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新年,寒风猎猎,北襄被霜雪覆盖,厚厚的雪路上车辙交迭,一亮鸦青毡车缓缓慢行。
阔别一年多,屠云又回到北襄,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刚过百日的婴提。
马车进了城,听见熙熙攘攘之声,屠云掀开帘子一角,城中艳阳高照,繁华如昨。
她速速看一眼就放下了,孩子尚小,不能着风,这一路她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真应了表哥的担忧。
来前表哥一万个不同意,一则孩子太小,不易长途跋涉,二则北襄寒冷刺骨,万一染病,可是要遭大罪的。
“主子,看见县衙了。”赶车的王辽说。
“县衙边有个小巷,拐进去就能看到李家。”
王辽答应,驾马车继续往前,果见一道窄巷,巷中白雪荣荣,只见往来的车痕。
到了李家门前,屠云将孩子裹紧,抱着下车,轻轻扣动门环。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祥叔穿灰色皮袄,“你....你终于回来了。”
听出他久违的话音,屠云笑得恬静,“祥叔,别来无恙。”
祥叔点头,又看了看襁褓中遮盖严实的婴儿,神色一顿,千万个想法在脑子里转过。
屠云问:“祥叔,公子在家吗?”
“不在,一早就去瓷器店了。”
“哦”屠云隐隐失落,还以为一来就能看到他,“那您帮我看下孩子吗?我去找他。”
“行。”祥叔欲抱,又恐惊扰沉睡的孩子,开门,不知所措地请屠云先进门。
屠云理所应当去了李酡颜房中,他的屋子得阳,床又暖,孩子睡在这里不会着凉。
她放下嘬着小嘴的孩子,被子盖好,又对祥叔说:“祥叔,孩子小,您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祥叔盯着孩子清妙的眉眼,微微失神,“好,您慢点,刚下过大雪,当心路滑。”
屠云笑笑,下楼去寻李酡颜。
祥叔挪步坐在床边,越看这孩子越觉得眼熟,活像主子小时候的模样,粉雕玉琢的。
屠云上马车,直奔瓷器店,路上听见群声震呼,从车窗定睛一看,这不是李酡颜的水烟坊吗?怎么大白天人声鼎沸的。
难不成,歌舞坊做不下去,改了酒楼?
她狐疑,车子往前行,不久到了瓷器店。
进门先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细细一瞧,可不就是宋莲。
“宋娘子?”她惊呼。
正擦拭花瓶的宋莲闻声转头,惊讶的抹布“啪”落地,“大人,您...您回来啦。”
屠云点头,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莲满心欢喜,说:“是李公子请我来的,去年新开了一家瓷器店,人手不够,所以就把我叫来了。”
“这样啊,那干的习惯吗?”
走之前她曾跟李酡颜提过一嘴,若能帮衬宋莲,那自然再好不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习惯,李公子让人后面杂物房收拾出来给我和孩子住,工钱也不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好好干就是报答了。”屠云在店里环顾一周,除了客人也不见枣儿和阿树,“孩子呢?”
宋莲答:“去私塾了,还没回来。”
屠云又问:“李酡颜今日没来?”
“来了,刚走,好像是烧窑那边有些事。”
“这么不巧。”屠云暗自嘀咕。
“大人现在回来住哪儿,等孩子回来了,我带他们去找您。”
“你别叫我大人了,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是普通百姓。”
万一让人听见,传到殷玄琅哪儿,不好听是小,生事端是大。
宋莲拍拍口没遮拦的嘴,问:“您喝茶吗?我给您倒去。”
屠云伸手挽留,可女人兴在头上,根本没听见,转到后堂去沏茶。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亓官冻得脸色僵红,搓手跺脚进门,身后跟着大摇大摆的焦小儿。
亓官捂着耳朵抽冷气,一瞥头,看见焦小儿从怀里拿出一串晶莹亮红的糖葫芦,“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你跟人吵架的时候。”焦小儿整齐的白牙咬了一颗,又递给他尝尝,“甜!”
