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小说:千山青黛 作者:蓬莱客
    “我真要走了。”她再次迈步。
    “还有一片!我帮你取罢!叫人看见不好。”
    承平自倚靠的树干上直起身,笑吟吟向她迈步来,待举臂替她拈去头顶残瓣,蓦地此时,身后传来“咚”的轻微一下,若有异物弹射在了树干之上。
    承平倏然转头,目光掠过一粒方坠在他靠过的楸木树干根畔泥地上的小石子,面色微变,低声冷叱:“谁?滚出来!”
    十数丈外,一丛茂实的丁香枝条之后,转出来一个和承平仿佛年纪,亦穿相似中郎官袍的人。
    竟是西平郡王府的那位年少世子,宇文峙。
    他的唇角噙着一丝满含讥嘲的冷笑之意,日光下粼粼烁动的目光扫过对面承平和絮雨的面,低声却清晰地一字一字道:“孤男寡女,好不知羞!”
    刹那间承平眼底掠过一缕凶芒,下意识便摸拔佩刀,手探到腰间,取了个空,方回神,今早入宫,因禁令,未得携带刀剑。
    虽拔刀未成,他的身形却半分也没停滞,转眼扑掠到对方近前,砰的一声,握拳击中宇文峙的面门。
    宇文峙不及防备,翻倒在地,口鼻登时出血,发出一道吃痛的闷哼声,却也是个狠人,倒地时一脚重重回踢在了承平胫上,承平也跌倒,二人顷刻扭在一起。打斗间,承平被宇文峙一肘回击,也中脸面,满嘴甜腥之味。他吐出口血水,猛发力,使出他擅用的脱拿摔跤之法,再将宇文峙反制在地。
    起初在这个剑南道来的世子现身,说出那一句话,令承平以为是自己言语泄露叶女身份秘密之时,便动了杀心。此刻更是被疼痛激得恶怒上心,新仇旧恨,顺手抄起近畔地上的一块尖石,扬臂便要重重砸向宇文峙的头。
    絮雨怎料到会发生如此一幕。
    方才这二人缠斗,她在旁便焦急无比,几次想分,二人却都是凶暴之徒,出手便若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凭她又如何能插得进去。这里又是宫廷,怎叫人相帮?此刻看到承平竟似要下杀手,惊骇不已,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拽住承平的手。
    “不可!你疯了不成?”
    承平不过一个瞬间的迟疑,便被宇文峙翻身而起,一脚踹开,踹得承平撞在了身后一株楸木之上。
    “喀拉”一声,那一株碗口粗的楸木从中腰折,刹时紫樱乱飞,残叶满天。
    宇文峙抹了把嘴角的血,将还在近旁的絮雨一把推远,眼睛盯着承平,捡起方才承平脱手的那块石头,狞笑,振身一跃而起,上去就要补砸报复。
    承平岂容他得逞,二人又搏在一起。
    这时林子尽头自前殿的方向,传来一阵纷纷的急促脚步之声。
    “何人胆大包天,在此滋事!”
    隐隐已能听出,是曹宦所发的厉音。
    絮雨被宇文峙那样一推,噔噔噔连着倒退了七八步,踩中地上的一块石头,重重跌倒在地。
    承平和那宇文峙皆已挂彩,却杀红了眼,此刻仍扭斗在一起,附近木折枝断,泥地里全是足印和滚痕,入目一片狼藉。
    她又惊又怒又是不解,不懂这二人怎就会这样撞一处,还什么都没说便搏起了命。
    眼看曹宦带人就要到了。
    这二人她也管不了了,不能叫人看到她也在此。
    她从地上爬起身,正要退走,落地的左足脚踝传来一阵疼痛之感,人也站立不稳,晃了一下,才知方才已扭到脚。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勉强站定,四顾就近找藏身之处,看到十数丈外,那里有一堆用作日后堆砌假山的乱石。
    她忍住钻心疼痛,奋力蹒跚向着石堆奔去,也不知自己能否在曹宦看到之前躲起来。就在这时,身子一轻,若升腾而上,她落入一双坚实臂膀,竟是被人一把抱起,迅速转到了那堆乱石之后。
    仰起面,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裴萧元来了,将她抱到这里藏身。
    她一时惊呆,人在他怀中,失了反应。
    堪堪才藏好身,几乎同一时刻,曹宦领着宫监便从树丛后转出来,奔到近前。
    “来人!将这两个胆敢白日行凶的刺客抓起来——”
    曹宦脸色铁青,高声呼喝,话音落下,忽然看清打斗的两个人竟是狼庭王子阿史那和西平郡王府世子,一顿,急忙改口:“王子!世子!快住手!此地皇宫,不可造次!”
    承平和宇文峙各自见血,早就凶性大发,充耳未闻,拳拳到肉。
    “砰”的一声,又一株树断折倒地。
    曹宦焦急不已,立刻命跟上的宫监宫卫将二人分开。众人围上,又忌惮他二人势若疯虎,一时不敢靠近。
    絮雨也被石堆前所发出的那又一道树木倒地之声惊醒,回过魂来,也不知是片刻前太过紧张还是怎的,心陡然砰砰狂跳了起来。
    此时裴萧元已将她轻轻放坐在地上的一块平石上,俯首靠近她耳低声吩咐:“待这里别动,等我回!”
    第29章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那边厢,曹宦急得上蹿下跳。
    这二位,今日随便哪个若真在这里出事,倒霉的应当就是他了。
    “蠢物!还不快上!分开他们!”
    正嘶声力竭地催人分架,忽然望见对面石堆之后走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大喜过望,也无暇去想他怎的突然会从这石堆后出来,冲上去便作揖:“裴司丞你可来了!快!快帮我把他二人分开!”
