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入口之后他就感觉到了，这份早餐比看起来还要好吃，即使黎楚很小心，他平时不怎么热衷于美食，但还是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宿宁会做饭而且做得很好吃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他进圈之后是从助理摸爬滚打起来的，最初带的艺人不是一开始就大红大紫，那时几乎一个人要把杂事都包揽起来，件件亲历亲为，吃穿住行他都经手过。
    很多艺人嘴挑，为了身材管理能吃的东西还不多，可真吃不饱情绪就会差身体也不好，所以在这方面他特意学过，算是年轻时候积累的工作技能之一。
    黎楚埋头吃东西的时候，宿宁又细细看了他几眼。
    人饿起来的时候很难顾忌其他，更何况他这么点大的的小孩子，黎楚却很收敛，说起来才二十岁出头，公司招的练习生大多都是这个岁数的，吃饭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一只低头啃萝卜的小白兔了，不过胃口还是小，吃半天了也就吃这么一丁点儿。
    宿宁在这时候关注他，黎楚也是。
    他吃到半饱的时候速度就放慢了，一直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宿宁，这少爷看起来起得很早，已经吃完了，于是坐在那里一直低头看手机，眉头微微皱着，看不到他看的是什么内容。
    但是没过一会儿，应该是宿宁随手打开了语音消息，下一秒那对话的内容就被外放出来了。
    “你tm看老子不打死你！惹了这么大祸你死到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滚到公司来！”
    “今天媒体发布会上的稿子你给我背熟，上去好好道歉，错一个字老子把你腿打折，你那些银行卡全给你停了！”
    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暴跳如雷，和训儿子一样，不过对面却不是宿宁的父母。
    虽然作为底层练习生和公司高层基本没什么交集，但基本信息黎楚还是知道的，这在公众面前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宿宁的父亲，原来光影娱乐的董事长宿宏辉在去年因病去世，宿宁的母亲去世更早，他留下的大部分股份和财产便按照遗嘱给了宿宁这个独生子，小部分股份和公司目前的管理权暂时给了宿宁的叔叔宿宏达。
    可宿宁这少爷实在烂泥扶不上墙，董事长的位置便由宿宏达坐，这位的性格倒是十分强势。
    后面应该还有更多爆粗口的话，但被宿宁及时关掉了，洪亮的骂街声音戛然而止。
    “小孩子别听这个。”宿宁看看他，道，“老实吃饭。”
    黎楚：“……”
    你也比我大不了三四岁吧，都成年了，谁是小孩？
    狗东西，骂死你算了。
    “好的，”表面上的黎楚非常乖巧听话，“少爷也多吃点吧。”
    今天有得你受的。
    黎楚接着暗戳戳地想。
    看宿宏达这火气，宿宁现下的处境确实不好，他身上的争议没有消掉，反而越演越烈，就算低头道歉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这本是自己想看到的，但黎楚腹诽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闷，可能是自己昨天要做的事情没做成的缘故吧，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宿宁看起来倒是很淡定，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今天早上他没来得及和宿宁多说几句，吃完早饭之后，对方便真的像昨天说的把他送回去。
    宿宁现在做事十分周全，不知什么时候还备了两套新衣服，黎楚吃完早饭换了睡衣能穿上一套，恰好合身，另一套宿宁给他用包装好了，又叮嘱道：“昨天的鞋和裤子回去要扔掉，不要再穿了，这个就当是我赔给你的。”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来接人的车就已经在楼下等了，但一看过去却有两辆。
    黎楚抬头，眨了眨眼睛，语气乖乖的，问他：“少爷不和我一起回公司吗？”
    “公司是自然要回的，”宿宁道，“但现在你还是离我越远越好。”
    黎楚背着书包，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咽了下去，干巴巴回了一句：“……哦。”
    宿宁盯着他上了车，这辆车是从光影娱乐叫来的，司机也特意叮嘱过。
