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别离

    自居为弱者的人，堕落最快。起初只是忿恨不平，下一步就允许自己做各样的坏事，因为他觉得，反正自己是受了委屈的一方，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很不幸的，这样的弱者占了大多数，而且像是会传染般的製造更多『弱者』。
    ——?前半摘自，刀尔登《旧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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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被这一声姊姊，震惊的直盯着影看。
    若说影的鎧甲下是三头六臂的怪物，或者呼一下变成与天同高的狰狞巨人他们都信，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影是女的，是娇滴滴的弱女子，是眼前这位美丽少女的姊姊。
    好吧，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位美丽少女还是个魔王。
    但最重要的是…影很可能便是千年前的救世圣女——圣恩娜，同时…也是刚刚悲剧中的主角。
    眾人想看影摇头否认，或者写字反驳，但影都没有，只有像是默认般的沉默以对。
    然而莉莲娜或者该说是幻之魔王安狄勒斯，似乎嫌眾人受到的衝击不够，下一句话更是震的大家信仰破碎。
    「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狩猎魔女吗？因为当初真正拥有神力的是我，但却是姊姊成了活祭，这让获得的力量大减，而你们那个『可敬』的教皇为了弥补缺失的力量，便狩猎拥有少量神力的女子来补足。」
    安狄勒斯的话平平淡淡宛若路边的小石头，但这小石头此刻却被人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这话对光明神教的信徒而言，绝对是不亚于之前真相的重磅炸弹，狩猎魔女的起源竟然不是异端！？
    那是不是代表说，那些经过审判而死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魔女，全都是无辜之人？
    「怎么可能？」山姆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这不单是破坏信仰，更是将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知识给推翻。
    「怎么可能？」安狄勒斯对这话重覆了一遍，然后像是加重摧毁他们信仰的力道，甜美的笑容里藏着深深恶意的回道：「那怎么解释被狩猎的人全都是女子？难不成男子不会和魔物勾结？可是，跟我手下恶魔做交易的几乎全都是男性，你们口中行刑过的魔女并没有半个。而且你们难道没发现，那些被审判要执行火刑的魔女，全都带有治疗相关的特殊能力？」
    「那些可不是魔力，而是神力，是创造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与你们信仰的光明神一同留给人们的礼物，可以说是真正的天使。而这些真正的天使，不是死在魔物手上，而是被你们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杀死，你们还以此为荣，大声呼唤为了光明与正义，真是可笑，真是讽刺，你们这些光明神教的人杀死真正的天使而不自知。」
    希莉艾雅相信了，应该说之前就有些怀疑狩猎魔女这件事的正当性。
    她想起旅途中遇到被称为魔女的安瑟卡，安瑟卡身上确实有如安狄勒斯所说的少量神力，而且品行良好，绝对不像光明神教宣称与魔族勾结犯下恶行之罪人。
    在眾人的信仰受到严重打击，怀疑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时，安狄勒斯已经将目标转换，双眼充满眷念的看向影。
    「姊姊记的这里吗？这是我们以前住在一起的地方，还记得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鸟儿在树上歌唱，百合花盛开的好日子…」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影，思绪沉侵在回忆之中。
    「我以为我做的是好事，从小调皮捣蛋的我，终于可以帮上父王母后的忙，不会再拖姐姐的后腿，我以为人们可以重新露出笑容，国家再度回到和平。」
    「但我错了，难怪姊姊一直叫我小傻瓜，可不是吗？我就是个蠢到极点的傻蛋。」
    「在光明神教那衣冠楚楚的禽兽出现时，我以为他们是来嘉勉称讚，居民是来欢迎我的。但那时姊姊你阻挡我，叫菲洛大叔赶紧将我带走，我那时还心怀怨恨，以为姊姊要夺走我的荣耀。」
    菲洛？
    是菲洛帝国的菲洛？是祖先大人？
    这个名字，让希莉艾雅惊讶的摀住嘴，她记得父皇曾经说过菲洛帝国的开国君王原本是一个灭亡王国的侍从官，起初是没姓氏，在建国之后才以祖先之名当姓。
    若真是祖先大人，那他们家族又在这场悲剧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难道…就像是威尔斯王国对于前救世圣女所在的国家一样！？
    安狄勒斯并没注意希莉艾雅的一举一动，或者说这里所有人现在都已经不在她的眼中，她如大海般堪蓝的瞳孔只有倒映着影一个人。
    「我真是蠢，蠢到家了，竟然会怀疑姊姊，当我被菲洛大叔带走，在城外看到父王母后的尸首，在审判台里看到姊姊受刑的样子，我这才知道我到底有多愚蠢。」