    这曹宦颇得袁值重用,是司宫台下有头有脸的大宦官,平常爱在百官面前摆架子,此刻见到裴萧元,却如遇救星,连连拱手。
    裴萧元大步上前,自近旁一宫卫身上连鞘抄来腰刀,欺身靠近还在狠斗着的两个人,刀鞘顶入中间,振臂发力,一下便将二人挑开。
    承平仰面朝天摔了出去,宇文峙扑倒在地。两人此刻皆面容染血,官袍破裂,各自喘息不已,盯着彼此的眼神,却依旧若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压住!压住!”曹宦见状立刻指挥人再上。众人这回分作两堆,一拥而上,压胳膊的压胳膊,摁腿的摁腿,终于将人各自牢牢制住。
    “放开他们!”裴萧元喝了一声。
    众宫监宫卫一怔,看一眼曹宦,又望向裴萧元,见这位入京才一个多月的金吾卫司丞面含愠怒,目色若刀剑般湛利,不由慢慢撒开了手。
    承平一得自由,自地上一跃而起:“君严兄!这狗奴子——”
    “住口!”裴萧元截住他话。
    承平一怔。
    “你二人,立时出宫!”
    他目光扫过承平和宇文峙,道。
    “要厮杀,去外面拿刀剑杀个痛快。此处再敢滞留一刻,休怪我不给二位面子,立将你二人以应出宫殿辄留、滋扰犯上之罪投金吾监,按律处置!”
    他神色微怒,语带威严,话音落下,一片寂静,那本要上前开口说话的曹宦迟疑了下,也停住,看着王子和郡王府世子。
    护卫宫廷秩序本也是他职责之一,真若如此处置,也在职权之中。
    承平沉默了下去。
    宇文峙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盯裴萧元一眼,目光又阴沉地掠过在他身后不远之外的那堆乱石,一言不发,掸了掸沾身的几片草叶,转身去了。
    宇文峙去后,承平寻望周围,犹疑不决,再次望向裴萧元,似想再说什么,却再次被打断。
    “世子走了,王子殿下还想留下作甚?”裴萧元冷冷道。
    承平咬了咬牙,不再说话,转头而去。
    等这二人背影消失,裴萧元转向曹宦,再次开口,语气已是如常:“曹内侍,方才那样处置,你看如何?若有悖处,内侍回去通报袁执事,尽管重办。”
    这曹宦想起此前听来的消息,裴萧元入京的当晚,王子在春风楼为他设宴接风,结果遇到平西郡王世子,险些刀剑交加,当场斗殴。
    双方恩怨由来,他自是清楚。看今天这场架,便是前次那一场的延续了。这种事,说句大不敬的,看在这二人背后的老子的面上,今日便是圣人来了,恐怕也不会当真治罪,何况是自己?
    这摊子事,他是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忙道:“裴司丞说什么呢!方才发生何事?什么事都没有!我看就是王子殿下与世子切磋武功而已,只是地方选得不妥。好在他二人都知错了,再好不过!”说完扭头转向自己带来的人,眼睛一瞪:“有没有事?”
    “无事!”
    众宫监宫卫异口同声。
    曹宦嘿嘿一笑,向裴萧元拱了拱手:“司丞若无别事,我先走了,前头事情还有一大堆在等着!”
    裴萧元含笑颔首,目送这宦官领了人原路回去,所有人不见,他面上笑容的消失,转身快步回到石堆之后。
    絮雨还坐在地上。
    她方才蜷于此,屏息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见乱局解决,人也走光,终于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思及方才那一场变故,仍是不明所以。忽然看到他身影转回,回神扶住身畔的石面,慢慢起身。裴萧元见状探臂朝向她,若要搭手搀扶,手快碰到她臂,一顿,又收了回去。
    “你还能走吗?”
    他问,转头看了下四围。
    “若不能,我叫个宫监搀你。”
    她足踝应当扭得不轻。方才已经坐了一会儿,痛感非但没有消减,此刻反而变得如同针刺一般。
    “能走。”絮雨很快站直,双足落地,向他笑道。
    “方才多谢你了!你有事尽管去,不必管我。我在近旁有间休息的屋,不远,我先回去整理下。”
    她返身向着来的方向去,并未回头,却能感觉得到,他仍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便尽量忽略一侧足踝落地行步之时带来的疼痛之感,没事一样,终于咬着牙,坚持平稳地走回到了那屋的门前。
    正待推门入内,忽然身后传来脚步之声。转头看到他大步上来了。
    他还没走,叫她停。
    她依言,略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到了近前,竟俯身下来,探手到她伤了的那一侧足踝上,隔着层软布靴面,压了压。
    随他指压试探,瞬间一阵疼痛入骨的感觉传来,她忍不住蹙眉,轻轻嘶了一声。
    他抬头看她一眼,复低头,隔靴握住她的一只伤脚,试着轻柔旋动,随即放落在地。
    “肿成这样了。至于吗?”
    他的语气轻淡,但她怎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咬了咬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进去吧,等我片刻。勿再随意走动,免得加重伤情。”
    他吩咐了一声,转身去了。
    絮雨只好扶着墙,自己单脚跳着进去,坐等他回。
    他没叫她久等,很快返回,带来一盒伤药,说方才从太医署取的,不知效果如何,叫她先擦伤踝,等回去了,他会叫人给她另外送药。
    絮雨接过,低头脱下靴,除袜,露出一只白皙的裸足。他略背身,目望门角。
    脚踝不看不知,一看吓了一跳。
    才短短这么些功夫,已是肿胖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她抹了药,照他指点,手掌按揉片刻,穿回鞋袜。
    他回身,说方才已去宋伯康那里给她告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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