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之前,其实是有预兆的。
有一天,和妹妹一起吃午饭时,她忽然用毫无焦距的目光注视着我,问道:
「哥哥,你说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诶?」我吓了一跳。
「我只是在想,那个世界,是否不必在乎世人的眼光呢?」
我赶忙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顶,说不要胡思乱想了。
她点点头,说只是开玩笑的。
然而妹妹的话,却如一颗石头落入我的心中,激起层层浪花。
我不禁想,错的人,究竟是谁呢?
是我和妹妹吗?
我们明明到了十七岁才相识。此前的岁月中,从不知晓彼此的存在,却必须将「兄妹」这一称谓强加在我们头上——不,不止是称谓,我们必须接受的,是世人眼中,对于兄妹这一称谓的一切定位。而将这些定位,置于一对从未有过兄妹情谊的男女之间,究竟有何意义?
那么,错的是父亲吗?
正因他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才造就了今日我和小爱之间的种种悲喜。罪魁祸首应当是他才对吧。可按照他的说辞,他曾支付给小爱的母亲一大笔钱财,让她打掉孩子,并与她断绝了来往。父亲固然有错,但最终造就了我与小爱之间种种不幸的人,是擅自产下小爱的那个女人。
如此说来,错的人,是小爱的母亲吗?
如果她听父亲的劝告,打掉了孩子,就不会有今天了吧。不!绝不是这样的。剥夺尚未出世的生命,本就无异于杀戮。况且,倘若小爱没有出世,我就不可能同她相遇,不可能从她的琴声中感受到生命的多姿多彩,当然——也不可能拥有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而没有这段爱恋,我的人生也将几许空洞无物下去——换言之,我便不再是现在的我,而是那个永远生活在灰与白之间的卑微傀儡。
难道,灰与白的世界才是对的,爱与色彩则是错的?
不,不该是这样吧。
想来想去,错的,只是这个世界吧。
如果这个世界都是错的,那么,世界的彼端是否就是对的了呢?
我想起了小爱的话:
「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是否不必在乎世人的眼光?」
是不是呢?
我对着窗外混沌一片的灰暗天空,不住地想。
之后的几天,每到午休的时间,小爱就不见了踪影。放学时,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回家。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徘徊在心间。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有一天,我发现她在图书馆,抱着一本大部头的书,目不转睛地读着。书籍的内容,似乎与药物方面相关。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征兵只剩下几天时间。
那天放学后,妹妹突然来到我跟前,我本以为她打算叫我一道回家,然而,她却说:
「哥哥,我们去那里吧。」
「那里?」
「库房。」
「可是,我没有钥……」
话还没说完,妹妹已抬起手,将一个银色的物品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搞到了。」
「可是妈妈那边……」
「你害怕吗?」
我迟疑一阵,随后答道:
「不。我们走吧。」
库房里,依旧维持着我们离开是的状态,只是多日无人打扫,积攒了厚厚的灰尘。肖邦的食盆依然静悄悄地摆在角落,仿佛仍在等着肖邦那湿哒哒的舌头舔去里面的食物。
妹妹叫我坐在桌旁等她,自己跑到一旁开始调制饮料。我看到她把某种粉末倒进了果汁里,粉末有足足一小瓶,剂量委实不小。
我把一切看在眼里,小爱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我们默契的什么都没说。
几分鐘后,妹妹把饮料端到桌上,随后,拿出纸牌来。
「哥哥,我们来抽鬼牌吧。」
「嗯,好。」
我们玩了三回,每次都是妹妹输。可她开心得很,望着手中剩下的鬼牌,笑个不停。
然后,她驀地说:
「下一回,谁输了,就把那个一口喝掉。」
说着,她用目光指了指杯中的橙色液体,随后严正地注视着我,仿佛在等待着由我做出这生死攸关的决定。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掌心浸出了汗水。
没有错,这确实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那一刻,我应当有很多选择的,比如丢掉纸牌,抱住她,亲吻她,然后带她去浪迹天涯。
我确实想过这种可能,想过很多次,但是这样做,就逃得掉吗?我们依然活在这世界中,活在世人毒辣的眼光中。我们终究无处遁形。
我最终点了点头。
「那另一个人呢?」我问。
「令一个人和他一起喝。」
「好,我们开始吧。」
这一次,输掉的人是我。
我举着手中唯一一张指派,鬼牌中的小人向我窃笑,仿佛在嘲笑着我。而我,反而感到一片释然。
这会不会才是最好的结局?
结局这种东西,不走到最后,没有人会知道好或不好吧。
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果汁的味道不错,只是多了一种涩涩的感觉。
与此同时,妹妹也拿起杯子,毫不犹豫地喝下了所有的果汁。继而,她注视我,明媚的双眸中闪出了泪光。
而我知道,那眼泪所代表的绝对不是悲伤。
「我们再来一局,不要再输掉哦。」
「好!」
我不记得那一局的结果。
玩到一半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倦意涌来,仿佛有无数只小鬼攀上我的胳膊,我的脖子,我的眼皮。
然后,我睡着了。
而妹妹死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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