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愁苦地拍了拍比格胖崽的屁股,只盼着比格阿哥的小哼唧没有传入旁人的耳朵,便跟随着乌雅贵人那聘婷的身影,一道入了乌雅氏在储秀宫的住处。
乌雅氏因生育四皇子被晋封为贵人,搬入了储秀宫一处采光不错的偏殿。
齐东珠抱着比格胖崽和他的胖狐狸,有点儿踟蹰地站在原处。她受了奶母和翠瑛他们的几日加急培训,规矩上是过得去的,可是谁知道要面临这样的加试题,让四阿哥的生母和四阿哥亲近起来。
这可难为坏社恐了。齐东珠看着在榻边儿坐下的乌雅氏,想着要不要直接把四阿哥放进她怀里,让他们母子俩好好亲近亲近,可又怕冒犯了这个面色有几分疏离肃然的女子。
她有些发愁地低头看看怀里那长得无辜又可爱,实际上却有些拿不出手的比格胖崽,想起他平日里对待不熟悉的人亲近的动辄吵闹,想着他不搭理人的臭屁模样,心中实属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落座的乌雅氏开口了:?
“东珠,将四阿哥放到榻上吧。”
乌雅氏声音和煦,虽然称不上热络,却比她方才在殿中说话儿时显得有温度许多。
齐东珠心下有些开心,觉得乌雅贵人是想要亲近比格胖崽了,便径自上前,将比格阿哥放在了乌雅氏落座的不远处。
她无情地将比格阿哥企图扒拉挽留她怀抱的小白爪塞回了襁褓,并给了比格阿哥一个十分严厉的眼神儿,企图将信息有效传达:
这可是你的母上大人!装木作样五分钟,荣华富贵一辈子。乖一点儿!比格崽!
比格阿哥又被无情撇下,当时就垮了小毛脸儿,抽搭着小鼻子哼唧起来,却只能贴着他的胖狐狸玩偶委屈唧唧。他抬起黑亮的小狗眼儿,正好对上了乌雅贵人低垂的黑瞳。
比格阿哥委屈的小声哼唧消失了,他奋力勾了勾抱着胖狐狸玩偶的小白爪,恨不得将胖狐狸玩偶藏在他毛绒绒的小身子底下才好。
隔着襁褓,齐东珠都仿佛看到了他的小尾巴夹在了双腿之间。她惊奇地发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比格胖崽似乎有个克星,就是那怀胎十月生下他的母亲。
见这一向话很密的比格胖崽噤若寒蝉,翻了个身,将小毛脸儿埋进了胖狐狸玩偶的毛毛里,齐东珠有些惊奇,也有点儿尴尬,正想抬头看看乌雅氏的反应,却没想到正对上乌雅氏一双平和的黑眸。
“你今日一早带他前来,实在辛苦了。”
乌雅氏这么说着,再也没有低头看比格阿哥一眼,更没有伸手抚摸比格阿哥,亲近他的意思。
这让齐东珠突然明白过来,方才乌雅贵人让她将比格阿哥放在榻上,并不是想要借机亲近比格阿哥,而只是觉得她抱孩子这么久可能会觉得辛苦。
自己会错了意不说,还自作主张地将比格胖崽放在了人家腿边儿,还是挺冒犯的吧。
齐东珠尴尬得脸颊上的肉都抽了抽,手指深深陷进了裙摆里。这时候她反而希望比格阿哥还在怀里,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偷偷吸吸小狗头毛缓解尴尬了。
可比格胖崽和她都被孤立起来,一人一崽看起来都垂头丧气的。
乌雅贵人静静注视了齐东珠一会儿,轻声开口道:
“皇上与我提及过你,内务府甄选四阿哥的奶母本是不合规的,但皇上觉得你是个细心体贴的,便将你破例留在了西四所,照顾四阿哥。今日一见,你果然对四阿哥极为上心,是该赏的。”
乌雅贵人说着,她身畔无声侍立的大宫女儿便奉上了一个木质托盘,其上摆了银锭和几个金银首饰。
齐东珠连忙福身道谢。入宫许久,她也知道贵人赏赐不应推拒,否则便是不识好歹了。
乌雅贵人点点头,对齐东珠说道:
“这些赏赐本宫会派人送到西四所。”
她身畔的大宫女福身退下,殿内就剩下了齐东珠和乌雅贵人,还有榻上将小脸儿埋进玩偶里的比格胖崽。
话痨胖崽不哼唧,殿内安静了半晌,直到乌雅贵人再次开口:
