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奶奶快八十岁了,他本来想着平了川西王能够回家一趟。
只可惜皇上决定收服北域,他必须身先士卒,回家的想法只能打消了。
阿卿处理完军事,又把家书读了两遍,准备给家里人写封回信。
今年冬天是不可能回去了,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夏天也许有机会回去一趟。
夕阳的余晖照进帐篷,阿卿在暖黄的光线下安安静静地伏案而写。
不时的有白色的水滴落到信纸上,他胡乱地抹把眼睛,继续书写。
“穆将军,穆将军——”忽然有人从帐篷外边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你弟弟来了。”
阿卿一惊,背着来人将眼睛擦干,转身问道:“我弟弟?”
士兵回道:“是你弟弟,我们在运粮的路上捡的,他说是穆衍卿的弟弟,从京城来的,可不是来找你的。”
阿卿从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换到另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根本不敢去想京城的亲人。
亲弟弟,他只有一个,也就是阿曾了。
堂的表的倒是不少,可他想不到谁会来。
阿卿今天收到家书,把家里人想了个遍,可对这个弟弟,他并没花太多的心思。
毕竟两个人从小也不怎么一起玩,性子相差太远。
没想到阿曾会来找他,阿卿的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自责,弟弟能不远千里地来找他,他却在思念家人的时候忽略了弟弟。
阿卿收起家书,大步流星地出了屋。
“在哪呢?”
话音落下,士兵指着不远处一个十分瘦弱的“男子”说道:“呶,在这呢。”
几乎同一时间,阿卿也注意到了这个“弟弟”。
人瘦瘦小小的,穿了一套蓝色的长袍,明显不怎么合身,把她衬得越发的瘦小。
肌肤雪白,一双眼睛既明亮又干净,桃花面,绯红腮,俊美又不失艳绝。
可以说雪乔是阿卿看着长大的,可他从来没觉得雪乔有多好看。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有可能是他在军营待的太久,长时间见不到一个女子,也可能是他太想家了,好几年没见过一个亲人,竟然觉得今天的雪乔格外的美。
不是阿曾,阿卿一腔热血逐渐转凉,他冷着脸色瞥了一眼雪乔,沉声道:“跟我进来。”
刚才回事的侍卫还等着兄弟许久没见,抱头痛哭的戏码,哪想到穆将军这么冷漠,竟然冷着脸子把人带进帐篷了。
他打算跟过去瞧瞧热闹,刚走一步,被一道低沉的声音给喝止住了。
“没有的我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
阿卿说完这句,亲手将帐篷的门关上了。
侍卫碰了一鼻子灰,充满了八卦意味地瞄着帐篷里边,可惜什么都没看见。
“你怎么来了?”
帐篷里边,阿卿满脸不悦地盯着雪乔。
雪乔长途跋涉走了快三个月才找到阿卿。
担心遇到坏人,她不敢以女装示人,这样还被人偷了银子,导致寸步难行。
幸好她聪明,想办法跟人要了些银子,一直坚持到川西,谁知道她前脚到,后脚就听人说阿卿已经走了。
她一路追来北域。
前两天遇到送粮的队伍,这才打听到了阿卿的消息。
一个从没出过门的小姑娘,不远千里万里孤身一个人走了好几个月,这其中的辛酸和难过可想而知。
雪乔心里委屈极了,恨不得抱着阿卿大哭一顿。
可看到阿卿这张臭脸,想到小时候阿卿对她也并不怎么好,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眼里噙着泪,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
雪乔不说话,阿卿心里烦闷,又问了一句:“一个人来的?”
雪乔仍然不肯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憋着眼泪不肯哭出来。
阿卿也懒得问了,改口道:“饿不饿?吃过饭吗?”
雪乔刚才在路上跟着送粮的队伍吃了一个馒头,倒不觉得怎么饿。
只是想家里的好吃的。
她娘做饭的手艺虽然不怎么样,可她喜欢吃什么,她娘都是换着花样地给她做。
如今出门在外,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哪敢要求那么多。
被阿卿问起来,只觉得心里有无尽的委屈,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雪乔什么都不肯说,阿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从小到大,雪乔在他心里都是既娇气又任性的形象,她能忽然跑出来,出乎意料,却也不出意料。
他想了想,打开营帐的门让侍卫送点吃的过来,又回到书桌前,打算把家书写完。
雪乔眼见着他拿起笔,似要写字的样子,追过去问道:“你要给家里写信?”
