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顾茗澈所言,这个月他每个周末都做到按时回家了,这可把顾父顾母高兴坏了,当然一向沉敛的顾父只是在心里偷偷高兴着,面上忍是端着一副“你回不回来都不要紧”的冷淡模样。
而温柔的顾母则不一样了,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拉着儿子不停地嘘寒问暖:“阿澈啊,怎么又瘦了,这两天在家妈给你好好补补。”
“妈,没事。”他淡笑着说道,揽着母亲坐到沙发上。
“开了几小时的车,累不累啊?”顾母看着儿子眼下淡淡的青黑,关切道。
顾茗澈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累。”
“其实,你工作这么忙,也不用这几周都连着回来的。”她虽然想儿子,希望儿子多回家看看,可是看着他好不容易有休息还要这么辛苦的奔波,又觉得很心疼。
“没事的,妈,得空了就该回来多陪陪你们的。”他安抚般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坐在一旁看报纸的顾父这时瞥了眼儿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很轻地低哼:“还算你小子有良心。”
“你这么阴阳怪气地做什么,儿子不在天天唠叨,儿子回来了还摆着一副臭脸,你要不乐意见他就上楼去,别打扰我们母子联络感情。”顾母一看丈夫这副样子就来气。
顾父表情一僵,又很微妙地变了变脸,掩着嘴唇咳了一声道:“谁说我不乐意见。”
“我要不乐意见,能起个大早就去买菜吗?”他又小声地嘟囔了句。
顾茗澈将顾父的变化尽收眼底,微侧过脑袋,薄唇缓缓地勾起。
他知道父亲一直对他有些不满,不满他私自找了工作却不和他们商量一声。但是总归再不满也抵不过他对儿子的关爱。
“爸,我来陪您下盘棋。”顾茗澈将茶几下的象棋取出摆在了上面。
过了好一会儿,传来顾父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阿澈,你这唯一的’车’怕是要不保喽。”
“再吃一个你的’炮’”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自己的“马”盖在了顾茗澈的“炮”上。
见到父亲展颜欢笑的模样,顾茗澈也跟着缓缓笑了,毫不在意自己方阵上输得越来越少的棋子。
顾母看着父子俩各坐一边,各执一棋,其乐融融的样子,只觉得这样温馨的时光太过难得,于是也不禁露出满足的笑容。
有夫有子,阖家团圆,这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
在俞东市的家中度过两天后,顾茗澈又回到了荞北,紧接着也开始对林研进行下一次的眼动脱敏再加工治疗。
经过第一次之后,后面的几次效果都不太好,林研根本无法触及那一层回忆,于是他没有勉强,只采取放松的方式先让她稳定下来,一次一次慢慢地攻破她的恐惧。
“那一天,你提着水果店买好的火龙果正要回家,可是一场大暴雨阻拦了你回家的步伐。你急着回家给父亲过生日,但大暴雨却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你心里开始变得有些慌乱不安,慌乱不安之下你怎么做的?”
顾茗澈用清润温和的音调在林研耳边慢慢地说着,带着她重新回到当年的那一刻。
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双手环住自己的双腿,将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只拿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盯着他。
看他不停张合的双唇,脑海里开始闪出当年可怕的记忆。
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却被顾茗澈看在眼底,于是伸出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柔声安抚她:“不要怕,我们慢慢来。”
直到林研微颤的身子放松下来,顾茗澈才将手拿开,朝她微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示意她慢慢说。
“我当时等不及了,强烈的不安感让我想要快点往家赶。于是戴起外套上的帽子,将火龙果牢牢抱在怀里就要往大雨里冲。但是李阿姨拉住了我,她想劝我等雨小一点再走,可是我不愿意,于是她拿着伞拉着我一起,要送我回家。”林研轻阖着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后,才缓缓道来。
“我在李阿姨的陪伴下,顶着大暴雨,往家赶去。本来5分钟的路程因为雨势延长了一会儿。我无视自己越来越湿的衣服,却无法忽视从心底窜出的越来越浓的不安感,它们像是一双双无形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脏,让我连呼吸一下都感到强烈的痛苦。”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缓缓地放在心口处。
“李阿姨看着我越来越痛苦的样子着急地问我怎么了,可是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家门在我眼中出现的那一刻,我挣开了她的手,不顾她在后头地叫喊,在大雨中奔跑着,一路奔到了门口。”
有湿润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她没有在意,滚了滚喉咙,继续哑声道:“就是这一门之隔,里面有在等着我的爸爸妈妈。可是真得很奇怪,我我的手抖得很厉害,开了好几次门都没有打开。更奇怪地是,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给我开门,他们听不到我的开门声吗?”
