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北小两口终于结婚了,领了结婚证去请婚假发喜糖申请宿舍,工程也在这个时候竣工了。
“小陶,”赵书记说,“正好我有事找你,你来负责组织一场文艺汇演,忙了这一年了,咱们也乐乐。”
陶景湖痛快答应。
他挨个去问工友有什么才艺,有特长的会乐器就安排单人节目,没有的就安排合唱,没有漏下一个人,工程是大家的,那自然快乐也是,节目穿插着排下来,一水的歌怕让人厌烦,他也写本子导演小话剧,节目结束,赵书记很满意。
“屈才了。”他又这么说。
“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陶景湖热切地笑。
“你这块砖,应该去更需要你的地方。”他拍了拍的陶景湖的肩膀。
过了几天政治处人事科找陶景湖谈话,不久调令下来,陶景湖被调任秘书一职,也就是说以后不用再灰头土脸的进工地了,意气风发双喜临门。
“这标志着我的事业迈上了一个新台阶,实现了从技术岗位到行政岗位的一个本质上的跨越……”陶景湖在家上纲上线地吹牛皮。
“表扬表扬表扬。”于蓝敷衍拍手。
当然出门不能这么说。
“我认为我还需要锻炼,我更喜欢利用学校教导的专业知识和劳动人民一起挥洒汗水,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有机会我还是要回到专业相关的岗位去……”陶景湖谦逊发言,和在家里完全是两个样子。
这个时候房子也批了下来,陶景湖从土坯房搬了出来,单位给他分配了楼房,筒子楼,在二楼,二十四平米的房间,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还又新添了一个大件——缝纫机,厨房在楼道,洗手间在走廊尽头,现在看来艰苦潦草,但那是陶景湖人生第一个家,属于他们小两口的家。
陶景湖把新买的红床单铺在床上,红被子摆在床尾,照片挂在床头,最后侧躺在床上,以手支颐,诱惑道:“我的乖乖肉,洞房花烛夜怎么过嘛?”
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显怀,于蓝人小小一个,挺着肚子白了他一眼。
“我们先来亲亲。”陶景湖撅着嘴索吻。
那一年的春天是他这辈子最骄傲最开心的日子,以后不管怎么调动,再也没有高兴到那种地步,那个春天昭示着他的苦难和孤独都丢在了昨天,以后只有幸福。
婚假结束于蓝要离开他们的小家,她还是要回干校的,陶景湖愁眉苦脸送她去过去,这里的工作很累,种地放马,她的身子却越来越重。
“你放心,结实着呢,要是就这么没了,也不配做我的儿女。”
“呸呸呸,不许咒她!”
于蓝太要强了,天气热起来她回到家,陶景湖给她按腿的时候发现她的腿肿了。
“你的腿怎么水肿了!”
于蓝一点也不在乎:“那个吴主任故意整治我呢,他要给孟月白开批斗大会,革委会来调查取证的时候,让我给搅和了,他就开会针对我,说有的女同志仗着怀孕逃避劳动,然后给我安排沉活累活。”
“我去找他!”陶景湖起身要拿衣服出去。
“回来!”于蓝拉住他解释道,“没用,这人满脑子激进思想油盐不进,疯狗一样的不通人性,再熬熬就生了,他总拿我没办法了吧。”
陶景湖没有听她的,还是去拜访了吴主任。
吴主任冲他拍了桌子。
“您先别激动。”陶景湖低声下气,他感觉这个吴主任憋了一肚子火,多半没敢冲她发,不知是顾忌于蓝是孕妇还是怕她当面拆台,陶景湖来就是预备挨骂,好让他出气,不要再难为人。
“这是什么行为!小陶你说!这是什么行为!包庇!包庇落后分子!上级让她带队,这是重视,现在她的所作所为关系到她的无产阶级立场问题……”
“吴主任,我们和孟月白同志是同学,是有感情的。”
“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这是对抗中央文革的问题!”
越说越不像样了。
“吴主任,我们夫妻是坚决拥护文革精神的,只是她快生了,您高抬贵手。”
他充耳不闻继续喋喋不休辅以口号,陶景湖已经听不下去了,不关心个人的夸夸其谈是没有意义的,他顿生无力之感,告辞出了干校门口不顾地上干净不干净坐在地上发呆。
“碰了一鼻子灰吧,我和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能吵起来。”
陶景湖很费解:“你说这种人,这种,怎么!”
“人来人往的,谨言慎行,有事回家再说。”于蓝想往院里走。
陶景湖垂头丧气:“是我的错。”
于蓝看不得他这个可怜样,叹了口气又转了回来,伸胳膊摸他的头:“喂,别弄这个样儿,你不是已经实现什么跨越什么的,以后咱们家看你了。”
陶景湖认真考虑起来。
她下次休假回家,陶景湖说他要开会,并在那张破书桌上摆了本子和笔。
“开吧。”
陶景湖不满道:“你严肃点,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家庭会议呢。”
陶景湖把他的决定告诉于蓝:“我要弃工从政。”
“好好好。”于蓝敷衍鼓掌。
“我认真的。”
“去呗,你干什么我都支持。”她拉过本子笔说,“我们家在甘肃有几个故交,你中秋过年去走动走动,再一个就是把钱都交上来,你花钱大手大脚,我得管着点。”
陶景湖呆呆地看着她。
“看什么啊,以前家里一个人要走仕途,那合家合族是有钱有钱有力出力,咱们家呢,就咱俩,我当然要替你谋划。”
“我不知道,”陶景湖结结巴巴,“我不知道你这么……”
“我不喜欢这些事情,既然你想要,”于蓝又使劲掐他的脸,“我就帮你。”
他们俩又多了另一层关系。
“以后我们就是政治伙伴啦。”陶景湖做会议总结。
于蓝噗嗤一声笑了,憋着笑问他:“那请问,你的目标是什么?”
陶景湖认真考虑了一下:“市委书记吧,这样你就有小汽车坐了。”
“哪个市啊?”
陶景湖幻想:“最好是北京市,我答应妈妈会让你回去的。”
“北京?”她撇嘴道,“这个市委书记是市委书记吗?你这牛皮可吹大了。”
再低调小心的男人在家里也是吹牛皮的,他畅想着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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