“本宫也不求别的,只求四阿哥能规规矩矩地安稳长大,不要遭了有心之人的眼。”
这是今日齐东珠见到乌雅贵人以来,听到她说得最有温度的一句话。这让齐东珠抬起眼来,企图看清乌雅贵人脸上的神色,却发现那还是一片淡然。
“他是皇家的孩子,可也实在太过娇气了些。贵妃娘娘慈和宽容,惠妃娘娘正气端庄,若是皇上让她们养这孩子,都不会有什么差池,就怕…”
乌雅氏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但已经话儿到此处,齐东珠哪儿还有什么不懂的?
今日乌雅氏所做的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齐东珠恍然大悟。原来守规矩到近乎冷漠的乌雅氏竟也是恐惧而忧虑的,而她的忧虑怕也不是别的,正是她的孩子被养在博尔济吉特氏的手中。
而观那博尔济吉特氏今日言行,恐怕她正有此意。而乌雅氏生活在博尔济吉特氏做主位的储秀宫,想来日日都是受博尔济吉特氏的管教,她忧虑自己的亲子也要被博尔济吉特氏抱养,恐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被剧透了历史的齐东珠却知道,四阿哥最终会被那温柔善良的佟佳氏养在膝下,这完全没什么值得忧虑的。
可知道归知道,齐东珠总不能跟乌雅贵人说,您放心,您儿子会被养在佟佳氏膝下吧?
齐东珠扯着自己的裙摆,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娘娘不必忧心,我观贵妃娘娘今日,是有…”
是有抱养比格阿哥之意的。
可她话儿还没说完,便被乌雅氏轻声打断了:
“这不是你该非议的事儿。”
她的声音又变得疏离起来,让齐东珠咬了咬唇,怂哒哒地垂下了脑袋。
“你好生照料四阿哥便是,不过今日本宫观四阿哥对其他奶母和生人皆不亲近,唯亲近你一个,可是本宫看岔了?”
齐东珠有些汗颜,低声说道:
“四阿哥他…有些特殊,奴婢初时照料他时,他不是很爱亲近人,后来许是奴婢喂的母乳和他胃口,便喜欢奴婢照料他,与旁人不怎么亲近。”
这么说着,齐东珠也觉得养崽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让人家的母亲都看出了问题。此刻她明白,乌雅氏并非不关心四阿哥,相反,她细心也体贴,只是不像寻常母亲那样想和孩子亲近。
“太过娇气了。”
乌雅氏蹙起眉头,眸光轻轻扫过在她身边儿一动不动,企图将自己也变成个玩偶的比格阿哥:
“四阿哥是皇子,日后许多奴婢都会趋奉左右,他不能失仪,让别人看出他的喜恶,更不能在贵人面前失态,让人寻了错处去。”
乌雅氏说着,又看向齐东珠,吩咐道:
“日后你不必再时时相随,日日趋奉他,只在轮值时照顾他便好,旁的交给其他乳母去做。”
齐东珠听闻此话,呆愣了一会儿,旋即便有些急切地说:
“娘娘,小阿哥他…他习惯了奴婢每日伴他左右,若是奴婢不在他身边儿陪伴,恐怕他不会开怀,还会…”
齐东珠勉强把“分离焦虑”几个字咽了下去,说道:
“…还会哭闹,小孩子哭闹伤身,还请…还请娘娘三思。”
乌雅贵人蹙起眉,上下看了看齐东珠,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齐东珠有些焦急的脸上:
“本宫知你关心四阿哥,”
她说了句软话儿,继而便道:
“可四阿哥终究会长大成人,也要适应诸多奴才的侍奉,做个得体的皇子。哪怕他一时难以适应,可总归会习惯你不在左右。“
齐东珠心中更急。她想说四阿哥恐怕和其他幼崽不太一样,她上次离开一月已经让比格阿哥的性格变得和之前不同。哪怕如今他在齐东珠怀里又粘人能吃,可齐东珠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些隐晦的忧虑。
