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黑夜来临,世界依然欢腾。
就算沟中废物填满,世界依然洁净亮丽。
其实在与相遇垢之前,葡皮旭的未来早就决定好了,他将会在满二十二岁又十个月又十三天的时候,迎娶这名「公主」。
在那一天,那一个早上,那一个黑夜,葡皮旭将得到「公主」。
「公主」的身世价值,或许让她讚美某个人,那句话的价值必远远超越这整座宅邸。而若脸颊可以被「公主」的唇碰到,那个人将永传这个喜悦,被她的眼睛所对视到,则似能为家族带来三式的好运。
葡皮旭能够得到她,就如同珍贵的种子进入最肥沃的土壤。
也正因为如此,父亲才会对儿子当时的荒唐行为如此愤怒,愤怒的原因不是因为垢,那时葡皮旭吻的是谁都无所谓,愤怒的是生怕这份姻缘有所差错,如果对了,家中财產会多出七倍,如果错了,则会造成家族的毁坏。
但不管哪一点,都影响不到原初的结果,这段没相见的时间,葡皮旭早就忘了垢,他只对能得到眼前这个女人感到心满意足。他享受着洒落在身上的目光,有着羡慕、忌妒、祝福、计算得利、关係如何巴结,这些都是过去仅有他个人的时候,也不曾有这么多。
葡皮旭能感受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所有人的投射。他故意在眾人面前做了足以让人忌妒到自杀的事。而后又牵起公主白皙的手,为她戴上足以买下两座城池的戒指。以此作为关键,整个宅邸都欢腾了。
垢在人群之中,她虽然看不到,但她知道葡皮旭就在前方,她不知该要怎么呼喊他,该要称呼他什么,呼喊他是该要做什么,而他又是否会回应,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葡皮旭会对那个女人做出与对她完全相同的事?这一切她都不懂,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更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她的胸口似乎有着什么情绪涌现了,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些感觉到底会是什么,为什么感觉好苦、好痛、好涩,而这些情绪不断酝酿下,最后,似乎有着什么爆发了。
垢不知为何,她的眼角似乎有着什么流了下来。她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那个东西出现时,心中的那种感觉终于溃堤了。
当整个大宅中的人都在欢腾,但垢嘶声哭喊着。
她别过头,往着完全的反方向奔跑,她不相信,也不想相信,这些都是假的,她什么都没看到。
但脚步一个不稳,垢跌过了地下室,地下室满满的灰尘与污垢,她的身体就这样沾染了上去。
当这些刺激染上脸庞,垢心头有着某股情绪终于无法压抑,全都爆发了。
垢的眼角流下了两行眼泪,一滴、两滴,然后就止不下来了。
她哭着,在地下室哭着。
大哭着。
不断哭着。
当主人的忠心管家发现垢出现在人群中时,立刻命侍卫和坎臾法跨点追上她的脚步,然后把她进入的那间茅屋整个刨起,然后推入近期原要用来营建地下王国的地堑。接着再埋入大量垃圾、餿水、重金属、毒药、砖土,不让她的出现,永远不再出现,破坏了这场世上最好的婚宴。
生命绕了这么大一圈,到头来,垢还是孤独了。
虽然四周的环境是熟悉的湿冷与黑暗,但垢却感觉到更难过。
冰冷。没有温度。
好饿。为了他,多久没吃东西了。
好想哭。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代价了。
为什么都无法得到?缺少了什么?到底缺少了什么?
垢不懂会落得一场空。就像幼时爬到城墙上,却得不到吃的那样。
好想……得到爱。
……可是却得不到。
好想……得到温暖。
……可是换来的却是冻骨的冰冷。
好想……真的好想要。
可是好痛苦。为什么那样的拥抱与吻,会是别人的呢?为什么会是「公主」的呢?只有公主才能得到,而我无法吗?
得不到……痛苦。
得不到……
如果得不到……
「好想要……」
垢已经没有多馀的力量,她只能这么低鸣。
轻轻地,悄悄地,垢从角落起身,手去碰触那禁錮的铁门,一瞬间,身旁急速凝聚黑雾,并伸出了一肢锐爪,轻易就把挡于前方的物质粉碎。
可是越是粉碎,上头压的东西越是下沉。
纵然已经能让一丝光亮透入垢的眼帘,但垢已经累了,她不想再动了。仅能让疲倦的身体照着光亮,让身后的黑雾,恣意急速扩大。
在这个时候,过往的那些人所说的话,全都慢慢浮现了。
垢……污秽的生命、污秽的东西,永远都会是污秽的,永远洗不清,洗不净……难道真的就是这样……难道就真的只能这样……
永远都只是能污秽……永远都得不到吗……
如果真的全都得不到……是不是能够……
「……全部毁坏喔。」
垢的两手垂下,眼皮无力地垂下。然当眼泪滴入背后那团黑中的瞬间,不知为何,光全都消失了。
接着,连地震都还不算,整个乌托邦大陆崩塌,无数的裂谷与断层產生了。接下来,就像天上降下一张大手,将所有建筑物都压碎摊平。再接下来天空洒落下一些奇异的光粉、或者说是鳞粉,所有人类都听到了一个声音,可是都来不及反应,喜悦的人们就全被黑暗所吞没,或落入深渊之中。
在整个灾祸出现之时,还有人以为是惊喜,以兴奋的神情吞没入黑暗之中。
大地崩坏,世界覆灭。
垢所说出的言语,不是造就这毁灭的原因,却是烙印下真实的印记。
在最大、至高绝上的婚宴下,彷彿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陆已无法再承受人类的贪婪与无度。
整个乌托邦大陆,迈向死亡。
在这个时候,有道黑色的瀑布从天倾泻而下。
无一人能逃避,无一人能不以躯体和情感见证。
包括那个被秽物深埋的垢亦是。
她被覆盖了,全身上下都是,全都是黑了。
已经无法分辨东西南北,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看四方,都是黑的。垂下头,分不清手和脚在何方,又是否踏着实地。
泪流乾了,全身的血都随着眼泪流乾了,没办法在流下任何一滴了。
蜷曲的身体无法再动弹了,很倦,很累。
垢将双眼闭上,就像那时候,在沟里睡着那样。
潮湿、充满腐质的味道。
但现在的心情与过去不同,好失落,好难过。
她就这样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同时也不晓得自己是否真维持相同的姿势,脑海里不断反覆着这些年来的种种记忆、种种感情。
她不知与这样的心情独处了多久,只有当一个声音唤醒她,她才悠悠转醒。
当她醒来、双眼睁开之时,她看到了无数双的眼睛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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