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客厅,戴维娜沿着宽敞的廊道一路走到尽头,最后在一道深褐色的双扇门前停下来。她轻轻地深呼吸,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毕竟她从未曾见过吉尔伯特夫人,也不清楚对方单独找她所为何事,心底自然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紧张。
正当她准备抬手敲门,里面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中年女声,让她不禁吓了一跳。
「不用敲门,我可以听见你的心跳声。请进来吧。」
戴维娜这才想起来,吸血鬼能够感受到人类的气息。凭嗅觉,他们能够闻到人类体内芳香的血液;凭听觉,他们能够将人类心脏跳动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缓缓地收回思绪,她伸手转开门锁,直接推门而进。
踏进书房后,她第一眼便看见坐在办公转椅上的中年女子——长及腰际的金色秀发衬托着一张秀丽的面孔,在两道充满英气的浓密眉毛底下,是一双美丽动人的黑色眼眸。她身穿优雅的靛蓝色连衣裙,脖子上佩戴着一条白色珍珠项链,整个人散发着成熟端庄的气质。
意识到对方朝着自己走过来,吉尔伯特夫人稍微挺直背脊,把手上的平面电脑放到办公桌上。戴维娜无意中瞥见萤幕上显示着一则新闻标题,以黑色粗体大字写着「震惊布克顿镇:变态杀手,夺人心脏」。
卡瑞莎不愧是她的女儿,猜得果然没有错,吉尔伯特夫人已经知道刚刚新闻播出的杀人案件。
「是小莎告诉你,我想要找你的吧。」她把视线从平板电脑上移开,转投到戴维娜身上,眼里蕴含着温柔的笑意,关心地问道,「你身体好多了吗?」
出于戴维娜意料之外,吉尔伯特夫人的性格友善随和,没有想像中的正经严肃,反倒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令她原本的忐忑不安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好很多了。」她礼貌性地回以一笑,用客气有礼的语调回应道,「谢谢你的关心,夫人。」
「你可以叫我珍妮弗的。杰瑞德和雷克斯只是习惯这样称呼我,但我不是一个拘泥于礼节的人。」吉尔伯特夫人朝她莞尔浅笑,声音听起来轻松悠然。接着,她从办公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书房中间的双人沙发前,姿势优雅地坐下来,并抬头望着戴维娜,伸手示意她坐下,「请坐吧。」
「谢谢。」
戴维娜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边坐下来,双手平置于膝盖上,坐姿显得端正拘谨,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
「你不需要这么紧张。」吉尔伯特夫人见状,马上露出会意的笑容,试图用柔和的语调缓解她的情绪,「我会找你过来,只是想单纯跟你聊天,了解发生在你身上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你是唯一知道『我们』存在的人类。而且,我很少看到杰瑞德会那么在乎一个人,我想你在他的心中,应该佔有一个很特别的位置。」
听到最后一句话,戴维娜的心脏驀地漏跳一拍。她在杰瑞德心里佔有一个很特别的位置吗?那这个「特别」是意味着什么?想起今早在房间里,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以及露出那副担心她的模样,她可以将「特别」这个词语,理解为「重要」的意思吗?