    在圈里屹立许久的老牌公司自然懂这些，这辆车特意从小区后门走的，在外面路上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光影娱乐，公司给练习生都租了单人宿舍，就在附近，黎楚还没出道，在外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趟行踪。
    他一个没出道的练习生，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一开始没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做的重要性，只觉得宿宁有些小题大做，他一路回了宿舍，然后从枕头后面翻出了自己的手机。
    昨天知道要去那地方，他带的是个便宜的备用机，顺利被那些人搜出来之后当做障眼法。
    那个小电话手表样子的通讯工具只能拿来发发信息，接收不到网络上的热点资讯，拿到手机一开机之后，黎楚先回了周纯青那边的消息报了个平安，然后昨天的热搜消息瞬间涌了过来。
    今天早上，宿宁的热搜直到现在还挂在上面，和沈淮的正面热搜缠缠绵绵。
    沈淮……
    黎楚在他的个人主页上停留了一会儿，盯着这张温良的脸看，神色有些晦暗不明，随后又坐在床上，喃喃自语道：“不怪我，这些都是宿宁咎由自取的。”
    被热搜上的骂的才是真实的他，昨天晚上那个不过是为了什么目的伪装出来的糖衣炮弹，那都不是真的。
    黎楚心里不断默念着这一点，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这位少爷的本性，不觉得一个人会在一夜之间改变，宿宁给的那个装了新衣服的背包也不该留，他是打算丢掉的，但提着包一晃，却听见里面有什么声音，好像不仅仅只装了衣服，之前心里在想着其他事情，一路上一直没发现。
    黎楚犹豫一会儿，还是打开了。
    包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了个保温杯，打开之后闻到一点药草的苦味，上面还飘着一把胖乎乎的枸杞，闻起来和昨天晚上喝的味道有点像，不过要更醇厚一些，好像还加了点其他什么东西。
    旁边还有个隔热袋，里面是两个三明治，摸起来也是温热的，袋子上贴了个标签，写着“午餐，记得吃”。
    黎楚：……
    他再次陷入沉默。
    保温杯里泡枸杞，什么中老年人爱好。
    再说，我早就成年了，午饭我自己不会做，又把我当三岁小孩是吧？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黎楚烦躁地在宿舍里乱七八糟打了一套空气拳。
    在这时候，他才有点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气。
    自从昨天晚上之后，宿宁这个人身上槽点就多了很多，好像被什么人夺舍了一样。
    黎楚板着脸，把这些东西堆到一起放在一边，然后像昨晚盯着那件风衣一样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想丢掉，最后又没有丢掉。
    他看完热搜，除了大众的愤怒，自然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点——直到现在，宿宁都没有把自己暴露出去转移注意力，也没有对外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这让自己完全在大众面前被摘出去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黎楚在小房间里转了几圈，依旧心里很乱，宿宁给的东西还摆在那里，要丢不丢的，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放在一边，像往常一样换衣服去公司练舞室。
    从宿舍到公司大楼走路只要五分钟，他走到电梯那里，刚好就看见宿宁那阴魂不散的人从大门那边走了过来。
    他们分开还不到一小时，不过和刚刚见面的时候不太一样，宿宁现在身边围了许多人，是公司的公关部总监姚总监，还有几个工作人员，都一边走一边急匆匆和他说着什么。
    大门外还有许多记者和媒体，都被保安堵着没能进来，整个场景吵吵嚷嚷的，摄像机的闪光灯还在不断闪着光。
    在这样的背景下，宿宁走到最中间，他那张脸和身高确实鹤立鸡群，比在家里吃早饭的时候多穿了一件西装外套，显得更加正式。
    这样走过来的时候，身上也随着背景里的摄像机灯光一起发着光，好像电影情节。
    ……真是完全不像刚刚还给自己塞三明治枸杞还有什么奇怪药茶的中老年人呢。
    电梯围着的公司其他人看这阵势都退了几步，闭嘴不敢说话，黎楚一边腹诽，一边也被带着退了点。
    但他退得不够多，人群一动，他原来站在后面的，一下就挤到前面来了。
