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埃斯特确实向切萨雷提过,他很不满法国人的骄横,希望迎娶义大利新娘;他可没想到切萨雷会把自己妹妹下嫁,顿时喜出望外。
虽然他父亲再三警告他,切萨雷只是把自己玩腻的婊子塞给他而已,要他不要兴奋过度,但他一见到露克蕾莎的画像就昏了头,一心一意要完成婚事。
加上法比欧从罗马写信回来,大力称讚露克蕾莎容貌美丽,举止端庄而且多才多艺,完全不像传言那么不堪,让他更加期待。
费拉拉公爵也不再说话了。埃斯特家从这桩婚事中捞了这么多好处,傻瓜才会拒绝。
在大家喜气洋洋开始筹备婚事的同时,远方的战端也逐渐昇起。
婚礼前一天夜里,露克蕾莎站在乔凡尼的小床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不由得热泪盈眶。
「很抱歉,这回还是没办法让你带他一起去。」切萨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露克蕾莎摇头。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想开了。」
她以前一直以为真心爱她的男人一定也会接受她的孩子,现在终于明白在政治婚姻中不可能奢望这种事。
就算不是政治婚姻,天底下唯一能做到这点的男人也只有切萨雷。
「至少这次是因为他在法律上是你的儿子,而不是因为对方嫌弃他的出身,感觉比上次好多了。况且……」
乔凡尼讲话越来越流利,万一他去了费拉拉,公然说出「妈妈跟舅舅亲亲抱抱」之类的话,一切都完了。
正如切萨雷所说,天堂跟地狱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们现在就待在自己打造的地狱里。
「我想再过个两三年,等他懂事学会不能乱讲话以后,我们可以送他去跟你住。他现在是个公爵了,埃斯特家一定会欢迎他。」
露克蕾莎微微苦笑。她的哥哥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替她着想。
「我得跟你道个歉,婚礼结束我就必须马上离开,不能去送你。法恩莎那边情况不太稳。」
露克蕾莎想到他为她的婚事花掉那么多钱,军备跟军餉可能都会出问题,不禁全身发冷。
「你千万要小心。」
切萨雷看着她忧虑的脸,笑了出来。
「不用那么紧张,没钱有没钱的作法,打仗靠的是计谋。」
「我想婚姻也是吧。」
两人笑了一阵,切萨雷又说了。
「鲁菲欧会跟你一起去费拉拉。」
「不用了……」
切萨雷打断她。
「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孤立无援。你知道鲁菲欧的本事,只要你给他机会发挥,他不会背叛你的。」
他伸手贴着她的脸。
「祝你幸福,妹妹。」
「别担心,这回我会拼死拼活维护婚姻的。」因为是他牺牲奉献为她换来的。「至于幸福,从生为你妹妹那刻起,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切萨雷不晓得该说什么,也没必要再说了。
他慢慢退开,两人交缠的手指也缓缓解开。
然后,永远地分开了。
正如切萨雷所说,婚礼一结束他就立刻上路,所以只有教皇和梵诺莎去送露克蕾莎。
费拉拉距离遥远,再加上那条三年内不得回娘家的约定,父母和女儿都知道以后大概很难再见面了,三人在马车前抱头痛哭,直到不得不出发的时候为止。
「父亲,母亲,你们别再哭了,三年一到我就会马上回来看你们的。」
梵诺莎一时衝动,紧紧抓住女儿。
「露克蕾莎!你……你千万别恨我们啊!」
那晚跟切萨雷谈话之后,母亲终于体会到,这段婚姻说穿了就是把女儿从世上最爱她的男人身边硬生生拉开,同时也让儿子痛不欲生。不管有什么理由,带来的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我怎么可能恨你们?你们生下了我们,不是吗?」
带着无悔的笑容,露克蕾莎?波吉亚离开了罗马,走进新的时代里。
※
教皇缓缓走向寝宫。他虽然哭得全身虚脱,脑袋已经渐渐恢復清醒,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
他得颁发一个詔书,宣称小乔凡尼其实是他和某位不知名女性的私生子,他那对乖巧的儿女为了避免父亲困扰,主动把孩子带去扶养,但他现在决定正式承认乔凡尼。
为了切萨雷和露克蕾莎的前途着想,必须尽快把世人对于「波吉亚兄妹乱伦养孩子」的记忆抹去。