正当她在心底胡乱地猜想时,吉尔伯特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她远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听杰瑞德说,你从昨晚开始,就听到一些莫名奇妙的低语声,而且在不久前,更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画出于梦境里见到的事物。对吗?」她没有再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间谈上,毫不隐晦地直接切入正题,眸光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等对方作出回应,她再进一步追问道,「直到现在,你都认为所有事情只是巧合吗?」
「这是什么意思?」戴维娜微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一抹迷茫自眼底倾洩而出。
「从一开始梦到莱特尔的死况,再到你最近提到的低语声,」吉尔伯特夫人定定地注视着她,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般深不可测,言语里彷彿暗含着某种深意,「你认为都只是单纯发生的吗?不觉得背后是隐含着什么,又或者事件与事件之间有相连的地方?」
「你是认为,当中存在着某种联系。」这不是提问,而是陈述。戴维娜明显听出夫人话里隐藏着另一层意思,面容骤转正色起来,「你认为,每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是有关连性的,而不是无故发生。」
「我是一个相信哲理的人,从来不相信巧合的发生。一位希腊的哲学家留基伯曾经提出『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万事万物总有一个因,都是必然的』。我向来都认为,事情是不会凭空发生的,背后总会有一个原因。」吉尔伯特夫人没有正面作出回应,只是缓缓道出对事情的看法,声音平静如水,不带任何情绪,「无论是关于你的梦境,还是你听到的低语声,背后都一定是暗藏着某种意义。它或许是一种预兆,又或许是一种牵引,牵引着你逐步接近真相。」
戴维娜深锁眉头,反覆地咀嚼着那番话里蕴含的意思,半晌后才慎重地啟口:「你是想说,发生在我身上所有奇怪的事情,其实都是一种暗示,而背后是存在着一个真相牵动事情的发生。你跟我说这些话,就是希望我去找出这个真相?」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够领悟到我话中的意思。戴维娜,我是希望你知道,既然事情是发生在你身上,那就表示,只有你才可以解开当中的答案,也必须是由你亲手去解开。」吉尔伯特夫人终于不再转弯抹角,明确地搬出重点来,并且大方地坦诚道,「我承认,我希望你找出真相是有另有私心的。对于莱特尔知道你的存在,我一直很好奇当中的原因。不过我相信,其实你也很渴望解开这个谜团的,难道不是吗?」
戴维娜没有出声回答,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她刚刚说的每句话,心情像打翻调味罐般五味杂陈。就某方面而言,夫人的话确实不无道理,每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背后的确是暗藏着某种意思——梦见莱特尔的死况,是在暗示事件的开端与弗罗拉和某个吸血鬼有关;那时候毫无意识地画出那个魔法阵图,就是代表着献祭仪式的进行。
那么这次的低语声,又是代表着什么呢?
思考至此,她冷不防地想起今早那个似幻似真的梦境,心脏猛地缩成一团——墓地大桥。难道那个梦境是在暗示,她能够从墓地大桥里找到想要的答案吗?
???
在小镇某处的住宅区域,沿路整齐地排列着不同特色的独栋房屋。这里的环境清幽寧静,甚少传来像闹市那种令人生厌的噪音。然而此刻,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却打破了原本属于这里的寧静。
一股剧烈的痛楚自梅森的脑袋轰炸开来,他双手抱头,面容扭曲地躺在地板上翻滚着,额头溢满豆大般的汗珠,可见上衣已经被汗水沾湿,紧紧地黏贴在他的背上。
「queimandonamemoriadoinferno,despertadopelodeusdastrevas…」
站在他身前,是一位穿着深绿色马球衫和卡其色布裤的中年男子——洛尔。他正抬着手,将掌心面向梅森,指关节微微弯曲,双目紧闭起来,嘴里毫不间断地重复着咒语。
「不,停下来——」梅森双手捂着脑袋,浓密的眉毛紧拧成一个结,他觉得身体快要无法负荷这股外来的力量,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叫喊,「快点给我停下来——」
洛尔并没有理会他的痛号,依然闭着双眼,继续专注地吟诵着咒语。
海伦和艾登默默地站在一旁註视着整个过程,看到梅森的表情痛苦至极,他们内心都饱受煎熬。尤其海伦作为他的女朋友,更是感到于心不忍,有几次想阻止洛尔继续施展魔法,却被艾登给劝阻。但来到这一刻,她实在无法再忍受洛尔的行为,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梅森继续受这种折磨,于是急忙开口叫停。
「嘿,够了!是时候停下来了。」
「海伦。」艾登明显听出她语气中的微慍,于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
「不,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海伦却用力甩开他的手,迈开双腿,大步地朝着洛尔走近,生气地怒喊道,「我说住手,你没有听到他刚刚在喊什么吗?」
下一秒,她警告性地朝他发出一声狼的咆哮,藉此示意自己的愤怒,两颗锋锐的獠牙已经不自觉地暴露而出。
