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四个人一起踏入医院后庭的小楼,来到尾崎家的住处。
“请不要拘束。”
妇人示意各位入座,随后自厨房一道道端出亲手烹调的菜肴。
首先是一道清爽的凉拌鱼生,色泽艳丽的生鱼片铺在盘中,搭配上柚子的清香和橙子的装点,使得传统的刺身融入了西方的色调。接着一碟烤鳗鱼寿司,外酥内嫩,淋上特制的照烧酱,香气扑鼻。
在盛放着满满浓郁味道的日式煎牛排旁,巧妙地摆放着一份欧式的焗蔬托盘,蔬菜在烘烤中释放出的香气与日式料理的香味交相辉映。
最后是一道炸虾天妇罗还有一锅味增汤。金黄酥脆的虾仁包裹在轻盈的面糊中,外脆内嫩;颜色深沉的汤汁中漂浮着豆腐块、海带丝和绿葱。
一口咬下,虾肉的鲜美和脆皮的香脆溢满整个口腔。
静信笑道:“十分美味。孝江夫人,您太用心了,小僧感激不尽。”
孝江夫人微笑着回应:“静信大人,这是我的荣幸。”
住持做的料理清淡雅致,注重食材本味,德子已经很久没吃到过这种味道浓厚、用料十足的家常大餐了。
刚才哭了很久,耗费了不少力气,女孩开始扒着碗狂炫。
“味道浓厚,色彩华丽,虽然是和食,却饱含西方料理之美。”
她发自心底感叹着:“就凭这份奶油焗蔬,就能看出您对西餐的心得。医生每天都吃这么好,真是令人羡慕!”
“……德子小姐……”
女人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严肃的面容微红,嘴唇微微颤抖:“少院长总是说【到底甜的还是咸的,有点分不清楚】之类的话,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
静信掩唇遮住笑容。
男人汗颜:“母亲,不要说得我好像味觉缺失一样。”
“好吃……呜呜。”
德子将鳗鱼放入口中,露出感动又幸福的表情。
女孩吃得很香。
黑发柔顺,两腮鼓鼓的,脸颊上还隐约可见稚气未脱的细小绒毛,如同初绽的桃花瓣。眼眸又湿又亮,像一只乖巧的花栗鼠。
三人诡异的沉默下来。
静信盛了一碗味增汤放到少女身边,敏夫把切好的牛排放到她碟子里。
至于孝江夫人……从后厨端出了她的得意之作,一碟自制的抹茶曲奇和焦糖夹心饼干。
于是,德子心满意足地吃了个饱。
...
饭后,敏夫帮着母亲在厨房收拾碗筷。
“静信大人似乎很久没有在医院用过饭了,印象里你们还是半夜偷偷在医院探险的两个小孩。”
孝江夫人追忆过去。
“那都是初中的事了。”
敏夫往烤盘上挤洗洁精。
女人轻叹一口气,向餐厅的方向看去。
穿着僧袍戴着眼镜的男人,室井静信。
不再是那个腼腆文静,抱着牛奶的小男孩,十几年过去,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看不出心思、谨言慎行的一家之主。
男人正拿着纸巾,为坐在身旁的少女擦嘴。
女孩不太情愿地侧着身子。
“这孩子……”
孝江夫人转过身,面上有点嫌弃:“一举一动没什么规矩,和男人又没有边界感,裙子也太短了……”
想起德子窝在他们两个怀里哭被母亲抓了个正着,敏夫有点窘迫。
他没有看见餐桌前的二人,低头清理着水槽:“母亲,德子还小,还是掩饰不住情绪的年纪……”
女人严厉的目光扫向他:“静信大人也就算了。敏夫,你已有婚配,这么些年不但没有子嗣,现在又同这孩子在闹什么?”
男人把碗筷放进橱柜。
“我和恭子就是单纯的联姻。这么需要继承人的话,在亲戚家里挑个合适的收作养子,还不行的话,您再婚怎么样?”
妇人气了个倒仰:“你、你这小子……村子里是不是爆发了瘟疫,所以才接二连三的死人?再碰到这样的患者,你就叫救护车运到町里的医院去。”
“你是尾崎世家的独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医院怎么办?”
