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她明明是仰视的，却不是仇恨，而是一种带着怜悯的眼神，好似看她作茧自缚。
    夏侯锦讨厌赵珍月这样的眼神。
    她已经坐稳了皇后这个位置，母仪天下，可以决定任何人的命运。
    但珍月公主出嫁不久之后的佳节宴上，宫中混入了刺客。
    有人不满意最近皇帝打压世家太厉害，也有人是珍月的忠诚追随者，两边合作，剑走偏锋，潜进宫中，竟然想出了行刺的方式。
    这场行刺确实叫人猝不及防，连太后罗素言都没有想到。
    因为珍月出嫁，她痛定思痛，也加速了自己夺权的进程，朝中势力纷杂，而且来的不止一个，既想要杀皇帝，也想杀掉这个权力不小的太后。这两个人一死，世家们再扶一个傀儡皇帝上去，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在这危急关头，刺客袭来，身边守卫也被拖住脚步的时候，而上座一共三个人，太后、皇帝、皇后。
    夏侯锦第一件事是保护赵引亭，但赵引亭的第一反应，是先看了一眼罗素言。
    这几乎是他的本能反应。
    赵引亭那一刻应该是担心的。
    他无法否认自己心里始终有罗素言，爱意和愧疚没有完全磨灭，但情势所迫，他不得不与这位白月光相爱相杀，她在自己心里甚至比亲妹妹还重要。
    随后，皇帝理智才上来，想到罗素言这位太后如果死在这里，反而会对自己有利。
    但这个时候再把她拉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愣，便慢了一步。
    女主是正常人的求生反应，而且她反应很快，先是躲，躲在椅子后面，离赵引亭越远越好，然后看最近的侍卫在哪里。
    她知道宫中侍卫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大批侍卫便会赶过来，这些刺客也就不足为惧了，皇宫的守卫也没有那么薄弱。
    刚刚的情节不过就是电光火石一瞬间，赵引亭失了时机，一下也杀不了她，而且来的刺客大多还是冲着皇帝来的，罗素言的优先级在他之下。
    下一刻，便是刺客握着匕首袭来。
    夏侯锦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帝后两人甚至已经牵着手要往后面跑，但没有刺客的剑锋快。
    在那一瞬间，眼睛里只有皇帝夏侯锦就感觉自己身前的人推了自己一把。
    其实赵引亭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会为他挡剑的，但这个人毫不犹豫地推了她一把。
    甚至在夏侯锦抬眼看他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对方脸上的一点愧疚，此时恰好大批侍卫及时赶来，他知道自己有救了，甚至松了一口气。
    夏侯锦的血溅到他脸上，几滴殷红点在他的眼角，衬着赵引亭冷漠无情的眼神。
    这场戏的台词并不多，积雪只有一句看到刺客之时一句有些惊慌的“陛下！”以及代表着皇后临危不乱的“快来人，护驾！”，其余的大多都是动作和眼神。
    积雪为了这场戏已经预备很久了，剧本上关于这一点的描述都背得滚瓜烂熟，她已经不需要再看剧本了。
    但今天上戏之前，她保险起见，看了一眼自己的剧本，却发现上面除了自己做的笔记，明显还有一道其他的，用铅笔写的笔记。
    字迹端端正正的，而且在这段剧本中间给夏侯锦加了一句话。
    不是台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在戏里的站位上，夏侯锦坐的地方离罗素言比较远，跑到皇帝身边，中间还隔了一个长桌，按理来说是来不及对罗素言做什么的。
    但这个字迹写着，夏侯锦过去的时候，眼疾手快，用力掀了一下那长桌。
    这个动作加的时机显得她反应迅速，挡了一下袭来的刺客，而且长桌那边是罗素言，倘若长桌砸中椅子把罗素言压在底下，她便跑不了了，能乘机杀掉这个太后，也能让刺客稍微分心一些。
    那一刻，夏侯锦和赵引亭的想法一样。
    甚至她没有任何恻隐之心，比赵引亭的反应还快，某种程度上，他们真是天生一对，夏侯锦下手还要更狠一些。
    但不久之后，“天生一对”的赵引亭便拿她挡刀了。
    第84章
    积雪看了这句话, 先是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想加这一个动作是否有必要加。
    在重要桥段中，每一个人的反应都是有意义的, 哪怕是女主身边的婢女, 也在这个时候展示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 第一时间挡在她前面, 才让刺客没有可乘之机。
    女主最在乎的人只有自己，看到身边的婢女受重伤，在这时候完全没有空闲悲伤，而是第一时间保全自己。
    但皇帝身边却没有这样忠心的奴仆, 危机时刻, 对他最忠诚的只有夏侯锦。
    在这个时候, “忠诚”的夏侯锦多了一个加害女主的动作，确实显现了她如今已经有些疯魔的内心, 眼里只有皇帝和地位，再没有曾经于她有恩的公主和女主。
    但她害人之后，却很快遭到了报应。
    赵引亭拿她挡刀, 更印证了珍月走之前说她是作茧自缚, 害人终害己, 她心心念念的皇帝是个无心之人。
    而且自这场戏之后, 按照剧情的变化, 夏侯锦从鬼门关中捡了一条命回来，她几乎是心死的，由此对皇帝的感情也发生了质变。
    因为知道赵引亭不可靠, 才有扶持自己年幼的儿子做太子的念头, 男人靠不住，就要靠儿子来稳固自己尊贵的地位。
