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见卿想得很开,反正陆微之不会长期留在香港,他们大概只是见这一面——他也只能扰乱她这一回。
待写的稿件还有很多,黎见卿逐渐忘记重遇这回事。
工作室。
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她们的媒体在各个平台的实时数据和留言动态。
黎见卿在位置上写好白板,滑动着座椅,挂到公示栏。
“这是什么?”陈曼姿凑近,“提供商业及人像摄影,影片制作、剪接等前后期制作服务......”
黎见卿点头:“这是我们的拓展业务。”
Office位于在皇后大道中与毕打街交界中环的甲级写字楼,地段显赫,租金高得吓人。
“收费居然这么贵?哪个冤大头是你的目标客户?”
“有人买单就行。”黎见卿眼前闪过邓咏宁的脸,她咬了口叁明治,“要使唤我当摄影师,总要付出点代价。”
“还是你行。”陈曼姿拍上黎见卿的肩膀,“对了,周五下午,陆微之的采访你别忘了,等地点确认了我发给你。”
黎见卿大惊:“什么采访?”
陈曼姿奇怪道:“AI时代下的失业潮——这个选题不是你定的吗?”
“是我定的。”黎见卿反驳,“但我没定下采访陆微之。”
“我这是善用人脉。”陈曼姿得意洋洋,“本来,陆微之已经好几年都不接受媒体采访了。但他不是你姐夫吗,有这层关系在,我打电话给他的秘书,特别提了你的名字,试试能不能预约他的时间——”
“是前姐夫。”黎见卿打断,“他和我姐姐分开了,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做不成亲戚,总有旧情在。”陈曼姿摆手,“不是有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
黎见卿正在喝水缓解吞咽叁明治的干涩感,闻言,呛咳出声:“咳咳......”
“慢点,你怎么了?”陈曼姿拍她的背,“别担心,他的秘书回复我了,说可以。”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去。”黎见卿胡编,“他和我姐姐分开的时候闹得不愉快,我再去见他,会很尴尬。”
“周五我要陪我妈妈去日本。”陈曼姿劝道,“我们能做这个选题,别人也能做,我们必须要有独家内容——陆微之是InnoTech的创始人,他的采访才够重量级。”
茫茫信息海,同质化一直是她们面临的问题。
黎见卿被说服:“好,我会去。”
陆微之贵人事忙,是抽出时间接受采访。为了方便,地点本来安排在他香港的办公室。
陈曼姿和陆微之的秘书周文确认的时候,黎见卿在旁边摇头。
于是换成了一家餐厅。
陈曼姿问:“办公室不行?”
“边吃边聊稍微轻松点。”
黎见卿敷衍过去,实际上,她回想起的是叁四年前,她也是凭借裙带关系,作为实习记者去采访他,结果却是发生了很荒诞的一幕......
*
周五,黎见卿比约定的时间早半小时到达浅水湾的露台餐厅。
餐厅正对着浅水湾沙滩,装饰是上世纪的英式复古风格,格调典雅。
黎见卿坐下后,再过了一遍采访的提纲。
陆微之是准点到的,由侍应生引领至预定的座位。
他走近,看到了提前到的黎见卿。她单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见卿转头,见了陆微之,站起身:“陆总。”
陆微之落座。
黎见卿打开电脑:“知道您忙,所以也不希望采访占用您太多时间,我们现在开始,尽早结束,可以吗?”
陆微之喝了口咖啡:“可以。”
黎见卿在键盘上敲字:“好,那第一个问题......”
陆微之放下咖啡杯:“我好像不是在给上司汇报工作。”
黎见卿问:“什么?”
陆微之淡声道:“让受访者面对你的电脑,接受提问,这是你的职业素养么?”
黎见卿反应过来了。
她长时间伏案,落下了颈椎病,电脑都会配合支架使用。她将电脑架高,屏幕隔绝了和陆微之的眼神交流。
她问他答,这难免有失尊重,也有点儿把他当成工具人的嫌疑。
黎见卿承认不无故意,因为她不想直面陆微之。但这又无伤大雅,他们以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难道他不知道吗?
黎见卿很不能接受陆微之质疑她的专业。可以说,从小到大,她拥有的重要的体验都是残缺的、不属于她的。
母亲是侵入他人家庭的第叁者,父亲一直到她五岁才承认她。长大后,又差点儿步了母亲的后尘,两段感情都糟糕混乱得一塌糊涂,惨淡收场。
所以,她的工作是唯一属于她、由她用了心开辟的,一块的小而圆满的地方。
受不了质疑。
好吧。
黎见卿深呼吸,可能人家就是不能被冒犯一点儿。
“是我的问题。”她啪地合上电脑,“我回去再整理文字稿。”
黎见卿告知:“访谈也会以音频形式播出,所以整个过程会录音。”
陆微之问:“有语言要求么?”
黎见卿假笑:“陆总能接受采访是我们的荣幸,当然以您的倾向优先——英文、粤语、普通话我都可以。”
他认为她不够尊重,她便客气恭敬给他看。经历了不长不短时间的磨练,黎见卿还是保留了一点儿小女孩的心性。
采访正常进行。相邻座位的顾客多在用粤语或英文交谈,只有他们在用普通话。
语言似乎形成了一个独属于她和陆微之的场域。
黎见卿换了纸笔,她克服了内心的一些障碍,大部分时间都直视着陆微之的眼睛。偶尔低头记录关键词,一绺黑色的长卷发滑落至锁骨,又被她抬起手,拨至耳后。
行业采访难,科技行业难上加难,因为记者毕竟是局外人,不通晓内在的门道。
黎见卿不想在陆微之面前露怯,所以前几晚上,都在熬夜做功课,希望问他的问题有一定专业度和价值,不至于显得太幼稚和粗浅。
她眼下的乌青颜色用遮瑕膏掩盖了,边提问,边观察着陆微之的神色。
还好,他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黎见卿放了点心,这证明她的问题都设计得及格了。
陆微之穿了件灰色的休闲西装,在听她说话时,双手放在台面,自然的交挽。提问者是她,但谈话的节奏显然由他掌控,言之有物,技术艰深,但他讲得不晦涩,理性而精准。
黎见卿不自觉就沉进去了,也忘记了其他的不愉快。
陆微之的眉眼都是近墨的深颜色,骨骼立体深邃,但正午的金色阳光落满他周身,消弭了他气质里冷峻的感觉。
黎见卿怔了一瞬,笔尖在白纸上划了道痕。
“怎么了?”
“没什么。”黎见卿在纸上划去,“我们中场休息下?”
“可以。”
陆微之起身去了洗手间。
黎见卿停下来,这才想起喝她的咖啡,觉得糖度不够,侍应生为她上了一碟方糖。
黎见卿加完后,抬眼朝对面一瞥,看到了陆微之的咖啡。
黎见卿和陆微之的口味是两个极端,她嗜甜,而他不喜欢一点儿甜味,只喝黑咖啡,是曾经她偷喝一口能把脸苦得皱起来的程度。
黎见卿升起小小的报复心,夹起方糖,一块块地扔进陆微之的咖啡杯里。等她用勺子搅匀,陆微之返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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