对于一个幼崽来说,比格阿哥的社交能力相当弱。他不怎么和周遭互动,也不适应别人。他对齐东珠的执着在某一方面来讲,像是他给自己形成的思维定式,齐东珠和胖狐狸玩偶被他划分在领地之内,而其他人和物则在领地之外。
或许其他乳母会将比格阿哥的行为理解为幼崽的阴晴不定,但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齐东珠却难免多想。因为她知道有些特殊的天才儿童在幼年时期是会有一些自闭和焦虑的,而比格阿哥又的的确确十分早慧。
第47章 陪伴
◎话痨奶比哼唧道,齐东珠反射性地亲了亲他毛绒绒的小额头,使比格阿哥得到了他想要的安抚和回应,便很有安全感的搂紧了他的胖狐狸玩偶,闭上了◎
可齐东珠的忧虑, 乌雅贵人怎么会懂。她出身不高,入宫后又一直住在博尔济吉特氏为主位的储秀宫里。从前朝开始,蒙古嫔妃在紫禁城中就势力渐微, 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太皇太后还坐镇宫中呢!
乌雅氏这些年还算平顺地诞下子嗣,也得了封位, 其中原因她自个儿清楚得很。
皇上并不是一个阴晴不定难以亲近之人, 可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喜恶。乌雅·玛禄心里明白、她虽然也算此刻后宫中正得宠的嫔妃之一,却和郭络罗·纳兰珠没法儿比。郭络罗氏比她晚入宫好几年, 刚刚承宠便晋了位,虽然还没有诞下子嗣, 后宫中人便知道, 未来的妃位肯定有郭络罗·纳兰珠一席之地。
她性子沉闷,不是纳兰珠那种泼辣娇憨又讨喜的, 可她能在博尔济吉特氏的眼皮子底下诞下四皇子, 是因为她的循规蹈矩, 也是因为她看懂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不甘和野心。
博尔济吉特想要孩子, 想要后位, 但即使是太皇太后仍在后宫中坐镇, 不怎么理会政事的太皇太后也断断不会押着皇帝,让皇帝给博尔济吉特一个孩子。
所以, 博尔济吉特氏静静看着乌雅氏承宠, 容许她在储秀宫诞下了四阿哥。她心里想要什么乌雅·玛禄很清楚, 但她却不想如她所愿。
先前,乌雅·玛禄在月子期间留窗户未关, 吹了一夜的冷风, 愣是将自己吹得得了风寒, 连四阿哥的满月宴都不出席。也正因此, 她规避了许多次陪伴博尔济吉特氏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的境遇,也免得听她明目张胆地央求太皇太后将四阿哥养在储秀宫里的话儿。
博尔济吉特氏与她说,四阿哥养在储秀宫还能亲近亲近生母,她也不会苛待四阿哥。乌雅·玛禄表面儿福身附和,内心却是冷冷嗤笑。
若是她当真信了这鬼话儿,自诩亲母亲近了四阿哥,还不知死得如何难看。
而今,在四阿哥的百日宴上,她做出这幅循规蹈矩的模样,而纳兰珠的反应倒是意外之喜。她变本加厉地做着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姿态,激着心直口快的纳兰珠的火气,倒是如愿让博尔济吉特氏口不择言,彻底在佟贵妃和惠妃面前暴露了狼子野心。
乌雅贵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最怕的是太皇太后当真顺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意思,跟皇帝提及了此事,更怕的是佟贵妃或者惠妃对此漠不关心。
可如今她却暂时松了一口气。无论佟佳氏说的,皇上允诺四阿哥养在景仁宫有几分真,至少佟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已经对上了。况且因为博尔济吉特氏那不过脑子的妄言,惠妃和荣妃也不会乐见她得偿所愿。