来北襄这一年,焦小儿也没学多少东西,反正跟亓官同进同出,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有事就亓官出面,亓官嘴皮子解决不了的,他再上。
就像刚才路上,有人撞了他们的马车,亓官一张嘴就抵过人家三张,他就不用管,碰巧路过卖糖葫芦的,就拔了一根,扔去两个铜板。
“吃过这一根,今儿就不许再吃甜的,回头虫把你牙给啃光。”
亓官故意吓唬,捏住他的手,咬下一颗甜滋滋的山楂,左腮撑起一个鼓包。
确实甜,比他买的甜多了,还没有蛀虫。
“你呀,就对吃门儿清,平时什么都不操心。”他发发牢骚。
焦小儿眨眼,清澈的眼睛透着憨憨的愚蠢,亓官又不忍骂他了。
“算了,拿上账本,我们就回家吧,主子还在茶馆等着呢。”
亓官从人群中挤到后堂,只见屠云一身闷青旧袍,手里捧着一碗热茶,与宋莲闲聊。
“屠云,你还有脸回来。”
他走过去,手掌扣住碗口,一把夺下,“啪”砸在桌上,茶水震溅出来。
屠云瞄他怒气满满的脸,说:“你这臭脾气就不能改改?我远道而来,喝口茶怎么了?”
“要喝出去喝,李家的茶,你一滴都甭想再沾,忘恩负义的东西。”
这话说重了,宋莲劝阻,“亓官,不能这么对他说话。”
“为什么不能?他倒是不管不顾地走了,害我主子没日没夜牵挂。”亓官话未完,眼先红,“现在还回来干什么?害人不浅的东西。”
“你骂够了没有?”屠云指着他,“要不是看在李酡颜的份上,今儿肯定不能这么轻饶你。”
触霉头的玩意儿,她趟风冒雪来了,还没见到李酡颜就挨一顿莫名其妙的数落。
亓官抽抽,憋了好大的委屈,“你好意思看我主子,你一走连个信儿都没有,我主子想你都快想死了。”
屠云语噎,软声,“我那是有事,不能给他回信。”
“那你当初不该答应他。”亓官坐在椅子上,眼泪哗哗流,“我说你肯定是不回来了,主子说你肯定是遇到难处。他就会给你找说辞,自个儿疯了半年,现在才好转,你还回来招他。”
亓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声音也听不清楚。
屠云心急,只能询问宋莲。
宋莲哀伤道:“您别怪亓官这么怨您,他也是心疼主子。”
这宋连说话也急人,非得拐外抹角,屠云问:“到底怎么了?”
“其实您走后不久,李公子就出了点毛病,生意倒是能做,就是夜里总发邪症。
前年冬天鹅毛大雪,亓官说人不见了,找来找去,李公子竟然躺在县衙门口,活生生冻了一夜。
问他为什么在那,他说您不给开门,可能是生气了。”
屠云听得惊心动魄,结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病的严重,谢大夫看了之后说是癔症,开了些药,磨蹭一个月病才下床。”宋莲叹声,“那日在店里看新烧出来的瓷器,忽然听见外面下雨,念叨什么山路不好走,让亓官同他一起去城外接您。”
宋莲原是不相信有情痴,见了李酡颜后,算是开了眼界。
“幸亏您回来了,不然李公子的病,不知何时能好。”
亓官泪眼婆娑,“你说我骂你亏不亏?”
屠云哪成想会弄成这样,问:“你主子呢?”
“茶馆喝茶呢,颠簸一天,让我取了账本再去接他。”
“那走吧。”
“喂...”亓官疾步追赶,在屠云身后唠叨,“你老实说,是不是在京城有人了?要是那样,你可别去找他,你就当是行行好,别再招惹他。”
“有你个鬼,赶紧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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