    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是要等电梯的，宿宁走的是专用梯，不用等，直接从旁边走过去了。
    那总裁办专用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黎楚便看站在电梯里众星拱月的宿宁转身，盯着站在最前面的自己看了一眼，然后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
    旁边好多人没敢抬头，就黎楚敢看他，他觉得宿宁好像面对着自己说了点什么，看口型，好像是：“穿太薄了。”
    黎楚现在身上的是他跳舞常穿的衣服，在这种天气里确实有点薄，还是短袖，确实比宿宁早上给他的那套薄多了。
    黎楚：……燕衫婷
    他恍惚中好似又在宿宁身上幻视到一些中年长辈的影子，下一句话可能就要给自己塞秋衣秋裤了。
    不过很快电梯门就关上了，那种感觉一下就消失了。
    旁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始窃窃私语，八卦的都是昨天热搜上的事情。
    “那记者会快要开了吧？这少爷现在才来公司啊？”
    “我看那些营销号说，宿宁是不会退出节目的，他之前稳居出道组，而且偶像星图这一季的热度还可以，前排有好几个热门选手，这要是成团热度肯定不会低，他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
    黎楚之前翻热搜的时候也看到了，大家都这么说。
    很多还是江辰沣那群营销号带的节奏，还有不少官号，江辰沣憋了一口恶气，也十分信誓旦旦宿宁绝不会退赛，便抓住这一点起风浪，个个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业内有真消息，这少爷草草道个歉就完了，更惹得大众提前就把光影娱乐和节目组的暗箱交易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家一起进了电梯以后，黎楚还能听到后面几个人低低的讨论声。
    “我看群里说，半小时前看到沈淮老师也来了，应该是公司请来发布会帮他说话的。”
    “哇沈淮哎！好想去见他。”
    提到这个名字，电梯里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没有人不会为沈淮心动。
    但黎楚却依旧皱着眉。
    什么东西。
    他想，这阴损玩意儿还不如宿宁呢。
    至少、至少宿宁会泡枸杞红枣水，做饭还挺好吃的。
    不过这些事情都轮不到自己来评价，但心里这念头压不下去，而后面的讨论声还在继续。
    “外面都骂成这样了，他难道还要出道？不会吧，我们公司这都敢保？”
    “这有什么不敢保？你没看昨天热搜还有不少颜粉在那里给他洗白呢，再说了，他可是老宿总亲儿子，这点黑料就想真让他退圈，你第一天在娱乐圈打工啊？”
    “也是。唉，我们公司真不做人，趁早倒闭算了。”
    观众的观感，有的时候重要，有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重要。
    按照长久以来的经验，公司里的人都不觉得宿宁会退圈，最多开个发布会道几句歉就行了，等着风头过去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推人又没有直接证据，其他的比如欺负人、成绩差、脾气大和业务能力差此类，并不是违法乱纪的事，多少人设翻车的明星还在圈里苟着呢，何况是背景这样强大的宿大少爷。
    关于这件事，宿宁自己也很明白，若是要退圈，昨天官博就会发这个平息众怒了，拖到今天来开发布会，声情并茂的稿子也写好了，就是不想让他离开的意思。
    他一早上就见了公司的公关部总监姚小兰，这位姚总监为这件破事昨天熬了一晚上的夜，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然而面对着这位少爷，心里有怒火面上也得强压着，一路上都在和他叮嘱发布会上情绪一定要好，态度一定要诚恳，到场的媒体都是打过招呼的，只要他表现好，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您不需要太紧张，”她道，“到时候沈老师会上台，他代表节目组，大部分的话都交给他来说，他会帮您的。”
    宿宁问道：“沈老师……沈淮？”
    “是的，”提到这个人，姚总监僵硬的脸色都柔和了些，“昨天要不是他发声，我们都焦头烂额了。这场发布会也是沈老师提出要开，说这样显得公开有诚意，多少能点弥补大众的不满，他帮了我们不少忙，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吗？
    宿宁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