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社办,我们走到走廊角落的电梯等待下楼,期间我的目光总是不知不觉地往沉祐翎脸上飘。她似乎没有化妆的习惯,女生有没有化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的肤质好、肤色又白,但不是苍白的那种,而且根本不需要化妆,脸颊就有两片很自然的红晕,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双眼皮很深,明亮的大眼睛不戴瞳孔放大片就很吸引人,眼珠是很深邃的黑色。
我始终觉得她长得很正,现在仔细一看,觉得她更正了。
「嗯?」偷瞄到最后,连沉祐翎都察觉了,她发出疑惑的声音,还伸手去确认自己脸上是否有异物,害我很心虚,故意抢先走进打开门的电梯里。
进了电梯后,沉祐翎的手还是在脸上游移,摸了半天摸不到什么东西,她索性开口问:「我脸上有沾到水彩吗?」
「没啊,很乾净。」我吶吶地说,还把头别到另一边。
「可是你一直看我。」她的话让我很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哪有,我是有问题想问。」我找了个很烂的理由。
「那你问啊。」她很乾脆。虽然她外表看起来像个祕密主义者,实际上却不然,几乎有问必答。
像有回,我跟阿光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交过一打男朋友,她很诚实地回答只交过一个。在国二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向她告白,希望跟她交往,她认为没什么不可以就答应了;半年后,对方跟她提出分手,还埋怨她根本不懂当情侣应该要怎么相处,被动而且不浪漫。
我靠!这种极品正妹都甩得下手,他最好被去死团吐口水淹死!
「你有听见吗?」沉祐翎忽然用手肘顶我,我回神睁大眼看她,她无奈地道:「我说,你要问就问吧。」
呃……要问什么?难不成问她三围吗?我只是随便说说啊。避开她狐疑的眼神,我用双掌揪着头发,无奈想破头还是想不出半个好问题,只好转过身去面壁思过。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我这个人不能太用力思考,否则脑袋会一片空白,难怪朋友都觉得我这个人不正经,只能怪我正经起来脑浆就会全部蒸发,一滴不剩。
「杨翌宸,你再不出来电梯门就要关了。」过没几秒,沉祐翎站在电梯外淡淡地对我说。
我转头一看,才发现电梯早就到一楼了,电梯外除了沉祐翎外,还有两个等着搭电梯的人用怪异的眼神瞧着我。我乾咳了几声,连忙衝出门外。
沉祐翎跟了上来,还在偷偷闷笑。
「沉et,我的胃说它不想吃麵,也不想吃饭,你觉得它应该吃什么?」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闷闷地把话题拉到吃饭上头。
她白我一眼,我知道她在心里又骂了我一句白痴。「叫它不要太任性,不然你就动手术把它割掉。」
「没想到你满会搞笑的耶。」我哈哈笑了两声。
「所以你刚才到底想要问什么?」结果她记性很好,又问了一次。
「呃……」我勉强发出一个声音开头,但完全想不到后面要接什么。
「是想问怎么不让社长教我骑脚踏车的事吗?」
我停下脚步,沉祐翎超前了一些距离后回头看我。
对喔,脚踏车!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件事啦,我一定要提醒她别跟范子霖那台发电机靠得太近,否则在路上肯定会碰到后援会的暗杀攻击。重点是,子霖跟舒婷这两个欢喜冤家的配对已经很明显了,就等他们两个笨蛋摆脱原地踏步的窘境而已,我不希望沉祐翎跟其他女生一样过度放大子霖的好意,最后喜欢上他,那我会自责死。
迟疑了会,我佯装轻松地说:「喂,子霖只是人好,他没别的意思喔。」
「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沉祐翎不解。
