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看着那年长奶母的态度,齐东珠便知年长奶母对比格阿哥没有什么情感。
或许这才是对的。奶母只是一份工作,而比格阿哥此刻不过是一个孱弱的、随时可能夭折的幼崽。
按照康熙早期子嗣的夭折率,谁能说得准这个小阿哥是不是天选之子?即便这个阿哥侥幸立住了,小孩儿向来有奶便是娘,等他稍微大些,知晓事理了,再讨好亲昵不迟。
即便齐东珠知道比格阿哥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宠物,而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在座所有人的主子,齐东珠仍然为他皱起了一颗心脏。
或许任何一个生命,都应该在爱他或她的怀抱里长大,而不是在一个将他或她当作任务和资源的人手中养大。
可是,在这泯灭人性的清朝宫廷,皇子阿哥是不能再亲生母亲身边抚养长大的。无论母亲或者孩子如何哭闹困顿,都被一声“祖宗规矩”压得死死的。
即使贵为皇子,比格阿哥也只能在她们这些陌生奶母的臂弯里长大,直到到了能请安问礼的年纪,才能像小大人儿一般走进亲生母亲的寝宫,按照规矩说上一句问安的话儿。
挺可怜的。
齐东珠知道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发散性思维和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可实在挪不开紧紧盯着那仍然皱着脸的小比格的视线。
她这样逾矩的行为显然让那年长奶母更加不悦,竟直接甩了脸子,呵斥道:
“哪儿来的野丫头,半点儿规矩都不知道,哪有盯着小主子脸看的!”
说罢,她便将小阿哥抱进内室,做出要哺乳的样子来。齐东珠和其他人不得不退避。
刚出了屋子,翠瑛就一把握住了齐东珠的小臂,在她耳边愤愤低声道:
“镶黄旗的那拉氏,丈夫是火器营兰领长。”
待走远了些,翠瑛才继续说道:
“你可别再这么软和可欺。奶母虽说也是论资历,但我看那小阿哥喜欢你得紧,她有些资历又怎样?她三年前进宫做奶母,小公主喝了她的奶,可没立住!如今听说又抛下她第二个孩子,屁颠屁颠儿进宫来了,还不是为了那些赏银!“
“这宫中似乎隐隐以她为首。”
齐东珠虽然社恐,却对周围的氛围极为敏感。方才那那拉氏奶母气焰嚣张,四周的太监宫女儿皆不做声,态度也拘谨不少,而另一位奶母显然是她的拥趸,一副对她心悦诚服的模样。
“谁让她有靠山呢?她长兄是个三等侍卫。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机会再次入宫选做阿哥的奶母。”
翠瑛愤愤不平,却也没有再深谈,不多时便被其他的宫女儿叫走,去做洒扫杂物了。
西四所如今小主子不多,下人房也算宽裕。齐东珠作为阿哥乳母,自个儿便可以独占一间。她见翠瑛匆匆去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可做,便溜溜哒哒回了房,往有些落灰的床上大字一躺。
“怎么样?”
脑海之中,那语气酷似中年妇女的电子音问道。虽然是疑问,它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洋洋得意,这令齐东珠咬起了牙齿。
虽然不想搭理这系统,齐东珠还是秉持着探究的心态,问道:
“我的奖励呢?从昨儿到今天,我喂了七次奶,可以兑换些什么东西?”
