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时光离开的半年后,薛佑湘已经打从心底不再追究、不再埋怨、不再去计较那日歷歷在目的伤痕,她开始等待,开始回想起自己从前喜欢上时光的那份感触,对外,她宣称自己放下了,她撒了谎,对内,她咬着牙跟自己硬撑。
薛佑湘是个撒谎不脸红喘气,完全不露馅的人,她甚至天真的以为说谎后的微小动作只有时光会抓包,但其实余宛也知道。
她们一文一武、一静一动,认识一年半的时候余宛才观察出薛佑湘那细小的习惯,可是她知道依照薛佑湘那打死不认的固执个性,她选择装作全然不知,余宛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儿,虽然她的思想比起其他人显得保守,但那其实也就是比别人还要单纯些。
余宛升上高中的时候才察觉自个儿的性向与其他女生不同,她喜欢和女孩子腻在一起,喜欢她们甜美的声音和身上甜腻的香味,但余宛也喜欢男孩子,喜欢他们羞赧地追求自己,喜欢他们帅气的模样和温柔体贴的举动,那时的余宛知道,她世界里的爱情再也无关于性别,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无所谓是男抑是女。
余宛在高二转学后开始隐藏这件事,她发现现在的社会与世界不容许她这种人存在,余宛变成社会中的异类,那是她一年级第一次和喜欢的女孩儿提起时得知的,她在女孩的眼里见到惊慌、恐惧,女孩开始闪避她,甚至开始散播谣言抨击她,余宛被班上的人孤立、被同学、被老师、被学校,还有……被家人。
大家都好奇怪,喜欢一个人怎么就不对了,余宛不明白,但她开始意识到,不是大伙们奇怪,是她自己。
女生就要喜欢男生,男生就是喜欢女生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是从小听到大的观念,余宛理解,她能理解所有人排斥她的行径,可是她不了解,她都能喜欢怎么就是错误的了。
「宛宛,你生病了,赶快好起来大家才会喜欢你。」
事发后的隔天,余宛的妈妈拉着余宛到医院掛诊精神科做检查,余宛只是沉着一张脸,她望着妈妈双眼红肿泛泪,捏住她肩膀的双手颤抖不已,余宛让妈妈感到失望了,余宛知道妈妈心里肯定是万念俱灰,她是妈妈唯一的小孩,唯一的寄託,却成为了学校的笑柄,成为了小区里婆婆妈妈们的笑话。
「妈妈,我会好的,医生不是会救人吗?」余宛眼睛空洞,她淡淡的撑起笑容。
「对、对!」妇人激动地点着头。
余宛在主治医生面前放声大哭,她将实情阐述给医生听,她要求医生帮着自己欺瞒妈妈,余宛知道撒谎是不对的,也知道今后的她该承受多少压力、负担在心中,但她不畏惧,她只想让妈妈开心,然后,再次以她为骄傲。
医生拗不过余宛的任性,几次诊疗后告知余宛妈妈,余宛已经恢復正常了。
余宛妈妈终于喜极而泣了,余宛也笑了。
只是余宛的笑容再也不真实,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她没有任意的在世界逆道而行,她只是还寻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她只是还没找到那个能接受她一切的人。
高二搬了家、转了学,余宛乖巧的扮演好角色,但她不再能放开心地去喜欢一个人,哪个男孩子喜欢她,她都好,余宛开始变成人们的选择,而不是,她能选择喜欢的人。
考上别县市的大学,余宛终于能够逃离妈妈设下的牢笼与枷锁,也成功地带着骄傲离开家乡,把优良的成绩留给妈妈,把最美好的余宛留在家里,她不想带走一切,她唯一带走的是那个隐藏多年,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做自己的……余宛。
余宛认识了薛佑湘,她总是从别人口中听闻「一见钟情」的初恋感觉,却从未体验过这种青涩的怦然心动,以前没有过,但余宛看见薛佑湘的那刻,產生碰撞了。
余宛知道儘管来到不同的城市,世界依旧,但能够接纳她的圈子变得广泛,她用吵架来接近薛佑湘,余宛想认识这个不同凡响的女生,余宛想要变成她的好朋友,余宛想要单纯的喜欢她,仅此而已。
她叫薛佑湘,身材娇小大概只有一米五上下,她和比她高上一个个头的人从不仰起下巴,走路的时候目光喜欢停在地板上,但不会忽略前头的人影,她爱穿平底鞋但不知道怎么走的,特别容易摔跤。
