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已经达成目的也探到了齐东珠底儿的惠妃坦然收回了这桩要命的麻烦,对齐东珠冷淡提点,全然不提齐东珠今日为了见她所提的大阿哥发痘之事。
显然,惠妃对齐东珠所提的“良方”没有什么探究兴趣,只当那是齐东珠为了攀附权贵而说的胡话。
齐东珠心又沉了沉,却知道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但凡惠妃没有被忧虑亲子的情感所左右,都会知晓这区区一个宫婢妄议家国大事的荒谬。见到惠妃如此冷静,齐东珠应该顺势放弃她用她那粗糙的语言系统说服惠妃的想法的,但惠妃对于绿松石头面干脆利索的处理态度又让齐东珠生出了新的妄念,只因她在这短短的交集之中,觉得惠妃是个性格干脆直率的性子。
或许她坦诚些,也能触动惠妃呢?
说白了,齐东珠还是不愿意临阵退缩。她心里笃定自己来自后世的治痘理论是绝对正确的,而宫外的百姓正在遭受疾病的折磨和苦难。齐东珠自认并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剜肉饲鹰的真佛,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和执着。
她从熙攘的百姓中来,自然也要忠于平凡的生命,绝没有漠视死亡和苦难的道理。
“娘娘,奴婢还有一事想与娘娘相商。”
她不再迟疑,不再拐弯抹角,刻意放柔声音,而是挺直脊背,坦然又直白地说道。
第26章 出宫
◎不过此事若是事成,比格阿哥也再不用受天花的威胁了,全天下的幼崽,也都可以免除一大难。◎
惠妃抬了抬眼, 扫了一眼齐东珠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的面容,眼里平静无波。
“讲。”
她声音淡淡,又渗透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冷意, 让齐东珠的胸腔都有些瑟缩起来。她看到惠妃半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在她的脸上落下冷淡的阴影, 手指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翡玉环, 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乏味之意。
齐东珠心里明白,惠妃并不想与她多耽搁时辰, 也无心探究齐东珠到底有何事相报。
但她还是勉力定了定神,开口道:
“娘娘, 奴婢幼时与夫同游至直隶一村庄, 恰逢天花肆虐直隶,各个村落皆无人烟, 唯有此地往来络绎。我与先夫为避天花, 寄宿于此, 知那村中有一长者, 颇为通灵, 每每开坛作法, 便能使天花退散,使村中孩童百病不侵。”
齐东珠拿出备好的说辞, 声音短促地说着, 勉强没打磕巴。
“那长者成为村落德高望重之人, 家中设有牛栏,养了好几头正在哺乳的黄牛。奴婢彼时年纪尚轻, 颇为好奇, 便频繁前去叨扰那长者, 那长者见我是旗人, 还是外乡人,颇为不耐,一日被我缠进牛棚里,实在厌烦,便在他的牛腹下生的脓疮里挤出液体,泼了我一手。我那时害怕极了,没几天便发了病,手上起了痘。”
“奴婢和先夫便当那是得了天花,回去找那老者,却被告知那是生了和牛栏中的牛一样的痘,并非什么天花。他还喃喃自语,若是我们得了牛神的庇佑,生了牛痘,便不会再生天花了。”
齐东珠讲完她那胡编乱造的故事,企图达到一个真假参半,神神叨叨的效果。她知道清朝还没有什么笃信科学的概念,若是想要达到使古人产生共鸣的效果,便只能另辟蹊径,将叙述方式完善化,本土化。
而齐东珠本人虽然没有原本纳兰东珠的记忆,但是自她穿越来,她寄住在纳兰东珠亡夫家的那段时日没少听那些粗使婆子议论她这个“落魄”的少夫人,说着他们家少爷曾经对她多么多么好,与她把臂同游,为她行马猎狐云云,当年到了直隶,纳兰东珠患了天花,她们家少爷还不离不弃,甚至自己也感染上了!
而那时两人都侥幸痊愈了。齐东珠当然不觉得他们二人患的是牛痘,但这件她没有亲身经历的事却给了她拿来做文章的契机。
她迅速说完了这添油加醋的故事,小心地抬眼觑了一眼惠妃的脸色,见那还是一派平静,可惠妃的目光却变得有些锋锐起来,直直看着齐东珠的双眸。
齐东珠被看得后脊发麻。她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叙述者,将这被她精心捏造的故事讲得寡淡无奇,毫无特点。齐东珠心里更凉,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挑起惠妃的半点儿兴致,觉得此路肯定是行不通了。
她绞尽脑汁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她那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刚刚倾倒出她琢磨了一晚上的说辞,此刻空得让人心寒,使齐东珠呆愣愣地开合半晌嘴唇,也挤不出个囫囵话儿来。
正当齐东珠卸了气,决定就此对惠妃行礼离开时,却突然听到上手的惠妃淡淡开口:
“本宫幼时在家中居住时,也见过牛棚仆役染痘。”
她淡淡扫了一眼捧着二十两赏银无声走进殿中的清露一眼,便又看向齐东珠。
“可你怎知,你那时染的是牛痘,而不是天花?”