当然,熟悉波吉亚家族的人一定不会相信这份詔书,但是也绝对没人敢异议。再过个几年,世人只会记得这份詔书,而不是一堆耳语流言。
人都是健忘的。
回到寝宫,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维多莉亚。仍然穿着男装,怯生生地站在床边。
「你怎么来了?」
「我是想,露克蕾莎小姐出嫁了,教皇陛下今天心里一定很难过,也许可以来陪陪您。不过,也许您看到我会更不开心也不一定……」
教皇苦笑。
「为什么会不开心?因为本座那个蛮不讲理的儿子命令你帮忙陷害安东尼,你不敢拒绝吗?别傻了,本座怎么可能为了那种傻事责怪你?」
维多莉亚高兴得泪流满面。
「教皇陛下……」
「别哭了。」教皇擦去她的眼泪,「老实说,本座今天还真的挺需要人陪伴的,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将维多莉亚搂进怀里,但是过了没多久,他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脸颓丧。
「又来了!本座的女儿离开我还不够,现在居然连男人的尊严也消失了!」
维多莉亚连忙安慰他。
「陛下您想太多了,您只是因为最近烦心事比较多,加上小姐出嫁心里难过,所以才……」
「不要傻了!你知道本座几岁了吗?本座已经老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尽情欢乐了。」
他将脸埋进双掌。
「从此以后,我就只是个没用的老头子,每天只能跪在床上祈求上帝快点把我带走。」
「陛下,您别这样……」维多莉亚的眼泪又掉出来了。
「好了,不用安慰我,回家去吧。你还年轻貌美,不用浪费时间在一个糟老头身上。」
维多莉亚知道教皇之前也曾经为不举所苦,因而冷落了茱莉亚,走上分手一途。她下定决心绝对不踏上茱莉亚后尘。
「您……您为什么这样说?您知道我是用什么心情留在您身边吗?光是看着您,我就能确实感觉上帝的慈爱,看到您一次一次度过难关,对我而言就是真正的神蹟展现。如果不能留在您身边,青春跟美貌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怎么样,我求您别赶我走,求求您!」
教皇想到自己雄风不再,已经是生不如死,当然不愿在身边留个看得到吃不到的女人,天天刺激他的自尊。
但是看到维多莉亚楚楚可怜地流泪哀求,眼中充满崇拜爱慕,心里确实相当受用。
他扶起她,捏捏她泪溼的脸颊。
「我们改天再去夜游吧!」
※
教皇在午睡,维多莉亚站在梵蒂冈的阳台上,着手打草稿。
「在画街景吗?」茱莉亚走了过来。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把眼前的景象画下来。」
「我不懂画,不过今天的风景真的很美,尤其是这片夕阳。」
半边的天空被染成火红,彷彿连大地都要跟着烧起来。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壮观的晚霞,希望至少能在天黑前画个大概。」
茱莉亚点头。
「是啊,晚霞稍纵即逝,只有画入图中才能化为永恆。」
这话一出,两人都僵住了。脑中同时浮现一句话。
──世上没有永恆的东西。
维多莉亚忽然没了作画的兴致,茱莉亚也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看着那片赤红,愤怒的天空。
※
切萨雷?波吉亚勒停了马,站在山丘上,远远地看着送嫁的车队驶向和他完全不同的方向,带走他一生的至爱。
他知道自己还有光明的未来,还有很多场胜仗要打,很多土地等他去征服。但是人生中最灿烂,最刻骨铭心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从此以后,只剩回忆安慰他。
他掉转马头,奔向他的天命。
在他身后,夕阳缓缓落下。
72
教皇亚歷山大六世,俗名罗德里哥?波吉亚,于一五○三年八月十八日,死于不明恶疾,享年七十二岁。
切萨雷?波吉亚,于一五○七年三月十一日死于战场,享年三十二岁。
露克蕾莎?波吉亚,于一五一九年六月二十四日死于產后併发症,享年三十九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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