    赵引亭的皇后位置不稳定, 她还是要做宫廷里地位最高的女人，踩在罗素言头上。
    之前纯粹只是因为挡刀心死，但这个动作又混入了罗素言这个赵引亭的白月光。
    然后夏侯锦心死，似乎更有说服力了。
    赵引亭本来有机会把罗素言扯过来挡刀的，但是他一犹豫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夏侯锦是看清楚了这一点的。
    自己的这位枕边人，到底是因为自保才拉自己过来，还是因为对罗素言仍然旧情未了，对自己觉得不满呢？
    夏侯锦心思重，这点弯弯绕绕她完全可以想到。倘若是这种情况，她的心死和疯魔就更加有基础了，人设和互动确实也更加完整。
    而这种个人情感和思绪的暗流涌动，不一定会完全出现在剧本上，但演员是需要深入分析，在合适的时候加上自己的理解和适当的表现。
    这个动作值得加。
    积雪在想清楚之后，又看向自己剧本上的这一行小字。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是谁写上去的？
    保险起见，她第一件事找了自己的执行经济和助理，都说不是自己，没有在她的剧本上写过字，肯定也不是宿宁，这不是他的字迹，而且宿总加了这个不会不和她说。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这段时间还有一个人光明正大地碰过她的剧本——是那个叫做颜鹿的小姑娘。
    她一直不说话，很多时候还愣愣的，剧组里面还有人说她是小哑巴，还有人背后说是小傻子，还挺可怜的。
    但现在看，这小姑娘也没有那么傻。
    而且积雪听宿宁说过，她没休学之前，在学校里的成绩是很好的，名列前茅，只是因为性格问题被同学欺负，才被护女心切的颜凯带回来的。
    她不仅不傻，甚至非常聪明。
    颜鹿会时不时过来剧组这里，今天还没来。
    拍这场戏之前，积雪先和对手演员叶秋心说了加这个动作的事情，叶秋心细想了想，也觉得好，说到时候再和导演那边对碰一下，而且今天郭宝木和何帆都在。
    然后说完这件事之后，积雪就看到颜鹿过来。
    她走路也很特别，穿软底鞋，一点声音都没有，小步小步地走过来，然后就守在那里，不怎么动。
    积雪一直觉得她像一朵小蘑菇，于是她和颜鹿说话的时候，也下意识轻声细语的。
    “鹿鹿，”她道，又举起剧本，指着那个铅笔字，“这一段是你写的吗？”
    颜鹿坐在小板凳上，闻言看着她，而且积雪是蹲下来平视着她，颜鹿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点笑容，道：“是、是啊。”
    她在这时候甚至还多说了几句：“姐姐，你喜、喜欢这、这段吗？”
    虽然有些小结巴，但是字正腔圆的。
    她甚至还很细心地用了铅笔，如果积雪觉得不对，她可以擦掉的。
    积雪称赞她：“喜欢，写得很好。你很厉害，是我之前小看你了。”
    颜鹿道：“那就、就好。”
    然后她又对积雪笑了笑，特别乖巧。
    虽然积雪猜想到了，但实际听到的时候还是很惊讶。
    这小不点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但留给她惊讶的时刻也不是很多，这场戏马上就要开拍了。
    今天郭宝木都和何帆都说好了，重头戏也请她来看一看，提一提建议也好，他喜欢和有水平的人沟通。
    但稍微出了点问题，原定的时间到了，何帆还没来，她迟到了。
    直到前面的戏都拍完了，到刺客袭上来的时候她才出现，神色憔悴，看起来一晚上都没睡，好像还哭过，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但何帆摇了摇头，坚持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没事，请正常拍摄，不用担心我，我不能耽误你们的进度。”
    她的情感状况圈内很多人都知道，私人事情，在场的人也没多问。
    何帆对这场戏是了解过的，她甚至之前还给郭宝木画过分镜。
    但今天实际看到赵引亭拉夏侯锦挡刀的时候，特别是看到积雪面对自认为的爱人背叛的心碎的眼神，她明显神情都不一样了。
    看剧本和真人演出来是两回事。
    戏剧本身的魅力大约就是如此，让戏外的人想到自己，于是才有感同身受。
    郭宝木拍完一条，又忍不住看何帆的神色，知道她心情不好，本来不想多打扰她。但何帆和之前讨论的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也认认真真给了建议，她仍然是有专业素养的。
    “郭导，镜头换这个角度看看，”她道，“看从这个角度拍积雪，是不是更好些？”
    郭宝木凑了过去，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重场戏，多拍几条是正常事，特别是何帆还发现她们多加了那一个动作，确实那一瞬间的感情都丰富了许多。
    积雪虽然演技不错，但她没有在爱情上受伤的经历，她在这方面一向是所向披靡的。
    但她这个时候恰好有一个参照物。
    何帆即使活生生的例子。
    她明显是和韩伟荣出问题的，而且这回是大问题，即使在这个时候极力掩饰，但悲伤的情绪还是会从眼神里透透露出来，而何帆甚至愿意和她讲戏，讲自己的情绪。
    感情出了问题又怎么样，人还是要工作的，更何况这是她之前答应好的事情。
    何帆好像某种程度上也被《素手遮天》的剧组感染了，在这里，一切为了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