“少不了你的,积分都给你存着呢。”
系统说着,似乎在翻找着什么东西,电子音忽高忽低:
“七十积分,可以兑换地图、针织衫、望远镜、退烧药、医用酒精……零食、调味料。”
“我要兑换调味料。要小米辣、蚝油和一升椰子水。”
“……”
系统一时没有回答,齐东珠似乎能听到它数据乱窜的声音。
“你不兑换点儿有用的东西吗?你兑换这…”
它似乎努力将什么话吞了回去,而齐东珠打断它,快速说道:
“有什么不行的?这些让东西能让我快乐,若是这些都兑换不来,我做任务干什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她话音未落,系统用冷冰冰的电子音说道:
“物资已兑换。”
一升纸盒装的椰子水砸在齐东珠脸旁边,将她的铺盖卷儿压得下陷不少,一瓶玻璃罐装的蚝油和一袋超市里五块散装的小米辣也都掉落在床榻上。
齐东珠无视系统重物砸脸的挑衅,冷静地翻身坐起来,查看着物资,发现与在现代超市买的并无不同。一时之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情绪从她心中升起,让她双眸酸涩。
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抹了一把将落未落的泪光,她将东西收进系统自带的背包,以免他人察觉,心里寻思起了今天的食谱。
细说起来,除了那八十两的银钱,做皇子奶母最大的好处便是规格用度了。
为了保障奶母的奶水充足,内务府每日配给每位奶母一鸡或一鸭,并一条超过两斤的湖鱼,时令蔬菜若干。
奶母通常可以吩咐西四所厨房将食物料理好了再送来。昨儿个齐东珠吃了西四所厨子的手艺,或许是没有疏通打点过,也或许是给下人做饭的厨子不甚用心,总之那酱鸭酱鱼做得都很粗糙,还是如出一辙的味道。
齐东珠进宫前,婆母那拉氏似乎也知道强占齐东珠入宫做活儿的饷银有些不地道,便允许齐东珠在自己的小首饰箱子里挑一两样带走,也算是能有点儿财物傍身。
金的东西自然早被收去了的,齐东珠只能从一些银簪银镯里挑了几样看着有份量的,塞进了装着她衣物的小包裹。
她本来寻思今日拿个银簪贿赂一下南四所小厨房的师傅,在吃食味道上上心些。而今发现系统可以兑换这些古代吃不到的食材,那不如自己下厨做一些。
这么想着,齐东珠便去厨房认领了今日内务府送来的份例,掏出一只银镯子打点了后厨的管事,麻烦师傅讲她的鱼和鸡都杀好,晚些时候她自己来料理。
管事笑眯眯地接了贿赂,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南四所的小厨房不忙,主子的吃食都是由御膳房直接送来的,而今小厨房主要便是做些奶母和下人的吃食,过了晌午基本上便空下来了。
——
第5章 侍夜
◎怎么会有小比这么可爱的幼崽啊!小比就是世界的正义,小比就是人生的意义。◎
——
未时末,齐东珠将炖好的椰子鸡从炉子上端下来,又用系统出品的蚝油和小米辣和着厨房找来的蒜水做成料碗。
再起锅用猪油润了锅,齐东珠将内务府送来的鳜鱼沾上盐,放入热油煎至两面金黄,后又倒了一壶热水,切了一块儿豆腐。不多时,鱼汤泛起了浓白的泡沫,鲜香四溢。
齐东珠将做好的吃食装进食盒,将小厨房简单打扫过又通了风,这才拎着食盒回了自个儿的房间。顺道叫上了刚从别的宫里当差回来的翠瑛。
翠瑛见她满脸厨房柴火弄的黑灰,掏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齐东珠将她领到房间,关上门,两人便大快朵颐起来。
“姐姐,我初来乍到,多谢姐姐看顾,我无以为报,今日便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
按照宫规,乳母不得饮酒,也不得吃太过重口、辛辣的东西。齐东珠便以茶代酒,隔空碰了碰翠瑛手中的茶盏。
翠瑛也没想到不过是自己的举手之劳,换来齐东珠如此精心备下的餐食,当即说道:
“不过举手之劳,都是宫中姐妹,哪里用得着如此生分?日后大家同舟共济,在这宫里头,还是要互相照应才是。”?
齐东珠抿嘴一笑,窗外日光西斜,冬日暖阳透过窗纸,朦胧地洒在她白瓷般的脸上,给她镀了一层柔光。即便翠瑛是个女子,心也情不自禁的快速跳动起来。好半晌,她才垂下头夹起一块儿鱼肉,笑道:
“妹妹这容貌,怕是放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妹妹嫁过人,不知是福是祸了。”
齐东珠为她盛了一碗汤,笑道:
“我是来做皇子乳母的,等皇子断了奶,我便也可以出宫过活了,哪儿会生出其他事端呢?姐姐说笑了。”
翠瑛垂头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入口鲜甜的椰子鸡,笑道:
“你便是不做乳母,去御膳房做个厨子也绰绰有余了!不过也是,出宫天地广,我们旗人女子又不受那些汉人规矩束缚,只要夫家靠得住,便行走自如,妹妹年轻,又如此貌美,届时出宫寻个好儿郎再嫁便是。”
齐东珠但笑不语,频频为翠瑛添菜。二人就着馍馍,将桌上的菜肴吃了个干净。
自穿越清朝以来,齐东珠这是头一回儿吃上如此合心意的饭食,用完连身上熏的黑灰都不想擦拭,便要往榻上趟。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无礼的敲门声。齐东珠和翠瑛对视了一眼,合力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进了餐盒。
“小主子到了用膳的时辰,你作为奶母,怎的如此消极怠工?”