顾茗澈拿过纸轻柔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微蹙的眉宇间尽是对眼前女孩的疼惜之意。
林研突然将那只手攥下来,牢牢地握住,握得越紧,她才越有勇气开口继续说。
顾茗澈任她紧握着,将另一只手也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厚实的掌心源源不断地向她冰凉的手背传递来温暖,那温暖便循着她的四肢百骸流窜着,最后汇入心房里。
无言的温暖,却直抵人心。
“又开了好几次,我终于打开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家变成了这样。”她一直摇着头,嗓音哽得几乎说不出话。
“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都倒在了地上,为什么妈妈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好多鲜红的血在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那么红,那么红,一直流着,我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只有那一片红和妈妈瞪着眼看我的样子。”
时光停留在了她的九岁,那一刻,她眼中繁星坠落,从此一双黑眸再无光彩。
林研突然从顾茗澈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双手抱着脑袋,不停地晃动着,最后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尖锐的一声尖叫从喉咙口冲出。
“啊”
“研研,看着我,你看着我。”他抬起她的脑袋,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左右移动着。
“看着我的手指,跟着它一起来回移动。”他嗓音轻轻地哄着她。
直到看着女孩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才放下了手指。
林研呆滞地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虽然不再激动,却好像被抽离了全部的思绪。
“研研?”见她这样,顾茗澈低声轻唤,心尖处不可察觉地缩了下。
他抚了抚她的黑发,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他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瘦削的后背:“乖,先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
不知是累了还是听了顾茗澈的话,后来她真得藏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睡得特别安然。
而他就这么抱着她、拍着她,不知道在这心理治疗室里呆了多久,看着墙壁的眼睛里一片深沉,让人看不透,也猜不到。
听着怀里的女孩逐渐传来稳定的呼吸声,在这无人打扰的清净环境下,他又一次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弯着腰,而她略抬起头;他对着她温雅一笑,而她对着他面无表情。
小女孩没有说话的欲望,但是有些教养牢记在心中。
“林研”
“林妍?”顾茗澈念着她的名字琢磨了一番,含笑道,“百花争妍的妍?”
她摇了摇头,嗓音很温软,和脸上的漠然完全相反:“研精阐微的研。”
“原来是希望你成为一个精深能细究,坚韧有耐力的人啊!”他晃悟,又由衷地赞叹了句,“真是好名字。”
小姑娘听了这话一愣,从开始上学后就觉得女孩子用“妍”比“研”更好,还没有来得及问爸爸妈妈,甚至以为终生都没法再知道了,可今天她却从这个陌生的哥哥口中得知了父母为何要给她用“研”。
心底生出些许欢喜,可是一想到父母,她漠然的表情一寸寸瓦解了,苍白的小脸上覆盖了一层浓重的悲伤。
由于小姑娘低垂着眼眸,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只又好奇地指着地上的画问:“那么林研小朋友,你画的这副画又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小姑娘始终不发一言,顾茗澈以为她在思考,便没有出声打扰她,只蹲下身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却不知林研是因为喉咙哽得厉害出不了声,她以为他长久没有等到她说话,会就此离去,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她身边蹲下来继续等着。
“《迷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出这两个字。
微哑的嗓音引起了顾茗澈的注意,他看了她一眼,因为长发的遮挡,他依旧不能看见她的脸。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这一次给出解释的是林研:“因为我没有家了。”
她的嗓音很沙哑,带着明显的哽咽,他知道她哭了,也因为她给出的答案而心中微微一涩。
林研说完这句话后,蜷缩起双腿,将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腿间呜呜咽咽地低哭着,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
看着身旁女孩抱着自己低声抽泣的模样,他突然很懊悔,为什么自己要问那么多。
他不太会安慰小姑娘,于是抿着唇角想了想,犹豫了一番,将温暖白皙的手掌落在女孩纤瘦的背脊上,轻轻拍着,柔柔地哄着她:“研研,不哭了,不哭了啊!”
背上突然传递来的温度让她整个人一僵,随后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可是哭声仍是有些止不住。
她有些气恼,为什么要安慰她,他应该不管她,让她在这里好好哭一场,哭够了她自然就好了。
没法忍住,她依然在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像是开了闸门一个劲地往外涌。
见状,顾茗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也不劝她了,只陪着她慢慢哭,她哭成这样也都该怪他的。
“好好哭吧,不急,哥哥陪着你。”
这样好听的嗓音,裹着温暖和清凉,顺着夏风,徐徐吹进她的耳畔里,最后落在了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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