将此事就此揭过。她感受到康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咬了咬唇,又接着道:
“今晨传教士为八阿哥看诊,奴婢也在场,听传教士说八阿哥接骨并不是难事,只因八阿哥实在幼小,不便动刀。奴婢心想此事耽搁不得,若是皇上能容许奴婢为八阿哥接骨,奴婢愿竭尽全力,保八阿哥康健。”
“旁人不敢做的事儿,你倒是敢。”
康熙冷冷道。而齐东珠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便知他说的肯定不止为八阿哥动刀的这一件事儿,额头便见了些许冷汗。
“奴婢也是对八阿哥和良贵人于心有愧,不得不如此。况且奴婢也算略通医术,自认比传教士动刀把握还大些,若是皇上信奴婢,奴婢愿一力担责。”
说着,齐东珠抬眼觑了一眼康熙,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下焦急之际,突然想起曹寅曾说康熙是在等自己认罪求饶,当即皱了皱脸,心一横,说道:
“皇上,奴婢知错了,求皇上大人有大量,再让奴婢在宫中待些时日吧!奴婢真的不想出宫,也不知自个儿出宫,失了皇上和小主子的庇佑,还能怎么活!”
第76章 得逞
◎这么想着,齐东珠赶紧在逐渐变得沁凉的春风之中抖了抖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还是算了。她默默对自己说道。心疼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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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还没落, 齐东珠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两个哆嗦才勉强摆脱了这种话儿出自自己口中的荒谬感。她羞耻得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遁地消失, 脚趾已经彻底吧鞋底抠出了十个坑,想来不多时便能将梦幻城堡建好了。
在她的上首, 康熙从鼻腔里轻嗤一声, 似乎想表达对于齐东珠这种拙劣谄媚之言的嗤之以鼻,可他的手却将手中的书籍放到了桌上, 高大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向齐东珠的方向前倾些许,一双凤目落在了齐东珠的身上。
见齐东珠没了后文, 像个不知所措的鹌鹑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康熙在龙椅上正了正身形,故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齐东珠得了这么一声, 觉得有戏, 又鼓足勇气, 悄悄抬眼觑了一眼康熙, 见他一双凤目正看着自己, 让她的小动作被捉了个正着, 当即胀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奴婢所言, 句句是真。奴婢先夫早亡, 婆家已经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而且奴婢性子怪异, 皇上想来也知。皇上驱奴婢出宫,奴婢内心焦灼万分, 想到日后见不到小主子和皇上, 又要独自一人在宫外求生, 奴婢心里惴惴不安, 惧怕得紧,还请皇上开恩。”
一堆胡话里,也不是没有半句是真。齐东珠心里还是放不下比格胖崽的,虽然知道自己回到比格胖崽身边儿贴身伺候的希望渺茫,但是她若是出宫,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比格胖崽了。如今虽然德嫔不愿自己多亲近比格胖崽,但未来若是能在延禧宫当职,见到比格胖崽的机会还是会有的。
至于八阿哥和双姐,那就更不必多提了,早已成为齐东珠的难以割舍、无法放手。她所说到底不全是假的,只因她确实对八阿哥和双姐有愧,也有无法割舍的情谊,如今他们一人一崽这个样子,齐东珠是断然无法抛下他们的。
而且,齐东珠说自己在宫外定然生存艰难,也不是假话儿。用脚趾头也知道,齐东珠在清朝独自一人在宫外生存的难度,和在宫中过着有朋友钱财,衣食不缺的生活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虽说齐东珠因为自己的诰命身份,也在京中有宅院,如果她愿意,也可以买来仆役伺候她,可以齐东珠的性格,她是断断不愿活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地主阶级的。
虽然话儿说得令齐东珠自己都觉得恶心,但其中真实的部分也不是让齐东珠无动于衷的。她脸上带着一点儿恳切和希冀,偷偷看向康熙,一双莹莹鹿瞳里眸光流转,美不胜收。
康熙心突兀地一颤,一股难以压抑的错乱感再度袭击了他,让他嘲讽或是拒绝的话儿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移开了视线,喉咙莫名有些麻痒,让他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完全破坏了他那高高在上的无动于衷。
“宫里倒成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界儿?昨天你在延禧宫做的荒唐事儿,朕且不论罪惩处,如今你已经不是四阿哥的乳母,朕凭什么留你在宫里显眼?”
康熙神色酷烈,眼底却没有几分怒意。他其实是有几分恼怒的,只因他发现在齐东珠这罕见的示弱和软语之下,他好似没有办法拒绝齐东珠荒谬又无礼的请求。
齐东珠一直在鼓起勇气偷偷觑他的神色,听闻他这番话儿,心里又是慌乱,又怀有最后一丝侥幸,当即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
“奴婢可以做八阿哥身边儿伺候的姑姑,等八阿哥健壮些的时候,皇上再行处置奴婢,可好?”
“呵。”
康熙当即冷哼一声,似乎在嘲讽她的异想天开:
“朕的儿子倒是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这回儿你又准备教八阿哥些什么?握手,还是装死?”
齐东珠心道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一张白皙的脸不受控制地皱在一起,连连讨饶道:
“奴婢不敢教了,不敢教了,请皇上开开恩吧!”
康熙看她这副怂样儿,自觉终于扳回了些许,吐出了胸中自打昨日便慢慢积攒起来,无从发泄的一口恶气。他晾了齐东珠片刻,伸手好整以暇地再次拿起放在桌上的书籍,以掩饰脸上的得色。
“八阿哥之事,你有几成把握?”
齐东珠听闻康熙如此一问,心里骤然升起希望和喜悦,莹润的鹿瞳中骤然闪出光亮来,几乎让康熙的凤目感受到一阵细微的刺痛。
“七成,若是皇上允准奴婢多照料八阿哥一些时日,奴婢定当竭尽全力,照管好八阿哥,使他恢复如初。”
康熙垂下眸子,余光却好整以暇地看着齐东珠急得几乎抓耳挠腮的模样。她像是一本通俗易懂的书,明明没有什么过分深刻可取的道理,却总让人意犹未尽,难以自拔。
“行了,延禧宫暂管八阿哥,待八阿哥伤愈,再论去处。”
这便是要把八阿哥的照管之权暂时交予延禧宫了,也就是说,齐东珠所求之事,便是心照不宣的可行了。齐东珠愣了半晌,继而脸上露出狂喜之色,生平头一回儿带着几分真心对康熙福了福身,为他的舐犊之情,也为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格外开恩。
康熙嫌弃齐东珠得了自个儿想要的,便半句好听的话儿都挤不出来,反倒是呆呆愣愣地向自己福身行礼,实在是没什么顺杆儿爬的本事。可他瞥见齐东珠脸上真心实意的喜色,准备脱口而出的冷嗤也突然偃旗息鼓了。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喉咙,亲自去摸桌面儿上的茶杯,心下觉得有些没脸儿,脸色不怎么好看了,冷下声音说道:
“还不快滚。擎等着朕治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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