这一针见血的问话当真将齐东珠问住了。若是从医学专业的角度,齐东珠当然可以说牛痘和天花的致病病毒不同,天花致死率更高,而牛痘只是牛痘病毒引发的急性传染病,致死率极近于无,两者感染症状也完全不同。
可按照纳兰东珠应有的认知水平,她又怎么解释得清楚这回事?
“奴婢自由在家中见弟妹出过痘,见过他们皮肤生出的瘢痕,而我和先夫生出的却是水疱,奴婢虽然只是略读几本医书,不擅医术,却也看得出其中不同。”
齐东珠刚开口时尚有踟蹰,说到后来反而声音坚定了不少,只因这到底是她的专业范围。
惠妃又沉默半晌,而齐东珠再也不敢妄自推断惠妃此刻的心情和想法。她已然察觉惠妃思路清晰,半分没有受亲子遭难而丧失分寸。
“这么说来,你是觉得若人患了牛痘,便可不得人痘了?这人畜有别,本宫从未听说牛痘传人的道理。”
“人与牛皆是肉体凡胎,虽然构造有所不同,但一些病毒…致病原由却是互通的。就像人会得风寒,牛羊亦会得风寒一样。”
齐东珠笃定道,而惠妃评估般地盯着她,似乎被她脸上那自信所动,再次开腔说道:
“今日你与本宫说这些,可是有所求?”
话至关键处,齐东珠心下惴惴,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说道:
“娘娘有所不知,奴婢此行前来是听说皇长子遭难。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却也得了通灵老者庇佑,琢磨着若能为娘娘排忧解难,奴婢一定万死不辞。”
她生怕这话儿说得太隐晦,连忙又赘述道:
“奴婢愿照料大阿哥,待大阿哥病愈,奴婢还恳请娘娘重视牛痘法之能效,与皇上进言,广泛传播此法。”
惠妃半晌不语,而齐东珠额上又敷了一层汗,心因为紧张而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垂着头,耳边传来惠妃带着雕花镂空金甲的手指拨弄着她的翡玉环,发出金玉相撞的清脆响动。
“接赏吧。”
惠妃轻声说道,声音里又恢复了那股冷淡的漫不经心。齐东珠愣了半晌,连忙“喔”了一声,接过了清露双手捧来的赏赐。沉甸甸的二十两银锭子压在了她的掌心。
惠妃抬眼扫了一眼清露,那安静沉稳的大宫女便无声地与殿内伺候的其他几个婢女一道退了出去,独留惠妃和齐东珠在殿内。
“倒是看不出,你对本宫的大阿哥还有这般信心,竟是笃信他能撑过这一遭。”
再开口时,惠妃话语中的锋锐直指齐东珠。她这回儿彻底的抬起了那一向寡淡的眉眼,将锋利的眉目全然袒露出来,而这使齐东珠心如擂鼓,额角发汗。
齐东珠张口想要辩解,想再度提及她那牛痘治天花的“妙法”,可谁知下一瞬却被惠妃直截了当地打断了:
“你说的那法子,就算真有其事,恐怕对已经感染人痘之人也是无效吧?患天花者不会再得,这便是连黄口小儿也知道的道理,我儿已经得了天花,便是再得牛痘也百无用处。”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她那双漆黑直白的,如箭簇般的眸子审视着齐东珠,见齐东珠面色泛白,神色惊慌,额角带汗,便知自己猜准了。
齐东珠被当面拆穿了把戏,浑身冒汗,宛如虚脱,心中更是羞愧交加。她本来就是想利用惠妃的爱子之心走这个捷径,可谁知惠妃全然不像一般忧心子女,方寸大乱的父母,反而机敏清醒至此,倒显得齐东珠宛如跳梁小丑,丑态毕露了。
她有心想将此事推脱到神佛之力,说若是得了神明庇佑,皇长子一定逢凶化吉,也为深陷天花泥淖的大清开万世太平,可话至一半,她便有些扯不下去了,只因她受了那么多年的现代教育,实在无法将此事与神佛之力相关联,借此欺瞒一个忍受悲恸,冷静睿智的母亲。
她羞惭又突兀的沉默终究引来了惠妃轻而急促的一声嗤笑。齐东珠抬眼看向惠妃,只见她眉梢带着笑意,眼底却没多少嘲讽,似乎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
“你倒也胆大。”
惠妃的声音再度变得乏味而散漫,她垂下眼眸,冷淡地看着桌角搁了许久的冷茶静谧的水纹:
“不过本宫可以将你引荐给皇上,为你争取进言之机。你若真有此心此胆,今日便出宫伺候大阿哥,待大阿哥痊愈,你自有由头回来请见皇上。但是,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你本可以待在四阿哥身边儿事事顺遂,若是执意走这条路,便是拿四阿哥身边儿的地位冒险了。你自个儿盘算好了,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罢,她又勾了勾略显苍白的唇角,笑中透露着一股讽意:
“况且皇上可与本宫不同,皇上忧心天花之事许久了,你这套法子若是经不起推敲就拿去皇上面前显眼,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齐东珠的身子轻轻颤抖片刻,垂头应是。她知道惠妃这番话说得全无半点儿虚假,反而十分推心置腹。齐东珠虽然不知惠妃为何会愿意帮她这一回,但这件事峰回路转,竟然是成了:
“奴婢多谢娘娘指点。奴婢即日便去照料大阿哥,若是此法成,那日后宫中的主子们便再也不必忧虑天花之事了。四阿哥也定会平安康健,事事顺意。”
她内心感激,带着心绪大起大落后紊乱的气息对着惠妃福身行礼,连声称谢。惠妃不再看她,只用茶盏磕了磕桌沿儿,殿门即刻被推开,清露又走了进来,躬身引齐东珠出门。
“纳兰姑姑,请,我这就着人将您送出宫,去大阿哥休养处。”
清露说道,一边将齐东珠引了出去。齐东珠心知事不宜迟,便不再推脱,抬手取了出宫的腰牌,跟着延禧宫的宫人向宫外走去。
此刻她心里唯一挂念的,就是今早匆匆道别的比格胖崽。这一去少说也有十天半月见不到了,她只盼望比格阿哥安然无恙。
不过此事若是事成,比格阿哥也再不用受天花的威胁了,全天下的幼崽,也都可以免除一大难。
【??作者有话说】
忧郁哈士奇即将上线
第27章 二哈
◎等那几人退了出去,齐东珠动了动手指,垂眸再次看向榻上病蔫蔫的哈士奇阿哥,却恰巧对上了他一双冰晶般带着冷意和防备的眼睛。◎
齐东珠走后不多时, 走路无声的清露回到了延禧宫主殿,为惠妃重新斟了一杯茶。
延禧宫内鸦雀无声,前几日跟在惠妃身后拌腿的卫双姐也不见了踪影, 唯有惠妃浅淡的身影,纹丝不动地高坐在那雕花梨木的座椅上。
“娘娘, ”
清露轻声开口, 扰乱了这一殿的静谧:
“今日为何冒这番风险,送那不知所谓的奶母出宫?难不成, 娘娘真信她那番以牛痘治人痘的说辞不成?”
惠妃带着镂空甲套的指尖儿轻轻划过青瓷杯沿儿,声音平淡:
“本宫幼年时, 家里也有仆役染了天花。那时阿玛额捏带我们出京避祸, 再回来时,唯有那侍奉牛马的牛倌一家不曾有半分折损。”
清露眼神微动, 面儿上却还是流露出不信服的神色, 惹得惠妃视线轻扫过来, 眉梢带上了几分笑:
“再者说, 信又如何, 不信如何。天花频繁屠戮皇子皇女, 皇上已然不能再有片刻容忍了。淮南两广更是天花肆虐的温床,就算三藩之乱能平, 朝廷胆敢驻兵, 胆敢南巡?无论是为了江山还是子嗣, 就算是再不着边际的途径,皇上也不会懈怠尝试, 但凡是成了…”
惠妃眼底划过一抹极深的幽光:
“但凡是成了, 也算给我儿积福, 若是不成, 此时念在我儿罹难,本宫就算行径失当,皇上也并不会惩戒延禧宫。”
清露听着,脸上的神色平和下来,轻声道:
“还是娘娘思虑周全,清露多谢娘娘提点。那纳兰奶母虽不着调,但据说是极会照顾他们家小主子的,想来一定会精心服侍大阿哥。”
“嗯。”
惠妃似乎不以为意,淡淡应了一声,转眼望向窗外去了,过了半晌才道:
“她倒也是特别之人,心有所求却难得纯质,没有半点儿恶念,这般心思本宫也就在…”
话至一半儿,她突然转了话头,问道:
“双姐呢?”
“回娘娘的话儿,卫常在还在自个儿屋里呢,门窗都关着,也不肯点灯,膳食也都没叫过。”
惠妃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轻声说道:
“她这是跟本宫闹了脾气,明明只叫她在皇上来时侍杯茶水,便将她骇成了这样,真是…”
她说着,便觉得话儿有些过了。宫中这些年,她到底收敛惯了,此刻竟也立刻止了话头儿,转而说道:
“看紧了她,别让她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处乱跑,吩咐小厨房做些桂花牛乳羹,再备些甜口的松鼠鱼给她送去。若是她不肯点灯,也得看着她屋里的奴才点上炭盆,莫冻着她。”
未等清露领命,她又说道:
“她屋里银丝碳也快烧完了,将本宫房中的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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