    「明明一开始父王找的那些圣女都是光明神教告知的，后来反而变成隐匿圣女的证据，这怎么不可笑？那些人怎么不该死？真以为受到欺骗行兇就没有错，不知者就无罪？」
    安狄勒斯说到这时，声音开始变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站出来？』
    『为什么不早点承认？』
    『城如果没守不住的话，是不是就一直隐瞒下去，然后用生命去填补你们一家的懦弱？』
    这些人的声音，希莉艾雅他们并不陌生，虽然他们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的姓名，但在威尔斯城的日子里，都与他们有过接触。
    麵包店的爽郎大叔丶卖花的温柔阿姨丶每天上教堂为儿子祷告的慈祥老奶奶…
    『为什么？我…我明明是…为了…你们才……』
    『是吗？那现在开始就为了大家好好努力。』
    『呜…痛！好痛！求求你们……』
    『哭的好惨，好可怜喔。但公主殿下，你现在所受到的痛苦，不及我们所受的万分之一！这是你该受的惩罚！』
    安狄勒斯嘴上带着痛苦的笑容，像是自孽般不断模拟居民们的怒骂声，模拟她姐姐受苦的话语，她的眼泪在不知觉当中再度流下，不过这次不是水，而是血。那股恨自己丶恨居民丶恨世界的浓浓恨意，就隐含在那血泪之中。
    此刻的安狄勒斯，像是回到了当初。
    她看见姊姊被像狗一样的牵着游街，让露出丑陋一面的居民们丢石头洩恨。
    她看见姊姊在广场眾人目光之下，跪在地上吃着厨馀。
    她看见姊姊身上衣物越来越少，伤口越来越多。
    她看见…
    她看见……
    「别…别再说了，安狄勒斯殿下，请您别再说下去了。」
    听到此时同样泪流满面的希莉艾雅忍不住出声阻止，但就连紧紧抱住安狄勒斯的影都没办法阻止，安狄勒斯那宛若自虐的行径，就更别说是她了。
    『……我要诅咒，诅咒这里所有人…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将被我的怒火给焚饶，燃烧殆尽，最终毁灭！』
    最后这段话说完之后安狄勒斯声音变回来了。
    「在姐姐死亡之后，死之魔王克尔苏罗特进攻了王国，而被光明神教献祭成为圣灵的姊姊现身，两者战斗之后，魔物大军撤退了，同时整个国家也如姊姊所说的被战火给覆灭。」
    「不过，这些人的罪孽这样怎么足够洗刷呢？所以我和克尔苏罗特做了交易，让她对这块土地下了轮回诅咒，将背叛我们的这些人的灵魂永生永世綑绑在这，而我将神力转为黑暗成为幻之魔王，成了死之魔王最忠心的盟友。」
    这样的復仇，不只是復仇当初那些居民，最大的还是对责罚自己。
    她虽然可以更改诅咒内一部分发生的事，像是魔物军变成由她进攻，有外来着来帮忙，但一些事件的关键点不会变。
    就像自己父王死去，姐姐受到虐待最终活祭……这些她人生当中最痛苦的事情，就会一再重演。
    若不是不肯原谅自己，她也不会让这块土地的亡灵一直重覆上演歷史的悲剧。
    恐怕，地狱也不过如此。
    这时大家非常的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活生生的将一名圣女变成魔王的真实悲剧故事。
    「你们离开吧，往东走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了。希莉艾雅抱歉，我不能护送你回国了，山姆以及护卫团的其他人，麻烦你们将希莉艾雅送回国内。」
    看到空中浮出影写的金色文字，希莉艾雅张开了嘴巴，但有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最后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后只剩四个字。
    「谢谢，保重。」
    以前自己还天真的想为影分担肩上的压力，希望她将悲伤说出来。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多么的残忍，当时的举动不单是挖人伤疤，还在伤口上洒盐。
    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隐隐发着红光的皇室之戒，这是菲洛帝国里皇室製作的一种特殊戒指，只要取要辨识之人的身体任一物，便可以辨识该人与戒指配戴之人是否有血缘关係。
    在刚刚安狄勒斯提到菲洛这个名字时，希莉艾雅拿出了当时安狄勒斯被影斩断的指甲，那指甲很硬可以将钢铁都穿透，希莉艾雅本来准备用来当防身武器，鬼使神差之下，她拿指甲辨识了。
    结果便是，她有安狄勒斯的血脉，而且还不淡…
    在眾人离开后，影真诚的对安狄勒斯说道：「谢谢你。」
    若是可以，她也想亲手护送希莉艾雅回去，但她对这个世界改变的太多了，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离开之前，她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做。
    而能让希莉艾雅认为自己是早该逝去的亡灵，回归于此，这是最好的。
    影的声音明显与她记忆中的姊姊不同，但安狄勒斯丝毫不感惊讶。
    「不，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杀了巴贝鲁尔那个垃圾吧？若真想觉得不安，想报答的话，那就让我多抱一会吧。」
    原本想轻轻推开安狄勒斯的影，被这么一说顿了下，收回了动作，继续让她抱着。
    影德鎧甲上有些湿润，那是安狄勒斯的眼泪。
    影想她可能发现了。
    自己并不是她的姐姐，但也是她的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