「例如说……找机会想跟你约会或想要跟你单独相处之类的。」我搔搔脸解释,「这样你懂吗?」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訕訕然地说:「我不会那么想,而且社长跟副社基本上是一样的。」
她懂了却换我不懂,「子霖跟舒婷一样?哪里一样啊?」
「都是太过亲切的人。」她说。
老实讲,沉祐翎有时候会过于敏感。她喜欢直率不做作的相处模式,我们这些男生就算很粗俗地在她面前骂脏话,她也不介意;但她不爱客套,还尤其讨厌……或说害怕过度对她示好的人,被她察觉,她便会设法跟对方保持距离。
「你好像很排斥对你太好的人耶。」我啟口说道,不着痕跡地想知道原因。
「我真的不是──」她似乎又想辩驳说她只是不习惯,但讲到一半就停下来了,接下来的几分鐘她都保持沉默,望着前方的眼神没有焦距,思绪彷彿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常常无缘无故发起呆来,胸口一下全被莫名的空虚跟不安填满,脑海也同时有好几件事在打转,全是不开心的事情。老姊曾说她其实不爱看我发呆的样子,会让她瞬间產生我只是一副空壳,灵魂已经不晓得跑哪去的错觉。
她还说,我发呆的时候,看起来很难过、很难过。
所以,面对发起呆的沉祐翎,我很识相地不再说话,相信这一刻她也不会想受到打扰。
十几分鐘后,坐在离学校不远八方云集里头,我正在画单点餐,沉祐翎忽然打破沉默问道:「杨翌宸,你有兄弟姊妹吗?」
因为我说我的胃不想吃饭也不想吃麵,所以骑车在街上找地方吃饭时,沉祐翎就敲敲我的安全帽,然后伸手指着前方的八方云集招牌,而我点点头,没有反对地将机车骑了过去。
不吃饭,也不吃麵,所以我们来吃水饺跟锅贴。
「有个大我一岁的姊姊,她在中部唸书。」虽然不晓得她问这个做什么,我仍旧照实回答。
「感情好吗?」
「还算不错吧,几乎没吵过架。」我说。事实上我也不太敢跟老姊吵架,因为她大概一脚就能把我踹进对面邻居家的阳台,惹她发飆吃亏的人是我。
我起身扬了扬手中的单子示意,接着走到外头将单子交给工读生。
回到位置上的时候,我发现沉祐翎正在看手机,嘴唇抿出很漂亮的弧度。
「简讯喔?」我随口问问。
「嗯,我叔叔传的,说他今天晚上又要被上司抓去喝酒,很哀怨。」她一边按按键还一边笑着说,我猜她在回覆讯息。
「叔叔?」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叔叔会传简讯给姪女,果然天下事无奇不有。
「嗯。」她抬起头,接触到我困惑的目光,又补了句:「我父母亲在我小时候就车祸过世了,是叔叔收养我的,他现在是我的监护人。」
她说这段话时的神情很平静,嘴边还掛着微笑,但那微笑有些寂寞。我猜她叔叔跟她的感情肯定很好,好到连要被抓去喝酒这种事都传简讯来跟她抱怨,然而再怎么好,毕竟都不是她最亲的亲人,孩子总是会想念父母的,就像我。
我想,我也一直在等待爸妈想起我和老姊,然后回家,真正地回家,而不是只回来逛两圈,把家当成饭店,连和我们对话也只是简单的寒暄。
「最熟悉的陌生人」,用这句话来形容爸妈,对我来说实在很贴切。
所以我懂沉祐翎的表情。
「那你有兄弟姊妹吗?」我很好奇。
「没有耶。」她摇头,「而且我叔叔没有结婚,根本没办法有弟弟妹妹。」
「不要有弟弟比较好,我姊以前常骂我死白目国中生,升高中之后就改骂死白目高中生,可见她觉得我这个弟弟很麻烦。」我半开玩笑地说。
「有人可以骂你,很好啊。」她静静地说:「通常一个人愿意骂你,表示他关心你吧?可见你姊姊还挺关心你的。」
「听起来……你似乎很想被骂耶?我可以打电话叫我老姊帮忙骂你。」说着说着我真的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她按住我的手机,当然包括我的手,皮肤接触害我一下子觉得体内有电流通过,还好我没有反射性地抖一下,不然就好笑了。
「我是在提醒你要好好珍惜。」她很俏皮地眨眼睛,然后将手收回。
可是我觉得又有一道电流通过,还比方才那一道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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