门一打开,便见今早所见的年长奶母站在门外,一脸不耐。眉心之间的法令纹更加明显了:
“躲在屋子里瞎吃什么?坏了小主子的奶水,看我不着人将你赶出宫去!”
她昂着头,趾高气昂地冲齐东珠道。翠瑛匆匆提起食盒,行了一礼,道:
“嬷嬷,今晨东珠刚下了职,此时应该还没轮到她才是。”
年长奶母横了一眼翠瑛,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哼笑:
“哪儿轮得到你一个宫女儿出头了?该哪儿待着就去哪儿待着。你,跟我来。日后你便侍候小阿哥就寝。小阿哥刚足月,离不得人,你得醒着,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奶,懂了么?”
翠瑛神色不平,齐东珠倒是没有动怒,只问道:
“每夜都是我侍奉吗?据我所知,目前伺候小阿哥的奶母有三位,之后指不定哪日又会派来几个,全凭嬷嬷排班吗?”
她虽然语调和气,话里却另有所指,当即便让这年长的奶母像被戳了痛脚一般跳起来,骂道:
“杀千刀的小骚蹄子,才刚入宫,就敢忤逆小阿哥身边伺候的老人!我赶明儿就跟管事嬷嬷好生说说,像你这种天生反骨的货色,也配来伺候贵人!该滚去辛者库做苦力去!”
齐东珠眨了眨眼睛,心中寻思这奶母不如早些去告状,这在宫中伺候主子的差事,谁愿做谁做去吧。可旋即,她又想起了今早那哼哼唧唧被抱走的奶比皱起的豆豆眉,那软绵绵、毛绒绒一团触感依靠在她的手臂上,如此真实,又如此温暖,这让她终究心头一软,歇了与这急着立威的奶母斗气的心思。
“我这一身脏污,恐怕没法伺候小主子。如今天也黑了,伙房不知可还有热水备着,容我沐浴更衣?”
“那自然是备着的,我劝你赶早儿过去,小主子身旁可离不了人!”
那年长乳母翻了个白眼儿,转身离去。翠瑛对齐东珠说道:
“东珠,夜里伙房怕是没有人,我去帮你烧热水。今夜本不是我在小主子门外守夜,我去与人换班,陪你一道。”
“不必了,谢谢姐姐。可姐姐忙碌了一天了,明日说不定又要被派到哪个宫里当值。我白日里有的是时间休息,不妨事的。”
翠瑛犹豫片刻,最终道:
“你不怕就好,我去给你烧水。”
说罢,她提着食盒走了出去。齐东珠拿了一套换洗的衣物,也跟着走向了伙房,准备洗漱完毕便去伺候比格阿哥入眠。
——
等齐东珠洗漱完毕入殿,她发现小阿哥房中并无人看护,那本该在场的奶母竟然不见踪影!
齐东珠皱起眉头,心下真生出了几分火气。即便没有前生她因为家庭因素而生出的心理障碍,也知道一个月大的幼崽极为脆弱,是片刻都离不开人的。奶母拿着皇家丰厚的月俸,竟如此敷衍了事,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都说不过去。
齐东珠走进了些,见那比格阿哥皱着一张毛绒绒的小脸儿酣睡。可即便是酣睡之中,他仍然锁着他深棕色的豆豆眉,毛绒绒的小狗脸儿满是受了委屈的小可怜儿模样。
这可把齐东珠的心都看化了。
吹灭了几盏油灯,又将散发着碳气的火盆挪得离窗户近了些,齐东珠斜倚在榻上,轻轻抚了抚比格阿哥濡湿的鼻头。
可这样轻轻的触碰,却不知怎的让比格阿哥清醒了过来。他努力睁了睁眯成缝儿的小圆眼睛,濡湿的鼻头翕张抽动着,很快嗅到了齐东珠身上散发的淡淡皂角香气。
“wer…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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