如她所愿,洛尔终于停止唸咒。他睁开眼睛,将手收回来,擦拭着从额头上沁出的微小汗珠,看来刚才施展的法术,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当咒语声停下来后,海伦马上把目光转向梅森。只见他浑身无力地瘫躺在地上,将左手的手背搭在额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在不断地上下起伏,原本紧蹙的眉头总算稍微舒展开来。
「噢,老天,梅森!」看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海伦不由得心疼起来,快步来到他身旁,小心地扶他坐起身,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语带关切地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听着狼人,是你说没有办法记起被控制后的画面,所以我才会利用魔法来获取你被封锁起来的记忆,但如果你一直抗拒我的魔法,对事情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洛尔的表情显得阴鬱难看,紧绷着声音说道。
「你这个狗娘养的!我怀疑你是想用魔法来杀我,而不是帮我,该死的巫师。」
梅森扯大嗓门,衝着他怒吼道。他一隻手捂着脑袋,一隻手撑在地板上,目光兇狠地瞪着洛尔,双眼燃起熊熊的怒火。若然不是被对方的魔法折腾到筋疲力尽,相信他早就变身成狼人,扑上去攻击对方。
「够了!我认为够了,什么祭品,什么祭祀仪式,统统都给我见鬼去。我只知道,现在的梅森才刚刚恢復精神和体力,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强大的魔法力量,更何况,你已经折磨了他快将近半个小时。」海伦蹲坐在梅森旁边,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她抬起双眼,怒视着洛尔,咬牙切齿地对他说道,态度极为不友善,「除非你是想逼死他。」
「我想,你们这群狼人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吧?」洛尔瞇眼瞪着她,眼神显得凌厉而尖锐,「我能够透过戴维娜的血液找出他的位置,就证明他先前的失踪是跟弗罗拉有关的。现在弗罗拉打算利用你的男朋友,将他的血液当作祭品一样,奉献给某种不知名的生物。我利用魔法潜入他的大脑,从而获取他的记忆片段,就是为了要查出弗罗拉到底使用了什么法术,让他突然间变得躁狂失控,以及她这样做的理由。而你现在,却为了要保护你的小男朋友免受一时伤害,反而要将他推入险境之中?呵。」
他讥讽地轻笑一声,接着随意地耸耸肩,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好吧,如果你寧愿看见他当成祭品一样被牺性的话,我是无所谓的,就随你们吧。」
语毕,洛尔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直接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往门口方向走去,打算就此离开。
「嘿,等一下。」
艾登不再选择沉默,赶忙开口叫住他,并三步併作两步地追上他的步伐。后者随即停下来,转身面向他,冷淡的面容不见半分表情。艾登伸手抹了一下脸庞,神情略显苦恼惆悵。
「好吧。或许海伦和梅森并不理解,但我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杰瑞德那群吸血鬼也向我提过关于献祭的事,我也明白你是想帮梅森的,为了避免他会成为復活仪式的祭品。但你也看到他现在的情形,要是你再继续逼他,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他需要时间——」
「听着,不是我不想给他时间,只是——」洛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未尽的话语,目光倏地幽深几分,说话的语气沉稳而严肃,「再过两天就是月圆之夜,对于狼人来说,那是最糟糕的一天,你应该非常清楚的。我必须要在这天来临之前,搞清楚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尤其是经过昨晚的情况,我更加无法确定在月圆之夜当天,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可你现在这样逼他,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嘶!啊——」
艾登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一阵痛嚎声给打断。两人同时将视线转向梅森,发现他正用左手捂着右腕,五官纠结成团,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梅森,发生什么事了?」海伦见状,整个人都慌张起来,着急又担心地问道。
「我的手腕……」
他艰辛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接着松开左手,将右手的手腕抬起来。只见几缕白烟自他的手腕上方冒出,一股灼热刺痛的感觉从皮肤表层传来,发出像灼烧般的嘶嘶声。
不过,这个怪异的现象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白烟很快便消退,令疼痛感随之而消失。
随着白烟完全消散得无影无踪,一个诡异的血色印记逐渐在梅森的手腕上显现出来。它是由两个图案组合而成——空心的弯形月亮符号被一条吞嚥着尾巴形成环状的衔尾蛇包围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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