阿卿心想你倒是聪明,这个都能猜到。
“是啊,也不知道你怎么来的,又不说话,我跟家里说一声,一会有人回京城正好捎回去。”
雪乔下意识地拦道:“你不要和家人说,我来这了。”
阿卿皱了皱眉,“偷跑出来的?”
雪乔又不肯说话了。
阿卿担心家里人担心,坚持道:“既然看见了,怎么也该给家里报个平安,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雪乔不想被家里人知道。
爹娘给她定了亲,是个死了媳妇的老男人,她不喜欢。
为了哥哥她不得不答应,可是大哥的案子已经定了,她不想再遵守这个约定,也不想让父母为难,只有逃跑这一条路。
如今阿卿要告诉家里人,到时候她肯定会被抓回去嫁给老男人。
那人一看就心术不正,她就算不能嫁给阿卿,也不会和那种人过一辈子。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是偷跑出的,你不要告诉他们,他们会担心的,我在这待两天就走,到时候我自己和他们说。”
阿卿还是不同意,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么能不说一声。
雪乔明白阿卿的意思,又道:“你告诉家里人,只会让姑母难做。”
阿卿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雪乔半真半假地说道:“有些事你肯定不知道,我大哥惹了事,被判了刑,我爹娘求了姑母和姑父,想让他们帮忙说说情……”
“我娘没答应?”阿卿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
雪乔摇了摇头:“不是,让姑姑和姑父帮忙,只是不想让大哥判太重,我爹娘再不懂事,也是知道犯法得付出代价的,是曾表哥跑到顺天府,找了府尹大人,让大人一定要判得重些,我大哥被流放了三千里,之后爷爷奶奶和我爹娘都存了气,曾表哥被姑母罚跪了祠堂,两家已经有段日子没来往了,你告诉姑母我在这,只会让我娘记恨姑母。”
阿卿不知道他出来这三年,家里出了这么多事。
雪乔这段话,漏洞颇多,阿卿心有疑虑。
平时他肯定会多问几句,不过雪乔站在他面前是真,他更关心家里的事情,也就懒得较真了。
而且能跑到顺天府要求重判这种事,确实像弟弟能做出来的。
小时候大表哥当着四婶的面辱骂四婶,被四叔踢了一脚。
按理这事算是过去了,可他知道,阿曾心里一直记恨着呢。
只要被他找到机会,肯定会报复回去。
大表哥惹了事,他不趁机报复才奇怪。
既然家里出了这么多事,阿卿自然多有计较。
反正三天两头都有回京的人,捎封信并不是难事。
他这封家书急着送回去,雪乔的事等他弄清楚再写封信也不迟。
就这么,雪乔的事,阿卿只字没提。
写完信,阿卿询问了一些京城的事情,尤其和他奶奶父母外公外婆有关的事情。
雪乔一边吃饭,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军营里的饭菜并不怎么样,雪乔好些天怎么吃饱过了,倒是吃得十分酣畅。
阿卿注意到曾经娇娇气气的小姑娘,如今竟然一点都不嫌弃他这里腌臜,十分意外。
雪乔吃完了饭,嫌弃自己一身汗臭味,询问阿卿能不能弄点水,她洗个澡。
阿卿懒得管她,表妹又回到了那个娇气的样子,他心里不喜欢。
不过人家这么大老远地跑来找他,他就算再不通人情,也得做做样子。
否则以后回去没办法和母亲交代。
阿卿到底命人弄了一大桶温水。
刚才伺候阿卿的侍卫,很少见到外人,看见阿卿的弟弟来了,总想凑过去打声招呼,却被阿卿看得死死的,还命令他不许过去。
小侍卫背着阿卿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弄来个大姑娘,一个破弟弟有什么不让见的,我家里好几个呢。”
雪乔背着阿卿脱了衣服,把自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又换了一套她最喜欢的女装,终于变得一身轻松。
阿卿就没她这么细致了,不好用雪乔用的水,让侍卫换了一盆,大略清洗了一下。
以前在京城,他也是个事事细致的精致少爷。
可这荒郊野岭的,寻点水源多不容易,有时候一天都喝不上一口水,洗澡是多奢侈的事。
也就是这次营帐扎在河边,取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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