生活圈似乎没什么朋友除了余宛,不喜欢在学校逗留太久,准时到学校上课,只要没课便会乖乖回家,或着抱着自己喜欢的小说跑去图书馆窝上大半天,不喜欢吃学校的餐厅伙食,再赶也会自己带份便当。
习惯在人群面前戴口罩,露出两颗不大不小的眼珠子,睫毛略长,眨眼的时候特别可爱,不喜爱裙装,黑色长裤几乎成为她的招牌。
性格古板保守,却意外的懂得特别多有顏色的事情,余宛估摸着全是什么总裁小说里头学来的,余宛喜欢薛佑湘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开怀大笑,毫无保留的敞开心胸,薛佑湘总是安静的坐在那儿看手机,余宛一坐到她身边和她分享事情时她会特别专注的看着余宛。
余宛喜欢她,喜欢薛佑湘,喜欢她的单纯,喜欢她的小脸蛋,喜欢她时而慵懒略低、时而软萌高昂的嗓音,喜欢她对自己的毫不保留,深深的、深深的喜欢薛佑湘的一切。
后来时光把薛佑湘抢走了,关陈出现在余宛的生命中。
余宛嫉妒时光,她看见薛佑湘展现出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余宛嫉妒着薛佑湘的快乐并不是因为她,可是她也爱上了关陈,余宛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人们口中的「婊子」吧!
可其实,当薛佑湘对着余宛夸奖时光有多么多么好,薛佑湘有多么多么喜欢时光的时候,余宛已经渐渐放下了,她喜欢的这么女孩儿啊!余宛希望她能得到真切的幸福,她也想真正的获得幸福。
关陈不是薛佑湘的替代品,余宛见过好多追求的男孩子,他是唯一一个给余余宛选择的人,要他还是不要他。
余宛带着对薛佑湘残存的依恋慢慢靠近关陈,她也开始学着渐渐去喜欢上这个一把掳获自己的大男孩,然后悄悄的将薛佑湘放在心底,做她的好姊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一起幸福。
「当我知道时光有想要出国留学的念头时,我气炸了,他也没跟你讨论,也没向你提过,擅自主张……所以我就向时光摊牌,跟他说我喜欢你,跟他说他最好离你远远的,跟他说你的世界再也不需要他。」余宛咬紧下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发出的嗓音全都支离破碎。
「宛宛……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薛佑湘摀住嘴巴,强忍着鼻酸涌上的感觉。
「佑湘,对不起,是我自私的把时光将你的身边驱逐开,我也对不住关陈,其实、其实我真的曾经有一丝丝的念头,我以为只要时光和关陈都不在,我们俩就可以永远永远一直好下去了,就算不是情侣也无所谓,只要我们还相伴彼此……」余宛撇过头,不敢去看薛佑湘、时光,甚至是关陈的目光。
爱情,是一场自私的游戏,最终胜利的人才能获得最甜蜜的幸福,可如今,两败俱伤,曾经以为存在的感情似乎只是一场空。
薛佑湘没错、时光没错、关陈没错、余宛也没有错。
没有人有错误,因为那些都称不上是错误,只是人们莫大的奢望。
「宛宛,我们……」薛佑湘松懈身体佯装的警戒。
「嗯?」
余宛知道,这多年来亲手建筑起的高墙终究是垮下了,残酷的仅是,最后执起榔头破坏一切是更是自己。错过的时间不会倒转,放手的风箏线不会再飘回自己手中,但是余宛她知道自己能够解脱了,隐瞒如此久的实情,在光天化日下摊开得清清楚楚,不必再遮遮掩掩,但似乎,也真的结束了。
「暂时,别见面了吧。」薛佑湘张开颤抖的双脣,连抬起眼眸的力气都没有。
她把房里的其馀三人赶出家门,一个人安静的躺在床铺上,薛佑湘揪紧棉被,她屈膝将身体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头,一会儿眨着眼眸,一会儿又闔上双眼,时间已经滴答来到凌晨三点半,夜深人静的只听得见零散的生物叫声,薛佑湘只感觉到胸口正隐隐作痛,却寻不出一点理由和毛病。
这时的薛佑湘脑海中全是和余宛多年来相处的画面,她缓慢的张开小手,手指轻轻点在床面上,慢慢的、一步一步──
她记得,那句话。
「佑湘,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姊妹了,不许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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