“我是村子唯一的医生,我不研究病因,村子怎么办?”敏夫不耐地揉着额角,“您不是总想要恢复尾崎家的辉煌么?拦着我做什么。”
孝江夫人怔了一下,声音低下来:“不管如何……以人为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有些事情,就让寺院的人去做。”
“静信他们又能做什么?好了,您之前做的奶油泡芙还有吗?德子喜欢吃那个,我给她拿点。”
妇人指了指烤箱:“行了,管不住你。”
她又看了看远处被男人按着梳理头发的少女,哼笑道:“有些东西,也不是你上赶着就有用。”
敏夫把甜品装进纸盒里:“母亲,您就承认吧。刚才不是被德子夸得很高兴么?”
“什……!”孝江老脸一红,忙道:“她……是有那么几分可爱,那又如何?你要是想玩乐,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么小的孩子,你要顾及医院的名声!”
“您放心,医院的出路,还有子嗣的问题,我都会解决的。”
“世界不是只有外场村这方寸土地。”
男人理着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俊美的面容带着笑意,在厨房的灯光下神采奕奕。
尽管眼下挂着青黑,那种雀跃的神色却让她看得很清楚。
“你、你和那孩子……”
妇人失语。
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青春的活力。
孝江已经很久没有在儿子身上看到这种精气神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拂袖离去。
...
“德子小姐。”
妇人严肃的声音响起。
德子正忙于应对住持的亲昵。
这男人一看医生他们去厨房忙碌,就贴过来纠缠。又是擦嘴又是梳头发,差点就捏着她的下巴啃起来了。
“在!”
她赶紧离开座位,心虚地走到孝江夫人面前。
刚才在医院走廊上抱着医生哭,现在又在人家家里同另一个男人黏黏糊糊的。
德子生怕被这位年过半百、严肃端庄的女性指着鼻子说教。
妇人微笑:“庭院的风景很美,要不要随我去透透气?”
完蛋了完蛋了。
女孩垂着头,跟在孝江夫人身后,走前狠狠甩了静信一个怒瞪。
...
下午三时。
庭院绿草茵茵,如同细腻的绿色地毯。
四周被高大的枞树林环绕,浓密枝叶在太阳的斜射下投下斑驳的树影。微风中飘荡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庭院呈现出一片宁静而宜人的景象。
穿着漆黑和服的女人转过身来,露出微笑。
“搬入村子之前,你母亲携着你来医院拜访。那时说的是在这里度假,之后再重新回到东京?”
女孩呐呐道:“是的,我是文京区出身。之后要回东京参加考试……”
文京区,都心六区之一,是东京大学所在地,以其丰富的文化氛围和多家大型医院而着称。良好的经济水平、教育背景,以及文化品味构成了这个区的特色。
孝江回忆起德子的双亲,对德子的出身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这孩子……能看上敏夫这小子?
“我也曾去过文京区……参加敏夫的毕业仪式,还有拜访他实习的医院。”孝江暗夸儿子:“那里樱花季节十分美丽。”
“嗯嗯……”
看着面容严肃,身材高挑的妇人,德子试探性开口:“孝江夫人……是爱知县出身吗?”
“啊啦,我的口音这么明显么?”
妇人为自己的故乡相当自豪。
她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没错。名古屋是一个拥有丰富文化和历史的城市……那里的食物……我家附近有一家味增豆腐屋,十分美味。”
“孝江夫人是为什么选择来到外场村呢?”
“我是跟随丈夫在村里定居的……他曾在町里的国立医院就职。”
提到过世的丈夫,尾崎孝江陷入沉思。
青年时期,她在名古屋大学认识了在医学部任教的敏夫之父,二人一见如故。成婚后,她随男人回到故乡沟边町,男人在国立医院就职。
那时,外场村依旧以丧葬业和伐木为生,经济水平相对稳定。町里主要负责木材加工及相关的衍生行业,医疗、娱乐设施都不算特别健全。
敏夫的父亲是一个性格倨傲,野心勃勃的男人。他在十年内扩大医院规模,引进知名教授,提升了沟边町的声望,周边不少居民为了医疗资源而搬入沟边町。
“我们在町里度过了十年,直到村里爆发了一场河水灾害……我们从病逝的公公手中接过了尾崎医院。”
德子小心开口:“很抱歉听到这些……关于那场灾害,我也有所听闻,请问具体是……?”
女人闭了闭眼,似乎在压抑某种沉重的情绪。
随后,她缓缓开口:“那时,也是一场瘟疫蔓延了外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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