如此便好。宫中已有大皇子、皇太子,还有宠妃马佳氏所生的三皇子,她的四阿哥只需要循规蹈矩的长大,便能凭借序齿高,得个爵位,便也一生安稳过了。
这么想着,乌雅贵人的神色越发肃然沉静。她垂下眸子,不再看那奶母有些焦急忧虑的神色,只声音平稳地下令道:
“按本宫说的去做便是了,时辰不早,过会儿宴席也该散了,你且抱四阿哥回西四所去,莫招了一些人的眼。”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便是齐东珠心里有天大的焦灼,也只能强行压下,向乌雅贵人行了个礼,上前抱起了偷偷从胖狐狸玩偶头顶露出一只黑亮眸子的比格幼崽。
齐东珠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乌雅氏在想方设法让四阿哥避讳博尔济吉特氏,哪怕她会因此失礼于人前,甚至在博尔济吉特氏跟前儿吃了挂落,也在所不惜。
这般担当和胸怀,齐东珠怎能不敬。可当她抱起比格阿哥的那一刻,还是从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怜惜和珍重,这迫使她明知道无法说服没什么育儿经验,一心只关怀孩子平安长大的乌雅贵人,还是开口说道:
“娘娘,我知道您生怕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养岔了孩子,可如今四阿哥才这么小,我顺着他一点儿,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您不必如此谨慎…”
“莫说了。”
乌雅贵人神色有些倦怠,但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此时,寝殿的门被打开,两位太监在门口撑着门扉,侍奉乌雅氏的大宫女也在门口看着齐东珠,俨然一副送客的模样。
齐东珠见状便知自己不能多留,只恨自己笨嘴笨舌,想来若是个口舌伶俐的人在此,说点儿什么夸大的育儿经唬一唬这没什么育儿经验的年轻嫔妃,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偏偏生了一副迟钝的口舌,该起作用的时候是半点儿没有反应,不该说的时候那是怎么也阻止不了它招祸。当时在康熙面前她怎么就这么敢说,哪怕知道自己会掉脑袋也在所不惜?到了为比格胖崽据理力争的时候,她反而半句话都憋不出来。
齐东珠又挫败又有些难过,一边抱着比格阿哥向外走,一边自暴自弃地将鼻子埋进了比格阿哥软乎乎的头毛里。
突然被吸的比格阿哥不明所以,不过他很乐意齐东珠抱着他,所以宽宏大量地原谅了齐东珠突如其来的冒犯,把自己软成一滩小狗饼,和胖狐狸玩偶一起塞进了齐东珠的怀里,抵御着外面的寒意。
等走到储秀宫的院墙外,齐东珠才勉强恢复了心神,她对着疑惑地看着她的翠瑛和淮德勉强笑了笑,便召集西四所来的乳母和奴婢,准备打道回府。
比格阿哥被迫营业了大半天,早就困了。此刻在忧心忡忡的齐东珠的怀抱里,打起了小哈欠,露出光秃秃的小牙床来。
“咿——咿——”
话痨奶比哼唧道,齐东珠反射性地亲了亲他毛绒绒的小额头,使比格阿哥得到了他想要的安抚和回应,便很有安全感的搂紧了他的胖狐狸玩偶,闭上了黑亮的小狗眼。
殊不知,等他再次醒来时,齐东珠已然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儿陪伴他了。
——
当夜,齐东珠用筷子戳着碗里已经被她戳烂的饭菜,一脸神思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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